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桌上摆放着一摞纸张,只见最新的一张宣纸上画着一个女子小像,笔墨浅淡相宜,运笔极快,少女的眉眼终于渐渐清晰。
云起弯唇一笑,拾起纸张,轻轻一甩,嘴凑近呼了一瞬,待得墨迹晾干之后,小心地将其放进早已备好的镶盒里。 再把盒子放到书架的隐秘之处, 他望着书籍琳琅的大框架,心中充满了惬意。
反正她不会发现就是了。
一夜静谧,第二日浓云簇拥着晨光隐现时,明王府的一处侧门被打开。
小厮拖着马匹小心翼翼的出了门:“王爷,都准备好了。”
云起点头,朝后面招手,一名轻装黑衣护卫打扮的女子走了过来。
“好了!我们这便走吧。”
林阿奇仰头一笑,声音里满是急切。
一切准备就绪,丹心扶着林阿奇上了马车,还不忘道别:“小姐一路小心。”
一侧轿帘被掀开,探出少女娇俏的笑颜:“放心吧!你快回去补个觉。”
丹心眉眼间充满担忧:“我送小姐出去了我再回来。”
这丫头越来越有师娘管着她的范了:“不用!有王爷和祁攻在呢,你快回去吧。”
末了她又添上一句:“我会按时喝药的。”
丹心眉目一松:“是。”
看着她走远,林阿奇放下了轿帘,拍了拍刚上车的云起胳膊:“我们要按照来时的路线回去吗?”
云起点头:“那是最近的路线。”
若不是被路上事情耽搁,兴许能更快抵达京城。
“不。”林阿奇摇头,脸上充满了自信,“我还知道一条更方便的路,只是需要冒点险。”
云起冷冷看她:“冒险就不必提了。”
“哎呀!不是有危险的意思,而是需要走一些山路水路,不过却是要比走大路过州府更方便,也更符合你微服私访的身份。”
云起突然有了兴致:“你从前走过?不是第一次来京城吗?”
“当然不是啊,我虽然实践经验不怎么样,但我理论知识丰富呀!”
“怎个理论?”
林阿奇从怀里掏出一副崭新的用笔勾画的舆图,云起眼眸瞬时一沉,一把握住林阿奇要指点江山的手。
“这图哪来的?”
林阿奇嗷嗷两声,惹得赶车的祁攻一脸懵。
“当然是我自己画的!”
“你画的?”云起按捺住不屑,“你一个小女子怎么会画舆图?”
他一扫上面标注的山川河流,更精细的还有各个村落名字。
且不说这些村落是真是假,光是标注的山川河流就不该是这个小女子的能力范围之内所能拥有的。
“当然是因为我聪明啊——嗷!云起你捏疼我了!”
祁攻急忙堵住耳朵,我听不见听不见。
云起自胸腔发出一声冷哼:“你聪明就能画出如此精细之图,莫不是土地公转世不成?”
林阿奇皱眉,另一只不受他控制的手用力推他:“你大早上的没睡醒啊?没睡醒捏你自己去!”
“老实说,这图到底是谁给你的?”
这人说变脸就变脸,比那街上唱戏表演花脸的还厉害。
“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就是我自己画的,你偏不信。”
“你是如何得知这些地理事要的?”
“我师娘教我的。你快放开我,手疼——”见推不动,她一脚踹在他腿上。
云起闻言松了劲,林阿奇急忙挣脱离他远了点。
“我师娘走南闯北什么都知道,我又这么聪明,一学就记住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林阿奇揉着红肿的手腕,没好气道。
“你师娘——究竟是什么人?”云起看她的眸光全然没了上车前的舒缓自然,而是带着浓浓的戒备。
那种陌生感让林阿奇仿佛回到了初步认识他的时候,又冷又冰,宛若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师娘是好人!”说完再也不想理他,掀开车帘朝外面候着的祁攻道,“出发吧,就按照这个图走,会很快就到的。”
祁攻接过她递来的图纸,眸中惊讶也不输于云起半分,这种好东西要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说他们有造反之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林阿奇出手就是一条从京城至溪林村最近的路线,这不得不令这对主仆震惊。
饶是最顶尖的探哨绘舆图之人也不一定能在短短时间内绘制这样一幅精细地理标识图。
林阿奇……
轿厢内外两个男人看她的眼神一时有些复杂。
她很聪明,记忆力超群,这是云起一早就领教过的。
并且不光是习文,她蹲马步、打桩也颇见天赋。
习武之人都是自幼开始练起,到了她这个年岁,早成的人都已经开始定格身子不太适合习武了。可她恰恰相反,通过极好的记忆加游刃有余的肌肉记忆,将基础功夫练得极为优秀。
只要她病完全好了,每日持枪射箭都将不会是问题。
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放在大云都是难得的,可她偏偏出生来历不明,只有一对奇异师父师娘传授本领。
云起心底的探究不能轻易放下。
他坐直了身子:“抱歉,一时激动。”
林阿奇翻个白眼:“虽然我聪明伶俐,你也犯不着用这种突然遇到天才的眼神看着我。”
天才在你身边这么久了,你才发现,这种失落悔恨之感应是很痛苦吧?
林阿奇叹口气,这人还怪可怜呢。
云起哪能不知她此刻心底的腹诽?
自怀里掏出一瓶膏药,朝她伸出手,她却条件反射缩了回去:“干吗?”
“手给我。”
林阿奇看看他,又看看他手中膏药,终于探出胳膊:“算你有良心。”
云起紧抿着嘴,一言不发的给她上药。方才使的劲确实很大,弄得她手腕处一片红。
他心中抱歉,手里动作很快。
林阿奇感受到手腕处冰冰凉凉的,不由好奇:“这是什么药?涂上就不疼了。”
云起合上瓶盖:“时创膏。”
“时创膏……”林阿奇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等回去也让师娘留意着,说不准日后能备上一些留用。
车马安静的往城门口方向去,作为最早出城门的一批人马,为了不引人注视,三人乘坐的都是最普通的车马。
然而拉载的马儿却是祁攻千挑万选的宝马,日行千里不在其下。
他摸了摸枣红马的耳朵,马儿似是感应到主人的爱意,鼻腔里发出“哄哄”之声。
祁攻笑笑,牵着它跟随队伍出城。
经过排查,三人很快往南而去。
出了京城,沿路的商户愈来愈少,经过一片草地后,前方茫茫一片,荒无人烟。
“王爷,咱们真的照这个走吗?”祁攻一边赶马,一边还分出心思朝轿厢内的二人说话。
林阿奇将轿帘掀开,冷风簌簌往内灌来,呛得她打了个寒颤:“就这么走,相信我,肯定能节省路程时间。”
祁攻回头朝她一笑:“林阿奇,不是节省时间的事,而是荒郊野外的,路遇凶险就很麻烦。”
“凶险?”林阿奇一怔,她光顾着早点赶在师娘回去前到家,根本没考虑过路上危险之事。
“应该不会吧?”林阿奇拍拍胸口,“现在又不是乱世,哪来那么多流匪祸害?”
云起从轿厢内走出,立在车门前眺望四周:“此地草地平坦,应有不少养牛羊的人家才是。”
林阿奇一笑:“这都快到冬天了,牛羊都在圈里呢。”
祁攻也嘿嘿一乐:“倒也不全是,有的牛羊冬日也会出来吃草的。”
话刚落,就见前方不远处,一群软绵绵的小可爱撒了欢的朝他们这个方向跑来。
“真的有啊?”林阿奇欣喜起来,“南北方竟是如此不同?师娘没给我讲过小羊们冬日出来吃草呀!”
她突然一顿:“今日好像就是立冬啊。”
马车上的两个男人不以为意,云起扭头看她:“立冬又如何?”
林阿奇指着一群欢快奔跑的绵羊:“在溪林村,立冬那天可是要给羊神上香的。”
“这是为何?”
林阿奇抱紧了斗篷:“羊是很有灵气的,拜羊神,可通灵气,这样入冬后可保溪林村的人们安然过冬。”
“说的在溪林村过冬很危险似的。”祁攻挥动马鞭,马儿一声嚎叫,跑得更快。
然而车门边一站一坐,丝毫不为这加速感到不适。
“过冬当然危险了。”林阿奇抱着腿,“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她嘴上说得轻松,脸上也扬起笑容,学着云起的样子慢慢站起来。
她居然不怕,还有模有样的双手合十朝羊儿们拜了拜:“羊神有灵,万物太平,溪林村林阿奇这厢有礼,请保林家安然过冬……”
听她一顿念叨,云起勾起嘴角。
有时信仰挺好,能给人在期盼中带来希望。虽不知前路几何,但心里有了期盼,总能抱着信念支撑下去。
冬季不管是对于南方还是北方的普通老百姓来说,都是极其难挨的季节。
举国上下冻死病死之人至少得有二千。
至于今年……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只盼这雪下得晚些才好。
“要是今天下雪就好了。”
云起额角一跳。
林阿奇祈祷完又蹲了下去,扶着车马衔接的地方没敢撒手,要是撞上石块把她颠出去可就不好了。
“赶在出淮河一线前下雪,我还能看看北方雪景是什么样的呢。”
少女喃喃道,望着前方的眼睛突然一亮。
“卧槽。”祁攻瞪大眼。
真的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