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逝去不可忆,来日犹可期。
祁攻摇头劝止:“王爷,大夫来了。”
二人让出距离,老大夫蹙眉良久才放下诊脉的手:“林小姐状况很不好,须得尽早接骨才是。”
说来林阿奇一直对接骨这事不置可否,从没说自己介意这男女之防,也不说自己愿意让老大夫接骨。
“你可有把握一定能接好?”
“医骨可比医心要容易。”
祁攻擦了擦额间并不存在的汗,老大夫这话可真是杀人诛心。
“是,她有心事。”云起棕眸氤氲着化不开的稠深墨色,可不是惦记着那点身外之物。
这般想着有些心疼又有些想笑。
这人怎么这么倔?那些宝贝就比她的性命还重要?
一阵狂风忽的袭来,将大夫匆忙进来还未来得及掩严实的屋门拍得惊响。
丹心匆忙上前合门,费了好大的劲才合上一扇,祁攻三两步上前扶住她:“我来吧。”
二人合好门就立在了屋外转角的廊下,听着大雨淅淅沥沥瓢泼而至。一串雨珠顺着屋檐滴滴答答清脆落响,石路小坑里很快积攒雨水形成大大小小的水洼。
二人齐齐仰头凝视,一时无言。
“林小姐她会没事吗?”
良久,丹心的声音响起,微微有些焦虑。
“有王爷在,肯定无事。”祁攻一笑。
丹心抬头,与祁攻齐齐一笑:“是!王爷和林小姐都那么厉害,王爷一定会治好林小姐的。”
屋子里的气氛并没有屋外的融洽,恰恰相反,里面还多了一股焦灼不下的气息。
“王爷,这……”大夫饶是见惯了大户人家的怪癖,此刻也有些胡子一抽想要逃跑的冲动。
“就这样,开始吧。”
老大夫盯着林小姐只着一件单衣的后背,却感觉自己的后背也如日灼烧,针扎般难受。
“林小姐她——”
“无需再纠结是否需要经过她同意了,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云起声音低沉压抑,伴随着风雨声敲打在大夫心头,只让人硬着头皮也不敢轻易推却。
“那老夫就得罪了。”
老大夫拱手行礼,打开药箱拿出所用之物一一排开。
云起看着那些粗细长短不一的金针,以及大大小小的敲拿古锥棒,面上忧色良久不退。
怀中这个小女子,真能承受得住吗?
也不知是算幸还是不幸,她此刻昏了过去,自是不必担心醒着时推拿疼痛煎熬。
为了保险起见,云起还是死死握住了林阿奇的手和身子,免得她痛醒时因为挣扎坏了医治。
很快,隔着一层衣物,密密麻麻的针尖就竖满了后背。
大夫又行礼:“王爷,接下来是最重要的环节了,请讲小姐侧放在床榻上,必要之时,务必不能让她动弹。行差踏错若是一步,那这后半生可就毁了。”
接骨不是小事,林阿奇能活到现在已然是个奇迹。
民间高手盛行,自是有懂得奇异疗法的好大夫。
云起对这位长公主府送来的大夫的医术自是深信不疑,可要是保证林阿奇不动,云起却没有十足把握。
“本王自当竭尽全力。”
大夫得了指示,让云起将事先准备好的身麻散喂林阿奇吃下,微微躬身拿取医药物品。他年纪虽然大了些,但手上动作麻利,丝毫不见拖沓。
云起深深的看着昏迷频冒冷汗的丫头,心中只有一个期盼——不要死,好好活着。
在第三根粗针插入她腹部上方的穴位时,林阿奇呕出一大口浑浊污血,腥味沾染了云起一身。
云起却浑然不介意,只是慌忙间看她神色,甚好,她还未醒来。
“大夫,可否再快一些?”
大夫这时面上可见的轻松:“污血已除,接骨就容易了。”他话一停,便飞快地取下了林阿奇后背的无数金针,并取上新的刺针扎入林阿奇的面部及手部。
“接下来请王爷将小姐放平至床榻上。”
云起依言照做,林阿奇却悠悠转醒了。
二人皆是一怔,云起跪坐在她床头,微微挡住她的视线:“府里来了大夫,这就给你接骨,你放心便是。”
没说男女,也没说来的是新请的还是原在的。
林阿奇只觉胸腔有股暖流,那是体内的血液在流动吗?
她不懂医学,只觉那处没有从前那般疼痛了。
只见老大夫用口型对着云起道:得罪了。
便闭上眼,将手探入了林阿奇的衣摆里摸骨。
那双手骨节充实有力,依靠着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很快便摸到了断骨。
林阿奇浑身瘫软无力,似乎浑身都没什么知觉。
她睁着眼能看见面上插着的长短金针,这是在给她接骨啊。
她微微闭上眼,真想一觉醒来就能好啊。
可这幻想才出现一刻,下一瞬,她就因为疼痛大喊出声。
云起死死按住了她的身子:“阿奇别怕,忍一忍,你忍一忍就好。”
“痛……好痛……”她没有力气说话,身麻散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她浑身软无甚知觉,偏偏断骨那处宛如身在炼狱,疼得她一时只想与世长辞再无身痛。
屋外的丹心已经跪下朝天祈祷,祁攻也无甚好颜,盯着上苍心中一片虔诚,请老天爷开恩吧,不要再让王爷受一次亲眼看着身边人逝去之痛了。
云起红着眼眶,看着身下之人一遍又一遍的朝他求救,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默默陪着她的心焦感实在太过煎熬。
“大夫,再快点。”
林阿奇面上的泪豆大颗接连而落,砸湿了枕巾,也连带着安抚她的一只衣袖也湿了半面。
“云起……”
伴着一声尖叫,老大夫收了手:“好了。”
云起嘴角微松,却见林阿奇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林阿奇!”云起吓得凑上去听她的心跳,老大夫取下她身上的金针:“王爷,林小姐经过了接骨就无碍了,过程虽难忍,但结果是好的,待得新骨长出就会无事了。”
云起后怕的松开了林阿奇,微俯身朝大夫行礼:“有劳大夫了。”
老大夫神秘一笑:“有王爷在,林小姐定不会有事的。”
他很快就退下吩咐下人熬药,云起静静守着林阿奇,看着她沉静的睡颜,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
“你可真是福大命大,接骨这么痛苦的事情都挺过来了。”说着他又自嘲一下,“祸害遗千年,小祸害,我可等着你好了再带你回去见师父呢。”
小祸害一睡就是三天,待她终于醒来时,连下三天的秋雨终于停歇,窗外的寒意更深,却挡不住屋内之人热意期盼惊喜之心。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丹心开心的跑出门,朝王府里的人道喜。
云起第一时间冲进屋内,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起身:“感觉怎么样?还疼吗?想不想喝水?”
林阿奇张了张口,说出的话虽是微哑,但语气却很清明:“你问这么多问题,我到底应该先回答哪一个?”
云起放心一笑:“还能开玩笑,看来你是真无碍了。”
丹心端了药来,想要伺候小姐用药。
云起却长臂一捞:“我来吧。”
说着扶起林阿奇,干脆让林阿奇靠在他怀里喝。
丹心面上一红,急忙跑远了,临了还将门给他二位合上。
林阿奇看得莫名其妙:“我能自己喝。”
云起却不让:“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林阿奇却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就是喝个药吗?那你乐意喂我就喂好了,啊——”
云起轻轻一笑,舀了一勺递至她嘴边:“大抵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上辈子?王爷跟了我师父相处一段时日,还学会看相算古今了?”
臭丫头一醒跟他找怼,云起无奈又是一勺,居然有点怀念她昏睡着的安静了。
待得一周后,林阿奇总算能够下地,半月后,她就能自由行走了。
行动时不再顾及心口疼痛,这可真是太舒服了。
林阿奇喝完当日最后一口汤药,天秀胖了一圈,围在她脚边乱转。她舒服的打了个饱嗝,她捧着空碗,朝云起挤眉弄眼。
“干什么?”云起没来由的眼皮跳。
“那日给我接骨的大夫是谁?手法干净利落毫不含糊,关键是医术真的特别了得,一句话不说就把我治好了,我还没有好好去感谢她呢。”
云起放下手中毛笔:“就是一直给你诊治的那位大夫。”
他也没打算瞒她,她早晚都会知道的。
林阿奇瞪眼,心中有些讶异:“男的啊?”
她都感觉那大夫一双手在她断骨处游刃有余,摸来摸去接骨的手法极其精准……
她摸了摸那晚疼得她死去活来之处,男的?
云起缓步走向前:“大夫眼里只有病人,没有男女之分,更何况他并没有摸到你**之处,只是在伤口处诊治。”
林阿奇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不适,毕竟她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虽然是治病,但说出去让别人听见了,还是不大好。
她突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云起有点心塞:“我那天一直陪着你,你忘了?”
林阿奇手里的碗一个不小心就被碰到地上,清脆的声响惹来路过的侍女好奇张望。
“你一直看着?”少女的惊疑回荡在空旷屋内,云起按了按眉心,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可如何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