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后衙的那一刻,徐言便被惊艳到了。

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却是应有尽有。

这园子的精致程度简直和苏州名园有一拼,只是规模稍显的小些。

饶是如此,这园子的造价也肯定不菲。

让徐言不禁怀疑马知府是不是从别处贪墨了银子造的这园子。

当然,他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朝他迎面走来,满满的压迫感。

徐言定睛瞧去,这男子头戴乌纱帽,腰间束着玉带,胸前绣着云雁补子,不是宁波知府马善远还能是谁?

他赶忙上前深施一礼道:“定海县徐言拜见知府大人。”

与赵县令相比,这位马知府显得更为富态,膀大腰圆将一身圆领公服完全撑了起来,显得威武不已。

“你便是徐言?本府听说你替慈溪学子陈茂礼作保证明他的身份。”

马知府晾了徐言须臾,端着官腔问道。

“回禀老大人,确是如此。”

徐言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件事他确实有些强出风头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承认。

他毕竟是赵县令亲自点选的县试案首,马知府多少也会给点面子,最多训斥一通便也罢了。

“你与陈茂礼之前可曾相识?”

“回知府大人,晚生与其刚刚结识不久。”

“那你为何替他作保?”

徐言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我总不能说我在史书上看过他的名号吧?

思忖了片刻,他方是慨然答道:“晚生与陈茂礼一见如故,聊的甚是投机。陈茂礼路引虽然不甚丢失,但住店时是有过登记的。店家也能佐证其身份。十年寒窗苦,晚生实在不忍见其因为丢失路引而丧失考试资格,故才替他作保。”

“这么说来你倒是满怀仁爱之心,不过本府还是想知道你帮助陈茂礼便真的不求回报吗?”

马知府捋着胡须悠悠问道。

“晚生当然希望得到回报!”

徐言这句话大大出乎马知府所料,他本以为徐言会顺着话头说下去,谁曾想这小子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所求回报者,一是为己,二是为家,三是为国。晚生替陈茂礼作保,是因为他有能力在将来报效朝廷。如此人才若是因为丢失路引而丧失府试资格,岂不可惜。”

徐言说的慷慨激昂,马知府品的津津有味。

这个年轻人,果真有些东西。

“即便如此,你也有些孟浪了。”

虽然马知府很欣赏徐言,但仍然想要敲打他一番。

毕竟年轻人太过于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要懂得隐藏自己才能走得远。

“老大人教训的极是。”

徐言十分恭敬的说道。

其实马知府很想见一见这个朱巡抚和赵县令都夸赞的后生。何况进献祥瑞一事是徐言发起的,真要算起来他也是受到了徐言的恩惠。

不过他身为宁波知府在府试临近时不太好直接叫徐言来府衙,以免引人闲话。谁料徐言替陈茂礼作保令他寻到机会,命衙役前去“提人质询”。如此一来旁人便说不得什么了。

可怜徐言并不知道马知府心中所想,此刻心中仍然十分忐忑。

“罢了,你既已知错,本府便不再追究,那陈茂礼嘛,便准许他参加本次府试了。”

闻听此言,徐言心中大喜,连忙拱手道:“多谢府尊大人。”

“本府听闻你乃是定海县新科县试案首,既如此,本府便考校你一番。”

马知府单手背负身后,踱了几步吟道:“瞻乌爰止,于谁之屋。你便以此题意作词一首罢。”

徐言赶忙应道:“晚生遵命。”

他修的本经便是诗经,如何能不知道题目出处。

此句出于《诗经·小雅·正月》,意思是寒鸦会落在谁的屋顶。寒鸦别看名字不吉利,但其实是一种祥瑞之兆,其聚集之地往往是富贵所在。

这个题目出的实在太偏,限定又实在太死,非常难发挥。

徐言冥思苦想了许久,挖空脑海中的记忆方是吟道:

“倚柳题笺,当花侧帽,赏心应比驱驰好。错教双鬓受春风,看吹绿影成丝早。

金殿寒鸦,玉阶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小楼明月镇长闲,人生何事缁尘老。”

马知府也是进士出身,虽然作诗词的本事不怎么样,但品诗词还是在行的。

他口中默默念着:“金殿寒鸦,玉阶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

连着念了两三遍他方是感叹道:“你这词确实作的很好。不枉抚台大人引你为忘年小友。”

要说起来,马知府题目出的刁钻,徐言作的词更是巧妙。

寒鸦是富贵祥瑞的象征,聚集之地为富贵之所,那么还有什么比皇宫更为富贵呢?

徐言将场景选在在皇宫已是立于不败之地。想想看,若是马知府否定了这首词,不是等于连带着皇宫,连带着皇帝也否定了吗?

所以无论如何,马知府都会认可徐言作的这首词。

当然,徐言这词意境意象都是完美,韵脚也丝毫没有漏洞,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了。

“知府大人谬赞了。”

徐言心道这下总算可以过关了吧,熟料马知府却是接道:“徐言,若依你看寒鸦除了落于金殿之上,还能落于何处?”

这...

徐言心中直是无语,这马知府是有多喜欢寒鸦,今天简直跟寒鸦杠上了啊。

虽然心中腹诽不已,但既然马知府已经发问,他只能回答。

“回禀知府大人,寒鸦既是祥瑞之兆,必定落于富贵之地。除了宫禁自然是官府衙门最为富贵了。”

他这番话可谓是滴水不漏,马知府着实找不出毛病来。

果不其然,马善远微微颔首道:“孺子可教也。本府且问你,要如何才能入仕为官。”

“自然是走科举正道。”

“你为官是为了什么。”

“致君尧舜上。”

“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徐言,本府点到为止,你好好想想罢。”

“谨遵知府大人教诲!”

马知府掉了一句书袋,听得徐言是云山雾罩。

这知府大人侃大山的能力也太强了吧,硬生生从寒鸦扯到入仕为官再到为君父、国家献身。

虽然这是明代的主流思想,但也不用这么说教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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