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思绪被牵扯到很遥远的那一日,“我记得那天,是一个暴雨忽降的夏日,我看着母亲在难产中失血过多离世,看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被主母生生捂死,但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傅喻瀛听到了我的声音,从席子上站了起来。我慢慢地走向他,继续说道:“公子,其实你比我要好的多,我的母亲死后被拖入乱葬岗,连尸身都没能留下,我对她的思念无处寄托,就连母亲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也被我弄丢了。”
傅喻瀛转过身看着我,他没有发怒,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神色平静如水,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却希望他的脸上能流露出那么一点点的难过,一点点也好。
傅喻瀛看着近在咫尺的我,轻声询问:“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听着他的话,看着他冷静的样子,不由得苦笑出声,“为什么你永远都能保持清醒和冷静?即便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他看了我许久,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走出了灵堂,我跟在他身后,一眼也不移的看着他的背影。
他的步伐缓慢,动作儒雅,从背影看去,就像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我母妃去世的日子,也是我的生辰,每年皇上都会在今日大摆筵席庆祝我的生辰,但他却从未想起我母妃的离去,所以每到今日,我都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将悲喜表露在脸上了。”
他停下脚步,此刻的我们已经离开了宁枭,身处在一片寂静的树林中。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月光斜落,映照着他俊朗的五官。此刻,我忽然觉得他不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令人感到望尘莫及,也不再是那么的冷峻无情,令人感到望而生畏。
此刻的他,在我眼里不是东宫太子,只是傅喻瀛。
“如此说来,至少皇上心中还是记挂着你的。”
他轻笑一声,“只是做给天下人看罢了,我知道他从未想过将太子之位给我,我之所以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是逼着他用了多少的不得已和无奈换来的,他又怎会待见我?”
他刚刚说完,我立马脱口而出:“我会助你登上皇位,一定。”
他又笑了一声,却不曾说话。
“其实,你要比我走运很多了。”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我是女儿身,即便我拼尽全力去证明我的能力,也无法改变我在国公府的地位,而且,如果我锋芒太露,反而会给我自己招惹来杀身之祸,但你不一样,你是皇上的儿子,仅凭这一点就足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享受尊荣,你若是努力,你就可以爬的更高,走得更远。”
他摇摇头,叹息道:“荣华富贵、九五之尊,这些都并非我所求。”
他不再言语,目光也从我的身上转向了明月,我看着他的侧脸,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想去探求他所求的究竟是什么,但获得皇位必定是他追寻所求的必经之路,我只需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在夜色的陪衬下,我与他同周身的环境一样陷入了沉寂安谧,我不再看向他的侧脸,也转而看向了明月。
夜色朦胧,月明星稀。
我竟希望这样的安静与沉寂能再久一些,今夜我站在他身边,第一次感受到了除了压抑以外的感觉——舒心与安逸。
我们并肩而站,举目向月,就这样两相沉默了许久许久,他忽然开口对我说:“宋遗珠,你不是想取得我的信任吗?我给你个机会,明日我会给你一封信,你替我送到右相府上,且这份信一定要亲手交给右相,不可让他人过目。”
我不假思索,果断答道:“好。”
第二日清晨,弈轩并没来同往常一样过来授课,大约是傅喻瀛同他说了我今日有任务在身。我化了淡淡的妆容,简单地梳了个飞仙鬓,又在前面簪了一个简约的华胜,戴了个素银的簪子,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过于引人注目,也没有显出低微之感,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实觉相得益彰。
傅喻瀛昨夜与我聊完后又回到了灵堂内,一夜未眠,所以今早他便亲自过来给了我那封信,又告诉了我右相府邸的位置和行走的路线。我用完早膳后,傅喻瀛带我出了宁枭,他并未和我一同进入京城,似乎是皇上交代他去查探东州知府贪污一案。
我将信放在了衣服的夹层中,入了京城后尽量挨着街道的边缘行走,不去引人注目。
走了许久我才找到目的地,我上前敲打右相地府邸大门,不过一会儿便有一个小厮开了门,他手中拿着扫帚,恭恭敬敬地问我:“请问这位小姐要找谁?”
我回他:“许元承许大人在吗?”
“许大人早朝还未回来,小姐有什么事可以交代我来做。”
我微微一笑,“不用麻烦了,是一些需要面谈的事,许大人既然不在,那我等下再来。”
我无奈,这个时辰早朝还未下,我此时来找许元承定是无果的,是我过于心急了,以后还是要沉稳些才好。
我转身,正欲离开之时,背后忽然有人叫住了我,“姑娘留步。”
我转头,是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妇女,看样子应该是许元承的正室夫人。
她笑着朝我走来,边走边说道:“姑娘既是来找老爷的,那便先屋里坐吧,等会老爷下了早朝,您在与老爷谈事。”
我瞧着她的笑不像好意,但我倒也不怕她能把我怎么样,再者我也能明白,毕竟是一个女子孤身前来拜访他的相公,她心有敌意也是可以理解的,未避免日后麻烦,我与她解释清楚就行,她若实在不信,我告诉她我是太子手底下的人,谅她也不敢轻举妄动我。
我如此想着,便应声进去了。
她带着进了一间屋子,又让下人们上了茶和点心,屏退左右后,便开始与我闲聊:“姑娘姓甚名甚,如何称呼?”
一路走来确实有些口渴,于是我便稍稍喝了些茶,然后才答道:“姓宋名遗珠,夫人叫我宋姑娘即可。”
她笑着点点头,说:“是个好名字,那宋姑娘今日来找我们老爷,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可否说与我听?”
我冲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实在不方便说与夫人听,还请夫人见谅。”
她依然笑着,“无妨无妨,我可否问一下,姑娘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家父是罪臣。”
我只说这么一句,她便也清楚了,毕竟当日国公府的事情闹的是满城风雨,又加上我已告知她我姓宋,她只需要动动脑筋,便也知道我是谁的女儿了。
她的嘴角不禁展露出了一丝轻蔑,对我的态度也忽然发生了极大的转变,“我当有多厉害的背景呢,原来不过是个卖兄求荣的丧家之犬。”
我一早便知道她并非看上去那般友好,所以对她现在的态度倒也不惊讶。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语气并不友善:“宋小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国公府倒了,你立马就跑来招惹我们老爷,但你想进这相府的门,还要看我这个当家主母同不同意!”
她对我说完,没等我说什么,她便朝着门口喊去:“来人!把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我捆起来!今日,我就让你知道这相府,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能进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