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府衙内只有一间客房的灯火还未熄灭。静江王所住客房外的侍卫刚换了一个班次,且这房方才也熄了灯火。厨房的庖官将宵夜送到了那还亮着灯火的房间后便也回厨房停灶熄火。

客房内,李德飞将碗筷搁置在一旁,道:“白兄,白日里救下的那对夫妇,如今来看颇有疑点,我想蒲兄的担心不无道理。”

白杨盯着桌上的那封信,这是方才蒲沐等人飞鸽传书送来的——晚饭前三人将案情进展悉数飞鸽传书告知山上。蒲沐的回信中自也回应了山中查案的进展,那黑河中的药还在一一甄别,而蒲沐则着又说到那两夫妻的嫌疑。

郭玉道:“蒲兄在信中所言,这两夫妻两次出现,一次将我等陷入迷雾,一次使白兄遭伏。且所有事情发生都如此巧妙,正是他们出现拖延了时间,才会酿成之后的两件事。”

“只是,胎儿诞生之事,是无法算计的。若说第一次是为了延阻我等的上山时间,随后让其同党将那巨石搬走,毁了我等的信鸽倒也能说得通。可他们又是怎么知晓我等出城,随即还要在那刻生产呢?”白杨道。

李德飞道:“这也正是我所疑虑的,可若只靠凭空推断,倒也难有个结果。这一对夫妇此刻是否还会在县城中?”

“那小镇今日已被官军接管,原先住在那的人还不得回去。若他们回去,官军来通报,想是还在城中吧。”白杨道。

郭玉道:“如此便好了。想来他们还会在城中的客店中休养,不如明日白兄前去借着打探消息去查探访问一番,若找到两人踪迹便可询问一番了。”

白、李二人皆言同意,三人商议约莫半刻便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月从空中落下,东方有些泛白,今日有清晨有些薄云。府衙内捕快陆续来拜会了县令与静江王后便出了府衙巡街。公堂上未有人,后堂上魏公公与静江王谈天,白杨等三人此刻也到了后堂。三人拜会静江王后,静江王立马示意免礼。随后白杨便将昨日三人想法告知静江王。

静江王道:“既然各位统领已有了一致想法,那便去查访一番。天道中人到现在还未有露面,我等捉拿到的也尽是些无关紧要之人,若真能访到天道要员,想来剿灭天道便也快了。”

如此,白杨与李德飞便出了府衙,郭玉拜别静江王与魏公公后也出了府衙,率一小队侍卫军往峒寨进发与蒲沐等人会和。此时厅堂中只剩魏公公与静江王还有左右两个小内侍。魏公公叹了口气,静江王疑问道:“魏公公为何叹息?”

魏公公道:“老奴是为案情发愁啊。此案想来愈发错综复杂,绝非老奴看轻大内统领们的本事。实则是天道手段狠毒,想来这朝野、官场之中恐还有

天道的叛逆啊。”

静江王疑惑道:“魏公公莫非是怀疑这朝中有不忠之人想颠覆朝政?”

“王爷可曾想过,白统领口中的那对夫妇若真的有嫌疑,又是怎样知晓白统领率侍卫军出城的?”魏公公道。

静江王示意左右内侍出门守候,随后道:“魏公公说得倒也在理,说来在上次大内办案时就抓住了天道安插在官府中的叛逆。不过那些人原先并非天道中人,且有些官员是被天道中人威胁才不得已而为之。说来去年捉拿天道贼人,活捉的确实太少,就那么零星几个,且根本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

魏公公道:“这便是天道的狠毒之处啊,想来天道又是故技重施,在官府和那村寨中安插了叛逆,这才对王爷与统领们所为有所防范。若按天道于西北、东南两府发案来算,天道在此布置恐不止一年了,若此处已满布了天道眼线,就算统领们本事再大,我朝官军再多,想也无济于事啊。依老奴愚见,不如先让这府衙自查,敲山震虎,看看有无内鬼?”

“事关重大,本王要先与众位统领商讨,之后再做定夺。”静江王道。

魏公公道:“如此老奴先告退,还请王爷再思索思索。”说罢,魏公公便拜别静江王便出了后厅堂。静江王陷入思索当中,魏公公所言不无道理,若这府衙真有叛逆如峒寨一般,那前往峒寨查案的官军都会陷入险境。半晌,静江王传了左右侍卫前来交待了事宜后便也离开了后厅堂不提。

只说白杨与李德飞在县城打听了约莫一个时辰,顺着线索到了一家客店中——县城里的医馆不多,白、李二人分头打听之后便也知晓了那对夫妇曾在哪家医馆接生,随后顺藤摸瓜找到产婆,编了个探亲的谎话便套得了那产婆的话。只说那产婆见到二人未着官服只是一身素衣且都拎着些补品礼物,便也未有怀疑,说了两夫妻客住旅店。

客房的敲门声响,随后是一阵婴孩的啼哭,那妇人立马安抚其床榻旁的婴孩,隔门道:“来的是何人?”

白杨道:“大嫂,我是前日在路旁助你丈夫共同接生之人,打听你们夫妇还客住在城中,今日前来探望——”

闻得房门外传来的声音,那妇人道:“原是救民妇命的大人,恕民妇失礼之罪。民妇此刻不便开门相迎,不过拙夫想来快回来了,不如大人少时再来。”话音刚落,那妇人枕边的婴孩又啼哭起来。门外的李德飞细细听了那房内传出的声响,示意白杨先下楼等待。白杨应了声,回了那妇人话语说少时拜访后便下了楼。

两人到了楼下,到了客店门口时正迎面碰上一男子,只见那男子右手拎着一篮子,篮子着装着些食材和打包的药,左手牵着一

女娃,望上去两岁左右。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女子的丈夫,那男子眼神不差,一眼便认出迎面而来是白杨,道:“大人——”

白杨见到迎面来的人正是那日遇上的男子,便也应了声。那男子赶忙拉着身旁的女娃要下跪拜会,白杨立马搀扶制止,道:“打听到你一家所住之处被毁,今日特来探望一下你们一家。”

那男子点了点头,道:“不如到客店里详谈——”

如此白、李二人与那男子一同进了客店。那男子开了门后,先让白杨与李德飞在门外等待,说其妻子还躺在床榻上,未有梳洗。白杨自也未有多的话语,只说让那男子前去处理便好。

两人在门口等了约莫半刻后,那男子便开了门邀二人进到房中,顺便擦了擦桌案,为二人斟了茶水,还从方才的篮子中打开一盒糕点装盘与些瓜果摆上。李德飞连连开口让那男子不必如此准备。那男子还开口道:“朝廷的两位大人,这县城客店比不得大人们所在的京城,茶水糕点果品不是上品,还请两位大人见谅。”

白杨道:“小哥不必如此,我等今日是来探望二位的,没能保住你等的家园,使其遭了横祸,这官,也做得惭愧啊。”

那男子道:“大人说这般话,真是折煞小人一家了——”说罢,又欲下跪行礼,白、李二人依旧赶忙阻止,李德飞道:“今日我等是来探望你一家人的,你一家人不需把我等当作什么朝廷的大人,此刻我等与你一家一般,只是平民百姓。”

“嗯......好好......”那男子频频点头,同时又开口说让眼前的白、李二人喝点茶,吃点糕点之类的话语。想来从来未见过这般的官员,故那男子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李德飞望着够着桌子要来抓糕点的女娃,笑道:“小哥的大女儿想来有两岁了吧。”

那男子频频点头,道:“是啊,还有十多天便是她满两岁的日子了——”说罢立马止住了那女娃的动作,将其抱在腿上,不过那女娃还是拿到了糕饼,咬了一大口,嘴边尽是些碎屑。那妇人拿出手绢擦了擦那女娃的嘴角,对那男子轻声道:“是十三天。”

“哦,是啊——”那男子道。

李德飞道:“母亲总是最能记得住孩子生日的。对了,小哥,如今你所在处被毁,之后又有何打算呢?”

那男子道:“不瞒各位大人,此刻小民也在发愁,家中已没什么可投奔的人了。这大女儿本是寄养家姐家,家姐的夫家本也不待见这孩子,也是家姐让我尽快将这孩子接走的。”说罢,那男子微微低了头,轻轻叹了口气。那妇人也沉默得没说话。

见此状白杨道:“小哥一家不要见怪,我等方才失言了。”

那男子道:“大人说得哪里话,就是大人不说,这也是明摆的事。小人身上虽还带有些钱财,可也耐不住这一日一日花在这客店中。内子还在月内,小女也需得许多物件,这钱花得如流水一般,眼下已没多少积蓄了。小人想现在这县城中访些活路做,等内子身体恢复后,我等在此县城上做个小生意维持生计,若大人们恢复了小镇,我等便再回家去经营原本的马店。”

李德飞点头,道:“如此也好,不知小哥有无什么要紧物件遗落在原先的镇子上?这官军封了镇子,若小哥不好回去拿,我等可以代劳。”

那男子沉默了半晌,那妇人见其迟迟未开口,便又轻身道:“孩子的褡包。”男子这才回过神来,道:“两位大人见谅,方才小民本想不麻烦大人,可确实还有些东西留在镇上的家中,这本是小女出生前内子准备的一些物件,里面有些物件是内子准备许久的......”之后男子却止住了声响,如此,这男子是不想麻烦眼前这两位朝廷要员了。

白杨道:“小哥莫要烦恼,我等自与小哥取来便是。”

说话间,那妇人怀里婴孩便又啼哭起来,妇人立马安抚那婴孩,又开口道:“想是孩子饿了。”那男子接着道:“两位大人,内子需喂下小女......”

李德飞道:“那我等不便在此。小哥,我等先行告辞,去镇上将小哥家中的物件取来,今晚或明早再来交还予小哥。”

那男子起身送客下楼,拜别白杨与李德飞便又回到客房中。此刻已是正午,白、李二人出了客店后,便径直回到府衙上。

静江王在公堂上翻阅着簿子,两人皆上前拜会,静江王示意其免礼,随后道:“二位统领可有收获?”

白杨道:“禀王爷,那对夫妇还未出城,只在这城中住下了。”

静江王合上了簿子,道:“住下了?那依统领之见,这夫妇二人可有嫌疑?”

“如今看来,还不可断定。”李德飞道,之后李德飞将二人与那夫妇的谈话告知静江王。静江王思索了半晌,便道:“如此说来,这夫妇二人也还未洗刷嫌疑。本王有个想法,还请两位统领参考一番。”

李德飞道:“臣惶恐,还请王爷赐教——”

静江王道:“两位统领也知晓这天道的手段,原先西北的案子,两位统领是参与了的。这天道安插叛逆的本事不弱,他们威逼利诱了许多朝中人士,大小官吏,乃至一些平民百姓。就说这峒寨,不也被他们弄得天翻地覆了吗?如今关押在死牢内的那几个年轻人,至今守口如瓶。若非几位统领神断,恐都不知道这其中原委。故本王将这府衙整理了一番,所有原先在县城中的大小官吏,此刻已被

静江府侍卫军送往静江府中暂待,待我等将此案了结后,再做定夺。”

白杨欲开口,一旁的李德飞朝其使了个眼色,静江王道:“两位统领觉得是否妥当?”

李德飞道:“王爷如此,也是想切断天道安插的线人,无论是否有内鬼,这法子也能奏效。只是王爷,天道在此人多势众,原先县城内的捕快和侍卫军若都不在,且无其他官员,这府衙内的事务恐也无人处理。这恐于县城中百姓不利啊。”

白杨也开口道:“李统领的话语不无道理,若是如此,这整个县城定是人心惶惶。”

静江王道:“这不本王今日已坐上公堂先处理这几日县城之事了吗?今日本王将几日卷宗都整理了一些,这静江府的事务就先由本王与亲身几个侍卫先应付。本王已差人皇兄请旨,让大内再派高手于此前来,从纠察司、灵药司、侍卫领队、十一算师中抽调人手,且不从静江府派兵,再从其余外府调兵前来。”

白杨道:“今日大批官员这般出城,加之官军浩浩荡荡,想来静江府也会有所骚动,王爷......”

静江王未等白杨说完便打断了其话语,道:“白统领多虑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百姓定会有所骚动。故本王已于方才出了安民告示,让侍卫军过到相关州县时都张贴,且在官道上逢遇上五里的村,十里的镇皆要张贴。如此一来,也让百姓有所警觉,我等先将此地孤立出来,等剿灭了天道,再将此地恢复不迟。”

“王爷英明,不知那夫妇一家王爷该如何处置?”白杨问道。

静江王思索了一会儿,问道:“既然两位统领此刻还无法断定其是否有嫌疑,也无法将其嫌疑排除,不如我等先将他们请到县衙暂时软禁,等天道剿灭后再将其放了便是。”

白杨还欲开口,李德飞便道:“王爷此举深思熟虑,只是此刻府衙守卫空虚,不知还有侍卫军在此?”

静江王道:“还有十四名侍卫军,此刻我让他们在县城中巡街。府衙中,此刻只有我与魏公公及几个内侍,魏公公等人先做司务与主簿的事,待大内中人来了,再行移交。”

李德飞道:“那我等先去将这夫妇一家送来府衙上吧。”

“两位统领稍等,此刻正是午饭时,用了午饭后两位统领再做打算。”静江王道。

白、李二人回了令,静江王便邀二人一同前去饭堂用午饭。只说这厨房的庖官也离开了,故只是魏公公手下的小太监所做的午饭。魏公公尝了一口菜,便厉声喝道:“你这饭能与王爷吃——”慌得那小太监立马跪下,一时之间六神无主。静江王道:“魏公公不必苛责他,事出有因,且他本不任庖官之职,又何过之有?”

公公道:“王爷开明,只是王爷恐吃不惯这厮做的饭菜,不如老奴差他去县城的饭馆订一桌饭菜如何?”

“不必了,两位统领少时还有事要做,不可误了时辰。如此,诸位就将就一下。”静江王道。

白、李二人皆应了声,魏公公喝退了那小太监便也只能答应。

午饭毕,白、李二人稍作休息便出了府衙。县城路上的人明显少了许多,想来静江王的举动已将这里的宁静彻底打破——所有人都知道,且证实不远的山上有一伙亡命之徒,且朝廷可此刻也无太好的办法,战火不知是否还会蔓延到此处。如此一来,许多人能少出门就尽量少出门了。

李德飞道:“不如我去客栈接那夫妇一家,你去镇子上取他家的物件。”

“李兄想好怎么与那一家人说了?”白杨道。

李德飞道:“就说为缓解其花费,将他们接入府衙居住。”

“可王爷说的是软禁。”白杨道。

“先将其送到府衙中,之后的事再细细解释吧。”李德飞道。

白杨未有再答话,与李德飞分别后便上马出了城。一刻钟不到,白杨便到了那小镇,小镇设了路卡,不过眼前的守卫已认得白杨,故上前拜会问了白杨来此缘由。白杨说了自己有重要证物来取,那守卫们自然不敢阻拦,开了路口。

白杨进了镇子中,找到那夫妇家中,那男子再送白、李二人下楼时告知过白杨其家居小镇何处,也告知了那褡包的外形所放之处。白杨进了其家,少时便找到了褡包,只是在那柜子中除了褡包外还放有一封信。那信还未拆封,只写了吾弟亲启,白杨想到这恐会是那男子亲戚所写的家书,故也拿了去。

白杨出了门后,只望见对门封了门住户中有个光影闪动——那房门已被封条封住,只是隔窗望去多有些不清楚,可眼下这个时节,有何动静都不能放过。白杨出了门,立马招来守卫去开那门。

守卫拆了封条,打开了门锁,眼前好像无异样,只是那打开门的人迎面倒下了,只留了额头正中的一道血痕,倒地后血从地两侧散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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