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莲之山,松针未落,只是那尖儿有些发了蔫儿。大雪静静地赖在山林上,不走也不闹。
手持莲花的大佛,对额头的雪帽依然满意,微笑着望尽万家灯火,长安白雪。光秃的脚下,另有一片安静飘烟处,那是净业寺。
“咚!”
熟悉的钟声响起,但再无惊飞的鸟儿,也没有落下的金叶,更没有安静的小僧虔诚拜佛。
扫地房的一间屋内,净念面对屋内佛像,盘坐蒲团,身子被金光包裹。眼睛紧紧的闭着,但能看清他一直转动的眼瞳。额间冒出许多汗珠,净念合掌夹着佛珠。身体颤动,嘴唇发抖。
“……啊,小师弟!小师弟!小师弟…”
屋内檀香微微,木桌上烛火长明,一切都很平静,除了突然睁开眼睛,激动吼道的净念。
“呼呼呼呼…”激动之余,净念看清了眼前安稳的佛像,这才缓过神,深呼吸着。
大口大口的冷气吸入体内,但净念一点也不觉得发凉,身上厚厚的僧衣被汗水浸湿。
他本来在冥想中观经文,辩佛音。但他好像听见了求救的声音,是净业的声音。
“七师兄,救救我!”
净念只记得自己中断冥想,向山下跑去。可当他一出寺门,山间遍野伏尸。来不及仔细查看,一心想着小师弟。他一路冲进长安城,城门被破,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碎一般。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尸首。
进入长安,净念看到了让自己险些崩溃的画面,一道模糊的人影,脚下踩着成百上千的尸体,他的手,贯穿了净业的心脏。净业凄惨的望向自己,嘴里说着:“为什么不来救我!”
下一瞬,人影突然变得巨大,将净业丢进大口,同时将脚下尸体,全部吞下。
那一刻,天无色,低崩裂,长安城内,烟火遍地。
净念疯狂的向人影大喊,每一句皆为佛音,但毫无作用。周身刚凝聚的金色年华灵力,只昙花一现,全部崩溃。
净念向人影跑去,但人影越发遥远,自己越发渺小,一切都变得黑暗,只有邪异的狂笑回荡。
这都是净念方才看见的景象,实在让他心有余悸。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灵力无法使用,佛心碎裂。
“咚!”屋外的钟声还在响,屋内的净念渐渐平静。
“不行,要赶快告诉师父!”净念从蒲团之上起身,顾不得深夜人静,快步走向净海大师的房间。
…
“师父…”
“进来吧。”
距离扫地房很近的一间禅房外,净念刚站到门口持掌准备念道。屋内便响起净海大师苍老的声音。
净念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佛像下燃着红烛,净海大师静静地坐在木椅上,平静的看着进门的净念。
“阿弥陀佛,师父,弟子实在不应在此时打扰您休息,但实在是弟子担心小师弟,这才打扰师父。”净念在净海大师面前噗通跪下,低头合掌说道。
“阿弥陀佛,你这是何苦呢。先起来坐好,再慢慢说。”净海大师低垂眼睛,看着跪在面前的净念叹道。
“是,师父。”净念闻言,很快起身坐好,眼睛看着师父祥和的面容。
“你刚说你小师弟,他怎么了?”待净念坐好后,净海大师这才缓缓开口问道。
“师父,弟子方才冥想……”既然已经在师父面前了,净念也不再慌张,轻声开口,将自己刚才冥想所见,全部讲给师父。
烛火靠烛蜡而生,却在不经意间焚食其身。
“阿弥陀佛,徒儿,你向来便有预知未来之事的能力,此乃天赐佛眼。你所见之事,未必是假。之所以能通晓净业未来,乃至长安城的未来,与你的佛心有关。”净念说完之后,净海大师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有些迷茫的徒儿,温声解释道。
“佛心?师父,自我上次闭关预感小师弟出事之后,佛心却愈发坚定,并无问题。”净念有些不明白师父说的佛心,自己的佛心没有问题啊。
“为师问你,遇见这些事后,你有没有去改变?”净海大师没有告诉净念佛心的问题,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有!”净念有些迟疑,但还是说道。
“如此你的佛心才不会受损,徒儿,你拥有的能力并非是让你知晓而不作为,佛音在于悠长延绵,佛心在于豁达通畅。你心中过于挂念净业,所以才会预感他的未来,面对他的未来,你又做不到改变,所以你醒来后才会如此。”净海大师听完净念的话,更是开口不急不忙的解释道。
“师父,弟子明白了。”净念听完师父的话,起身向师父躬身行礼。师父已经这么说了,他又怎么会听不懂呢。
“徒儿,日后无论是佛经咒法,还是佛音万千。切记一点,未来之事非未来,力所能及便尽力!”净念行完礼以后,净海大师看着净念最后叮嘱了一句。
“阿弥陀佛,弟子谨记。”净念将师父的话铭记在心,沉声回应道。
“去吧。”
“是,师父。”
被师父拨开茫然的净念离开了禅房,回去以后,开始闭关明悟。
寂静的夜,除了风声,还有每一时辰都会响起的钟声,它在报时,也在警醒。
“阿弥陀佛,世间的浩劫…罢了…”禅房内,净海大师站在佛像前,重重的叹息着。
伸手将一张白纸放入一个信封中,然后熄灭照亮黑暗的烛火。
……
晋州城城内。
已入深夜,街道本无人行走,但总有特殊。
净业和宁清欢一路奔袭,终于来到了城内。
周围很多楼铺都关了门,墙上还贴着新的通缉令。只有一家较大的酒楼还亮着牌匾下的灯笼。
“迎客楼。今夜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净业和宁清欢站在楼前,看着牌匾,净业有些疲惫道。
“嗯。”宁清欢轻声应了一个字。她也很累了,一路赶到石村,和妖物战斗一场,再连夜赶到这里,连净业都吃不消,她又怎么扛得住。
二人走进迎客楼,前台正在犯困的店小二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小二。”净业叫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以叫醒店小二。
“谁…哎,两位客官,这个点儿,你们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店小二本想骂道谁吵老子睡觉呢,但睁眼一看,一个年轻光头带着一位他见过最美丽的女子站在他面前。
“住店,两间。”净业很干脆的说道,他真的很累了,根本没有废话。
“好嘞,我先给您看下还有没有客房…这真不巧,两位客官,只剩一间客房了,您看…挤一挤?”店小二看到美女来了精神,但也没敢一直盯着别人看,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小人物,本分些才能过得安好。
“这…”净业听道店小二的话,心里真是无言泪千行!
“那就一间吧,快点,这是银两。”一旁的宁清欢倒是没意见,玉手将几两白银放在台面,催促道店小二。
“好嘞,客官,您请上楼。”见到这么多银子,店小二更是开心,自己能悄悄的从中捞一些。
“清欢…”净业有些不情愿,男女深夜,共处一室,这传出去还了得?
“你不累吗?”宁清欢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跟着店小二上楼。
“当然累!”净业没办法,随着香气,跟了上去。
风吹进迎客楼,一楼大厅无一人。前台的记账本被风吹的翻动,里面一张画有两人的通缉令来回翻转。
……
清晨,夜色退下恭迎初日大白。
圣贤书院的门前站着一名布衣僧人,僧人面前有一个年轻的书工。二人说了几句,僧人递给书工一封信,书工转身小跑而去。
“今日的天色,倒是不错。昨日的酒留到今日,倒也多了些余香,甚好。”
书院内部的几座高大楼阁中的一座,白衣抚扇的九圣贤站在阁楼的悬台看着明亮的天际,轻啄一口残酒。
“九圣贤大人,有一封净业寺的信给您。”一道恭敬的声音在屏风后的门外响起。
“进来。”九圣贤走到屏风处,轻声道。
门外的书工极为小心的推开门,弯着腰来到九圣贤面前,双手呈上方才传来的信。
九圣贤取过信,没有开口。书工很有眼色的安静离开。
将纸扇放下,九圣贤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白纸。
纸张无墨,干净无痕。
随手将纸张浮在空中,轻轻点了一下白纸的中心位置。忽然众多金色文字从纸上快速浮现。
“山寺至书院一路,多是不易。虽坎坷,却未伤至性命。昨夜经佛眼望穿虚空,红星恐陨落长安,凶恶指于晋州,故有一劫!贫僧许诺不轻易入世,烦请九圣贤助其渡劫。天劫应自渡,人劫不方存。当众劫皆渡,逢浩劫之时,方可救助人世。书院立于读书之基,千年流沙,总有残破,需修补。净海留!”九圣贤仔细的看完每一个字,随手一挥,信纸消失。
“这些年来,圣贤书院的确过得有些安稳了,百官众人也有些自以为是之辈!”来到悬台,九圣贤看着远方自言自语道。双手在身后,一手紧握拳。
他昨日才答应唐王的大哥,武君,今日定要去他府上饮酒。但此时来的一封信,却让他不能不理。
平静俊朗的容貌,渐渐变得低沉。直到看完信。他才明白为什么今年的新生如此之早变便要去执行世行阁的任务。
“净业,你小子可要给我撑住啊!”九圣贤最后望着远处,开口说了一句话,然后消失在悬台之上。
对九圣贤来说,这一封来自净业寺的信,真的很及时,倘若晚来几个时辰,那未来可能就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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