守在院外的下人惶恐不安的跑过来,都不知道楚怀安是怎么进来的,赵氏也是一脸惊慌,对外她一直塑造的仁厚宽容的形象,若是被人发现她苛责庶女,岂不是叫人笑话?
思及此,赵氏连忙松开苏梨,暗暗横了苏梨一眼以示警告,扭头看向楚怀安时,面上已堆出亲厚的笑:“这院里的人怎么回事,侯爷亲临竟也不通报一声,改天我就让管家撵出府去!”
这话明面上是在跟楚怀安道歉,实际却是责怪这些下人没能拦住楚怀安,叫楚怀安闯进来还踹了她的门。
下人被说得脸色一变,全都跪下,楚怀安嘴角噙着笑,没理会那些人,径直走到苏梨身边,眼眸一转,很轻易的看见她手腕上染了血的纱布。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结痂了吗?”
楚怀安抓着苏梨的手问,目光却是淡淡的扫过赵氏,赵氏暗恼自己刚刚被冲昏了头,竟留下了把柄,硬着头皮开口:“方才我与阿梨叙旧,情绪有些激动,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还请侯爷恕罪。”
这些年老太太不管事,两个庶女都离了府,苏挽月在宫中又极为得宠,都是旁人巴巴地上赶着讨好赵氏,她何曾这样低声下气过?
嘴上说着软话,赵氏的语气却仍有些硬邦邦的,面色也不是很好,心里将苏梨埋怨了不知道多少遍。
楚怀安偏头看向苏梨,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用眼神示意:还有哪里受伤了?
苏梨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可现在并不想和楚怀安说话,只垂眸不语。
哟!小爷急吼吼的来帮你解围撑腰,你丫还耍上小性子了?
楚怀安挑眉,伸手拦住苏梨的腰,在她腰上拧了一把,哼哼一声:“爷不是让你在家待着吗?你来这儿做什么?”
话落,赵氏立刻抬头看向苏梨,一颗心悬起来无法安放,她是极害怕苏梨向楚怀安告状的,毕竟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逍遥侯对尚书府那个被除名的庶女极为宠爱。
苏梨终于掀眸和楚怀安对视,她的眸光清冽,看着楚怀安时,脑子里总是不合时宜的回响起五年前他说的那三个字:脏死了!
她永远记得,在这个人眼里,她肮脏得没有资格说苏挽月半句不是。
对视片刻,苏梨移开目光低声开口:“我想阿湛了,过来看看他。”
楚怀安拧眉,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觉得苏梨这会儿的反应让他不爽。
见苏梨没有跟楚怀安乱说话,赵氏松了口气,连忙开口:“阿湛就在后花园,早就吵着想见你,快去看看他吧。”
看出赵氏想把苏梨打发走,楚怀安也没不想与她过多口舌,拥着苏梨往外走,见外面院门还上着木栓,扭头意味不明的看着赵氏:“苏夫人与人说话,都喜欢这么拴着院门么?”
“……没……没有。”
赵氏干巴巴的否认,老脸有些挂不住,心里恼怒只想等楚怀安走后将院子里这些没有眼力见的下人全都好好责罚一遍!
“苏夫人既然没有这个习惯,怎么独独与我家阿梨说话要锁门?”
楚怀安不依不饶的问,赵氏无言以对,闷着头不吭声,楚怀安上瘾似的捏着苏梨腰上的软肉,说出来的话却是浓浓的警告:“苏夫人,我这个人自小脾气就不好,谁要是敢动我的人,我就让谁吃不了兜着走!”
“是!侯爷说的是!”赵氏强扯着笑伏低做小,全然没了刚才面对苏梨时的嚣张高傲。
宣示了主权楚怀安拥着苏梨离开,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转到后花园,一个球扑面而来。
“哎呀!”
玩得正开心的小孩儿惊呼一声,眼看着球要砸到人,楚怀安拥着苏梨转了一圈,轻松抬脚,一勾一踢,将球踢进了框里。
“哇!好厉害!”
几个小孩儿兴奋地鼓掌,楚怀安得意的撩了撩额发,下一刻,一个小不点生挤进他和苏梨之间。
“娘亲!新年好!”
苏湛脆生生的喊着,抱着苏梨的腿不撒手,小屁股一拱一拱的,恨不得将楚怀安挤得远远地才好。
嘿,这臭小子找抽呢!
楚怀安咬牙,松开苏梨,伸手想把苏湛拎起来教训一番,手刚探到苏湛的脖颈,触到一片湿滑的汗水,苏湛像泥鳅一样从楚怀安掌心逃走,扒着苏梨的衣服三两下就爬到苏梨背上,像大懒猫一样挂在苏梨身上。
“下来!”
楚怀安命令,苏湛死死的抱住苏梨的脖子不撒手,两条小短腿也奋力夹着苏梨的腰,这才不紧不慢的打量楚怀安。
“你是谁呀?为什么跟我娘亲走在一起?”
老子是你爷爷!
楚怀安在心里怒骂,还没开口,又见苏湛扒着苏梨的脸颊亲了一口,响亮的一声‘啵’,然后占有欲极强的说:“娘亲是我和爹爹的,你不许喜欢我娘亲!”
小崽子果真是皮痒得很!
楚怀安伸手揪住苏湛的衣领,苏湛抱住苏梨不撒手,楚怀安一拽,捎带着苏梨都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一头撞在他胸口。
额头吃痛,苏梨不由开口:“侯爷,阿湛还小,请侯爷别跟他一般计较。”
这话明显是在维护苏湛,小不点人精得很,立刻蹬鼻子上脸,冲楚怀安扮鬼脸:“就是!以大欺小,一点也不爷们儿!”
楚怀安自小就是个魔头,这么多年,京都老老少少见到他都得绕道走,没想到今天碰到了苏湛这个小魔头,被怼得牙痒痒火冒三丈,便凑到苏湛耳边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你爹是爷们儿?有本事叫他来这里跟爷对打一番?”
说这话时,楚怀安脑子里想着的是陆戟五年前回京受封的风光模样,没考虑过后果,话说完了才忽然记起苏梨是以亡夫的名义将苏湛塞进苏家的,要是苏湛这时说漏了嘴……
下意识的,楚怀安伸手想捂住苏湛的嘴,哪知苏湛瞪大眼睛看着他,片刻之后却是嘴巴一瘪,吧嗒吧嗒的掉起眼泪来。
“呜呜呜,爹,阿湛好想你啊,你怎么去得这么早,留下我与娘亲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现在还被坏人欺负,呜呜呜,爹……”
苏湛哭得伤心极了,嘴里时不时还吐出几句惊人的成语,其他小孩儿原本因为那一脚踢射还挺崇拜楚怀安的,这会儿都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后退两步,好像楚怀安真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楚怀安的太阳穴被苏湛哭得突突的跳,这小孩儿特么是成精了吧,小小年纪鬼心眼儿竟然这么多,陆戟在边关都教了他些什么?
楚怀安哪知道陆戟平日忙得根本没有时间管教苏湛,苏湛都是跟着军中的糙老爷们儿屁股后面长大的,别的小孩儿启蒙都看三字经,他听着一群老爷们儿骂娘讨论兵法,别的小孩儿平时就蹴鞠踢毽斗蛐蛐玩儿,他骑在一群老爷们儿肩头听荤话摔跟头。
所以别看苏湛才五六岁的样子,他脑子里的小九九比好多十七八的少年郎都多呢。
楚怀安威逼利诱都哄不好苏湛,最后只能一拂袖走了,让苏梨自己处理好再去前厅找他。
楚怀安一走,苏湛马上就不哭了,麻溜的从苏梨背上下来,兴冲冲的拉着苏梨去参观他在尚书府的房间。
到底是男丁,年岁小平日又是个鬼精灵极讨喜的,苏湛的房间布置得很好,应有尽有,还配了三个丫鬟贴身伺候,衣柜里整整齐齐放着好多件华贵的新衣服,衣食住行,几乎是按照嫡长孙的规格来,丝毫没受苏梨这个生母的影响。
看到这些,苏梨放下心来,见苏湛刚刚玩得出了一身汗,让人送了热水来帮苏湛洗澡。
苏湛不让苏梨帮他搓背,只让苏梨在旁边坐着守着他,自个儿哼哧哼哧的洗白白,洗完,苏梨帮他换上干净衣服,见他眼睛哭得红彤彤的,用热帕子帮他敷了一下。
苏湛老老实实坐在床上,任由苏梨把热帕子盖在他眼睛上,回京以后,他的性子比在边关收敛了许多。
“娘亲。”
他忽的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成。
“怎么了?太烫了吗?”
苏梨问着拿下帕子,苏湛睁开眼睛,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有喜欢的人了,还会带我回去找我爹吗?我想我爹了。”
他有异乎常人的敏锐直觉,问着这样的话,眼底却没有惶恐不安,似乎只是想从苏梨这里得到一个答案,这模样,像极了陆戟。
苏梨揉揉他的脑袋,避而不答:“是府上的人对你不好吗?”
“没有,他们都很好,这里的床很软,衣服很滑,好吃的也很多,每天有很多人伺候我,可我还是很想爹,想那些教我扎马步打拳的叔叔,爹说他们都是过的刀口舔血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我不希望回去的时候,有人不在了。”
这些年外敌侵袭不断,虽无大战,可每次交战都会有伤亡。
苏湛是亲身经历过死亡的,头一天还逗着他玩的人,第二天就血糊糊的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他年岁那样小,不知道什么是难过,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连续三天吃不下饭。
傻孩子!
苏梨轻轻抱住苏湛,拍了拍他的脑袋:“放心,娘亲很快就会带你回去的。”承诺完,还是觉得不够,苏梨又补充解释:“刚刚那个叔叔是娘亲小时候的玩伴,和娘亲有些交情,但他喜欢的不是娘亲,娘亲现在也不喜欢他。”
现在不喜欢,便是以前喜欢过。
苏湛动了动脑袋,小心翼翼的问:“那娘亲现在喜欢的人是我爹吗?”他问着,眼睛亮闪闪的充满期待。
他喜欢苏梨,信任苏梨,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跟着苏梨万里迢迢回到京城。
他没见过自己的娘亲,如果娘亲是苏梨这样,他会很欢喜。
感受到他的期待,苏梨眉眼弯弯,清浅的点了下头。
点完,脸上开始发热,像多年前第一次为一个人心悸。
得了肯定回答,苏湛开心的笑起,露出小虎牙,又不放心的对苏梨道:“娘亲你既然喜欢我爹,那便不能和别的人走太近,就算是交情很好的朋友也不行!”
他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叮嘱,带着与生俱来的占有欲。
“好。”苏梨答应,递了一个小荷包给他:“里面是些碎银子,算是给你压岁的,要是有人待你不好,你想办法出府找马车到逍遥侯府来找我便是。”
苏湛对钱财的没什么兴趣,以往过年,他更喜欢跟着陆戟和军营里的人一起去逛街,看各种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不过得了苏梨的荷包,苏湛还是很开心,笑眯了眼坐在床上朝苏梨拱手:“谢谢娘亲,阿湛给娘亲拜年,祝娘亲青春永驻,早日嫁给我爹!”
臭小子!
苏梨笑着戳了下苏湛的额头,两人又玩闹了好一会儿,苏梨才与苏湛告别,来到前厅,里面又来了其他客人,楚怀安听着他们打官腔早就不耐烦的打起了哈欠,余光瞥见苏梨走到门边,立刻起身走出来,拉着苏梨的手就往外走。
苏良行也发现了苏梨,本想等着苏梨给他请安好好训斥她一顿,没想到楚怀安直接把人拉走了。
大年初一到亲爹面前不拜年,露个脸就走这是什么规矩?
苏良行抿着唇冷哼一声,无奈人已经走远,只能把气憋在肚子里。
一路出了府,坐上马车,楚怀安把苏梨按到对面坐下,车夫一挥马鞭,马车磕哒磕哒的跑起来。
跑了一天,苏梨有些累了,靠在马车壁上不想说话,楚怀安许是还在跟苏湛赌气,只双手环胸盯着苏梨,也抿着唇一言不发。
一路回到逍遥侯府,侯府门口停了几辆马车,也是有人前来拜会。
楚怀安下车看了眼,以往来侯府的多是他的那些酒肉朋友,今日这些马车倒都是说得出名头的。
一个昭冤令,影响便能如此大。
“侯爷,晚上有客人在,夫人让您回来赶紧去饭厅,大家都等着你呢!”管家上前急切的说明情况,楚怀安满不在乎的吹了声口哨:“急什么,跑了一天,爷不得洗个澡换身衣服么?”说完回到自己的院子。
下人抬了热水来,楚怀安温吞吞的泡着澡,还让苏梨帮他按摩,又让思竹不停地帮他送热水来,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算完。
随意地换了身衣服,楚怀安这才带着苏梨和思竹前去饭厅,一进门,楚刘氏的训斥便传了来:“大家都在等你一个,谨之你也太不像话了!”
楚刘氏故意冷着脸,实际心里哪里舍得训斥楚怀安,不过是给其他人一个台阶罢了。
下人将热了好几遍的饭菜又端上来,楚怀安落座,拉着苏梨和思竹一左一右在他身边坐下,左拥右抱的,竟像是旁若无人的**。
其他人脸色各异,楚刘氏再度开口:“谨之!别胡来!”语气已是警告。
楚刘氏很疼楚怀安,一直也盼着楚怀安争气些,能做出点什么建树,不要一直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以往他在朝中任着没什么实权的闲职也就罢了,如今成了昭冤使,得了昭冤令,朝中有人巴结上来了,楚刘氏自然也看得出这是楚凌昭信任楚怀安,要给他机会往上爬,楚刘氏当然希望楚怀安能借机一展才华。
“娘,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这样。”
楚怀安哼哼一声,就着思竹的手喝了一杯酒。
苏梨挽着袖子帮楚怀安布菜,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在座的几人。
门外的马车并不算多豪华,这几人的官阶自然也不会很高,见楚怀安如此态度,几人都有些无所适从,张嘴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就这么诡异的吃完一顿饭,待下人撤走饭食,楚怀安也没有要陪客的意思,拥着苏梨和思竹就要离开,终于有一个人坐不住,叫住楚怀安。
“侯爷,下官乃贵妃省亲那日的护卫副统领胡擂,那日是下官的疏忽才会险些酿成冤案,还请侯爷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下官计较!”
胡擂坦荡荡的说,朝楚怀安拱手行了个礼,诚恳的道歉。
楚怀安拿着昭冤使可以随意查抄任何人,这些人语气等着楚怀安找上门来,不如自己先上门认错,说不定还能从轻处理。
“哦,原来是此事,胡大人不必紧张,本侯不是毫发未伤么?”
你现在是毫发未伤,可这事不是已经捅破天了吗?还能一句话翻过去?
“若侯爷有分毫损伤,下官万死难辞其咎!”胡擂跪下,其他几人也都跟着跪下同呼。
楚怀安冷眼瞧着,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些人都是听命办事的,如今出了事,上面的人不敢出面,便派他们来府上打探楚怀安的口风,以便做好应对之策,免得到时被楚怀安打个措手不及。
“各位大人这是做什么,皇表哥给我这昭冤令也就是让我玩玩,诸位都是肱骨之臣,本侯哪敢借机乱来,动摇国之根基啊。”
楚怀安说着,面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手里拿着瓷白的玉箸轻轻敲着配套的镶金边瓷碗,发出叮当的脆响。
这话说得也是实诚,楚凌昭再怎么疼他,总不能把他这个大个人当亲儿子疼,由着他胡来。
听这话他像是能拿捏到分寸,众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盯着自己的衣服下摆附和:“侯爷言重了。”
“诸位大人没什么事就回吧,爷耍了一天,困了!”
随口一句打发了人,楚怀安拥着苏梨和思竹回了自己院子。
一进屋,思竹招呼着下人送热水来,过几日才开春,屋里还烧着炭火,楚怀安扯了外套丢到衣杆上。
薄薄的中衣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隐约可以见白皙的胸膛和胸肋下面一小片青紫的痕迹,是苏梨早上倒肘打的,这人体质如此,稍微受点伤,痕迹就会留很久。
方才思竹也看见了这伤,只是微微皱眉,联想到早上闻到的药酒味,并未声张。
晚膳前楚怀安刚泡了澡,这会儿热水送来,思竹放了药材在里面给楚怀安泡脚。
“侯爷,忙了一天,泡脚解解乏吧。”
自入了逍遥侯府,思竹也是真心在伺候楚怀安,这人花天酒地灌了,不知酗酒伤身,她便寻了许多解酒调养身子的法子,变着法的给他补身体。
他仗着自个儿年轻不在意,旁人不能不替他着想。
楚怀安大约也习惯了思竹的伺候,鞋子一蹬,任由思竹捧着他的脚放进盆里。
男人宽大的脚掌与女人纤细柔嫩的指尖形成鲜明的对比,苏梨只瞧了一眼便移开目光,正想说没什么事就回去了,楚怀安被思竹按脚按得满意的哼哼,冲苏梨招了招手:“过来!”
苏梨走过去,思竹按摩的动作迟缓下来,犹豫地看着苏梨,猜测着楚怀安是不是要让苏梨帮他按脚,却见他抓着苏梨受伤的手细细的看,同时踢了踢思竹:“按你的,别停!”
说完伸手解开了苏梨腕上的纱布,纱布上浸染的血早就干了,最里面的一层与伤口粘连,楚怀安尝试着扯了一下,立刻又血珠涌出来。
“都粘在一起了,怎么弄?”楚怀安皱眉,有些难以下手,不敢再扯。
这点伤对苏梨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抬手抓住纱布飞快的一拉。
凝结的血块被扯开,伤口立刻涌出血来,涌得太快,有两滴滴进盆里,楚怀安瞳孔一缩,下意识的伸手替苏梨按住伤口,没好气的怒吼:“老子让你动手了吗!?”
他凶得很,好像苏梨扯掉的是自己缠伤口的纱布,眼珠子攒着一团火,炽热灼人。
“撒点止血散就好了,没什么大碍,纱布和伤口粘在一起很常见,这样还好得快些。”
苏梨低声解释了一句,想抽回手,反而被楚怀安拉得弯了腰,与他凑得很近,听见他憋着怒火的声音:“爷不管你这过去五年是怎么处理的,在爷这里,有什么伤都给爷老老实实金贵的养着,一点疤都不许给老子留下!”
这话霸道极了,完全是他这么多年的行事作风。
苏梨垂着头没吭声,楚怀安站起来,赤着脚踩在地上,把苏梨丢到床边。
“思竹,去西街善世堂请大夫!”
大年初一,又是晚上,这个点找大夫出诊得费多少事?
可这人哪会管别人如何?
“奴婢这就去,侯爷还是先把鞋穿上吧,地上寒气重,容易受凉。”
思竹低声说着往屋外走,出了门,还沾着水的手迅速变凉,冻得吓人,连同那颗卑微至极的心也跟着发凉。
苏梨回来的时候说她不会和思竹抢楚怀安的宠爱,可就算她不抢,只要她回来了,楚怀安眼里心里就容不下其他人了。
过去五年,楚怀安没碰过思竹,可除了这件事,其他的他都给思竹了。
这人看似纨绔,实则待人极大方,去揽月阁喝了花酒,沾着一身胭脂气回来,偶尔却会给思竹带些小点心,有时无聊了,也会在泡脚的时候跟思竹聊聊天说说话。
楚刘氏这些年担心楚怀安的婚事,见思竹做事妥当,也曾提点过她让她做楚怀安的通房丫头,思竹动过心思,却又不愿趁楚怀安醉酒做了别人的替身。
她心里卑微的期盼着,想要待在楚怀安身边,若日子久了,楚怀安收了她,那便是她此生修来的福气,就是做一辈子的通房丫鬟她也愿意,若是楚怀安不收她,她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做个体己的丫鬟,她也觉得知足了。
然而苏梨回来以后,打破了思竹心里这点微末的念头,楚怀安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别的地方,她尝过了他给的甜头,怎么耐得住如今这样的寂寞?
思竹踏着月光出府去请大夫,楚怀安抓着苏梨的手坐到床上,手探到她的腰间,被苏梨挡住:“侯爷想做什么?”
楚怀安止了手,下巴微抬:“之前给你那块玉呢?”
他说的是之前在宫里给苏梨那块银丝镂空白玉,苏梨从腰间摸出来,见她随身将玉带着,楚怀安点点头,没接,让苏梨把玉又揣回去。
“这玉先放你这儿保管着。”说完想到什么,又盯着苏梨警告:“爷是让你保管,要是哪天在别人身上瞧见,你背着爷把这玉给张三李四做了定情信物,爷就宰了你喂狗!”
“……”
莫名感觉自己拿了个烫手山芋。
苏梨抿着唇没说话,手上忽的一松,楚怀安将她翻了个面压在床上,伸手扯了她的腰带。
“侯爷……”
“闭嘴!”
楚怀安命令,抓着苏梨的衣领蛮力一扯,将衣服退到她腰间,娇小的背立刻暴露在空气中,虽然屋里温度不低,苏梨还是打了个寒颤。
背上的鞭伤早就结痂,有的痂壳脱落,留下纵横交错的粉色伤痕,与陈年旧伤重叠,展示着过去五年他不曾参与的时光。
然而除了那些鞭伤,苏梨肩上和腰窝还有好几处磨破了皮,有的还往外冒着血珠,楚怀安看得面色黑沉,戳着一处质问:“这又是怎么来的?”
苏梨被他戳得哼了一声:“做活靶的时候背着靶壳磨破了皮,不碍事。”
不碍事!
又是这三个字!
被施了家法她说不碍事,背上这么多旧伤她说不碍事,中了剧毒她还是说不碍事。
是不是只有和陆戟有关的事才叫碍事?
胸腔被无名的烦闷填满,楚怀安又想起白日在尚书府苏梨和苏湛亲昵的样子。
他再三的问过苏梨,问苏湛是不是陆戟的孩子,苏梨的答案都是肯定的,苏湛再怎么鬼精,和苏梨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是装不出来的。
楚怀安不想也不愿承认,苏湛会是苏梨和陆戟的孩子,可如果孩子不是陆戟的,按年岁来算,那也只能是苏梨当初失节于土匪时有的。
无论哪种结果,楚怀安其实都不愿意接受。
两人安静的待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苏梨把脑袋埋在枕头里,不愿面对屋内被烛火映照的光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门,然后是思竹恭敬地声音:“侯爷,大夫来了。”
话落,楚怀安扯了被子盖在苏梨身上。
“进来!”
楚怀安站到旁边,大夫进来,个子娇小,肩膀上挂着只药箱,脸色蜡黄,点着痦子,和上次见面完全是两个人。
楚怀安皱眉,压下疑问没说,看向思竹:“你回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侯爷,一会儿大夫可能需要热水或者笔墨开方子,奴婢可以帮忙……”思竹提醒,话没说完,楚怀安不耐烦的摆摆手:“这些事我来就行,你走吧!”
他说得那样理所当然,一点没察觉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他是逍遥侯,是生来就被人宠爱着伺候着的贵胄,什么时候竟然能这样云淡风轻的去伺候另一个人?
“侯爷……”
思竹喃喃低语,窒息感来得突兀,叫她猝不及防。
她那样卑微的奢求着他偶尔给的一星半点的好,却不知道他当真在意一个人的时候,竟是这样的宠溺。
没有身份差异,也没有任何的架子脾气。
“还有事么?”
楚怀安问,思竹摇头,带上门退出房间。
屋里安静下来,岳烟背着药箱朝楚怀安行了个礼:“民女岳烟拜见侯爷。”
她见过楚怀安两次,原本还以为他是苏梨之前提过的兄长,却没想到他竟然是赫赫有名的逍遥侯。
“免礼。”楚怀安挥手,盯着她脸上平白多出来的痦子打量,皱着眉问:“你脸上这……不是什么传染病吧?”
“……不是,只是幼时落下的旧疾罢了,过些时日就好。”
岳烟回答,有些想笑,楚怀安心里也嘀咕着,幸好不是传染病,要是苏梨脸上也变成这样,他不知道自己成天对着苏梨脸上的痦子该做出什么表情。
“侯爷可否将手给民女诊治?”岳烟试探着问,屋里有屏风挡着,她没看见苏梨,便以为思竹是叫自己来给楚怀安看病。
“爷没病,给她看!”
楚怀安领着岳烟绕过屏风,苏梨已经翻身平躺在床上,看见岳烟勾唇笑笑:“岳大夫,我们又见面了。”
“……”
岳烟的面部表情有些失控,她虽然见过苏梨和楚怀安一起,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苏梨应该住在苏家,而不是逍遥侯府。
知道她在惊讶什么,苏梨悄悄给她递了个安慰的眼色,伸出自己受伤的手:“伤口不小心裂开了,麻烦岳大夫帮我包扎一下。”
伤口重新裂开,血肉翻飞有些骇人,岳烟心疼得很,当即打开药箱找药,嘴里不自觉的开口:“怎么这么不小心裂开了?我看伤口还挺深的,要好好休养才行啊,万一落下伤疤怎么办?”
她是真的担心苏梨,着急了便顾不得楚怀安也在场,却不知道这几句话正是楚怀安想说的,楚怀安被苏梨气着,这会儿也没瞧出两人之间关系非同一般,拉开被子,当着岳烟的面将苏梨又翻了个面,指着苏梨背上的伤疤道:“这些伤疤可有法子消掉?钱不是问题。”
楚怀安说得大气,岳烟的表情却变得十分诡异,她不了解苏梨与楚怀安之间的旧事,只觉得楚怀安随便掀苏梨被子这一点有些太过亲昵了。
“侯爷,男女有别,你……你怎么能随意撩被子?”
岳烟红着脸说,伸手要抢楚怀安手中的被子给苏梨盖上,楚怀安被她一句话戳得炸了毛,抓着被子不撒手,不讲道理的回答:“在爷府上她就是爷的人,老子怎么就不能撩她被子了?”
岳烟脸皮子薄,性子极软,但医术很高,陆戟特别拨了两个耿直老实的兵守在她营帐外,旁人平时也不敢与她打趣玩闹说荤笑话,如今听见楚怀安这话,急得都快哭了。
阿梨这么好,怎么能是他的人呢?
岳烟咬着唇,眼眶涌上泪意,又觉得自己太没用,千里迢迢赶来说要给苏梨帮忙,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梨受辱,难怪苏梨要将她送走。
楚怀安白日才被苏湛哭得不行,这会儿看见岳烟要哭不哭的样子,顿时不耐烦:“老子让你来是治病的,又不是哭丧的,把眼泪给老子憋回去!”
楚怀安凶人,苏梨拉住岳烟的手拍了拍:“岳大夫,我没事的,侯爷是刀子嘴豆腐心。”
苏梨安慰岳烟,顺道安慰了楚怀安一把,楚怀安心里熨贴了些,松开被子,却还不忘白苏梨一眼:哼!你丫才是豆腐做的心呢!
翻完白眼,楚怀安偏头正要收回目光让岳烟待在屋里帮苏梨治伤,却见苏梨有意无意将手臂上的烙印露给岳烟看。
那烙印只有指甲盖大小,乍一看与守宫砂相似,细看之下隐约可见一个‘奴’字,是外寇对待俘虏的印记。
这个印记在京都少见,寻常人一般是不认得这个印记的,可事关重大,苏梨肯定要好好遮挡不让外人瞧见,以免被人认出,发现她在军中待过,惹来大祸。
这样重要的印记,这女人怎么会轻易给别人看?
心中诧异,楚怀安原本迈出一步的脚又收回来,一屁股稳稳当当坐在床边。
岳烟沉默着帮苏梨把手腕上的伤重新包扎,想了想还是冲楚怀安道:“侯爷,请你回避一下,我要给苏小姐背上的伤上药。”
楚怀安纹丝不动,朝苏梨摊开手:“药给我,我替她上。”
“……”
岳烟抿着唇没动,楚怀安挑眉:“怎么,岳大夫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岳烟从药箱里拿出一盒药膏递给楚怀安:“方才我见苏小姐背上和腰上似乎都有擦伤,用这个每日早晚涂抹,不出三日应该就能好,其他伤疤有许多是陈年旧伤,一时恐怕难以消除,我回医馆查一下医书,待配好药方再让店铺伙计送到府上来。”
楚怀安点点头接过药:“麻烦岳大夫了,一会儿管家会安排车马送你回去。”
他说完不再理会岳烟,挖了一坨药膏专注的往苏梨擦伤的地方抹,岳烟没有理由留下,多瞧了两眼忧心忡忡的离开。
她走后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圆润指尖与肌肤摩挲产生的些微热量,微痒的同时撩动心弦。
“阿梨与岳大夫很熟?”
楚怀安轻声问,指尖从腰间移动到肩窝,目光被圆润白皙的肩头晃了一下。
“岳大夫是医者仁心,方才侯爷的行为太出格,她才会忍不住仗义执言。”
苏梨将自己平静的说,语气疏淡,好像和岳烟真的是萍水相逢,全然没有情谊。
“是吗?”
楚怀安应着,抹完药帮苏梨拉上被子,没再继续深问。
他起身将药膏放到一旁的柜子上,苏梨在被子里拢了衣服要起来,他又折返回来,随意找了个帕子擦了脚上床,将苏梨连人带被捞进怀里。
“侯爷?”
苏梨惊了一下,楚怀安将她翻了翻,找了最佳的位置与她前胸贴后背,隔着被子身体完美的契合在一起,苏梨的头顶抵着他的下巴,后脑勺几乎能感受到他喉结的细微颤动。
“我娘不是要你帮我选娘子么,你不先深入了解,怎么能挑到爷最满意的?”
“……侯爷,这个不需要我来了解。”
苏梨冷着脸说,楚怀安强词夺理:“怎么不需要?你要是挑个太高的,爷抱起来不舒服,太矮了爷下巴搁哪儿?太胖了抱不住,太瘦了抱起来硌手。”
“……”
侯爷,你的要求这么多你娘知道吗?
苏梨无言以对,忽然感觉背后有些漏风,然后腰上一痒,背后那人的手不知什么时候钻进被子捏了捏她的腰,然后凑到她耳边低语:“像你这样的,爷抱起来才最趁手。”
“……我知道了,侯爷放心,我会按照侯爷的要求来的。”
苏梨强压着脾气没拍开这人的手,身后一松,楚怀安撑着身子悬在她上方,眸色晦暗不明的冲苏梨说了句荤话:“那爷是不是也该试试深浅松紧合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