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见他还在望着,又道:“公子,我从前听雕刻这石像的鲁师傅说,这尊雕像是绝品,要是取名字的话,就叫做:等。是不是很传神?鲁艺师傅的雕刻本事那是……”
等。
曾经,她等过他。
曾经,她那么认真地喜欢过他。
曾经,她把关于家的念想埋进了土里,说,这是七哥和小乔的家。
只是,他错过了。
御花园周围很安静,甚至能够听见蝴蝶煽动翅膀的轻微声响,除了这个,没有其他声音了,宫女侍卫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出。年轻的皇帝突然勾起唇角轻轻笑出了声,一登九五,六亲皆绝,原来就是这样啊。
“明净。”皇帝睁开眼睛,唤身边的人。
“是,陛下。”明净仍旧一身黑色的劲装,闻声应道。
“你说,这石竹花做国花如何?”
“这……”明净被问住。
皇帝却并没有要他的回答,只是自言自语道:“朕觉得甚好。从今日起,就做国花吧。”
让整个楚国的人都和我一起记着,这花,曾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就算得不到,能够这样看着它过一生,也是好的。
四月,楚皇下诏,立石竹花为大楚国花,原本普通的花种因为皇帝的一道诏书立刻身价猛增、尊贵无比。
同月,楚皇立新诞龙子为太子,取名,楚羿,谐音,忆。
从此,六宫无妃。
新皇登基之后,勤政爱民,事必躬亲,短短几年间,楚国经济繁荣,商业发达,国力日渐强盛,引得四方小国纷纷来朝。相比楚都的繁华昌隆,偏远的云城却是一片安详宁静。
俗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但是,上梁正了下梁也可能会歪,于是在盼了六年之后,那个歪的,她终于出生了。六年里,一直没有动静,楚慕与乔叶二人原本以为再不会有孩子,便互相安慰,携手云游四海,哪里晓得这个小祸害却在五年后悄悄地来了,就这样,二人世界结束,但到底是有了一个爱情结晶。
人人都说,这个孩子的命太好。云城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云氏家族的女子永远比男子高贵,再加上她生来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完全继承了云氏家族圣女的尊贵,便被拥戴为新一代的圣女,取名云楚——
以属城为姓,以父国为名。
然而很快,云城的人发现,这个女娃除了皮相外表,其它半点没有继承到圣女一族的端庄儒雅,反而越长大越是祸害。
大兴十二年。云城。
白玉槐花年复一年地盛开,在道路两旁洒下洁白晶莹的花朵,沿途都是淡淡的芬芳花香。城东靠近郊区的地方有几棵高大的桑树,女娃一身嫩黄的缎子衣衫坐在树杈上,一只手握着一根桑树枝,另一只手闲闲地揪着自己的垂髫髻,慢慢地理顺,她琥珀色的眸子十分好看,嘴嘟起来,两条垂下的小腿随意地在空中踢了又踢,显然百无聊赖。
忽地一个雪白的小球朝她扑了过去,女娃不仅没有躲,反而伸手抱住,咯咯地笑了,问道:“小白,木头来了没有?”
怀中的小白貂舔了舔她的手背,算是回答了。
女娃琥珀色的眼睛闪了闪,摸着小白貂的脑袋,顺带赞许地亲了亲它的头。
很快,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男孩子急匆匆地跑过来,神色很是慌张,他奔到桑树下,仰头,气喘吁吁地对小女孩说:“弯弯,你真是太坏了!太过分了!”七八岁的年纪,性别特征还不明显,小男孩的声音也清脆得不得了。
小女孩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小嘴撅得更高了,无辜地哼道:“木头,是你自己不对,怎么还来怪我?你偷偷拉着路桑表妹的手,还想亲她的脸,真是不知羞。我一定要去告诉伯伯,让他打断你的腿!”
女孩子奶声奶气的回答,若是大人听到了,那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而会觉得好笑,可是树下的男孩子却急了,手指着她,结结巴巴道:“弯弯,你居然这么坏!你真是……真是太过分太过分了!”
女孩子又哼了一声,很是看不起他似的慢慢说道:“木头,你真没用,连骂人都不会,小白都比你厉害,要是有人逼急了它,它会咬人的,你肯定连咬人都不知道怎么咬。你根本不算个男人。”
“谁说我不是男人?!我、我、我……”男孩子气得脸都白了,手指颤抖,七八岁的男孩子最是见不得被人说没有男子气概,他“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被小女孩无辜的大眼睛瞧着,更加觉得委屈和不甘,终于眼睛一红,身子索性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女孩撇了撇嘴:“木头,你果然不像个男人。男人都不会哭的。你看看,伯伯不会哭,我阿爹不会哭,阿公也不会哭,连深夜都不会哭,你太没用了。”
这么一打击,树下的男孩子哭得更厉害了,两只腿还乱蹬,地上的尘土飞扬起来,把他一身白色的衣服弄得脏兮兮的,哪里还有半分好看的样子?
“弯弯,你又在欺负他了。”这时候,树下走来一个略略高大些的男孩子,小小年纪便黑衣裹身,怀中抱着一把长剑,长相虽然英俊,可惜不够和善,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深夜,你又来帮木头了。”小女孩白了他一眼,从树上慢慢爬下来,到了最低那个树杈处,一跳,落地,站稳了。
她手上仍旧握着那根桑树枝,走到“木头”身边蹲下来,把桑树枝递过去,象征性地“赔礼”道:“好了,木头,你别哭了,小白都笑话你了。我把蚕宝宝借给你玩两天吧,别哭了,你看,这蚕宝宝多可爱啊,都会爬了,捏起来软软的……”
起初,小男孩止住了哭,这会儿见她把桑树枝递过来,吓得更往后缩了,哇哇大叫道:“我不要蚕宝宝!弯弯,你别过来!”
小女孩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回头冲黑衣男孩道:“深夜,你也看到了,我想和木头和好呢,还想把最喜欢的蚕宝宝借给他玩呢,是他一点都不大度,还是个胆小鬼,连蚕宝宝都怕。对了,你不会也这么小气的吧?为了这个木头去我阿娘那里告我的状?”
穿黑衣服的男孩子抱着剑站在那里,冷冷道:“不会。”
“还是深夜最好了。”有了他的保证,小女孩旋即冲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连琥珀色的眼睛都笑得弯弯的,她又道,“小白,我们回家吧,蚕宝宝吃饱了,我饿了。木头啊,你要是哭累了就回家吧,伯伯肯定在等你吃饭。放心,我也不去告状,我会一辈子守着你的小秘密的。”
随后,不再管身后那两个男孩子有什么表情,小女孩径自走了。嫩黄色刺绣精致的缎子衣裳,在傍晚的余晖中渐渐走远。
白衣小男孩还没有从小女孩“一辈子守着小秘密”的威胁中走出来,仍旧哭丧着一张脸坐在地上。黑衣男孩看不下去了,嫌恶地撇开眼去:“云樗,快起来吧,要是让城主看到了,会以为我欺负了你。”
那叫云樗的小男孩爬起来,拍了拍白色锦袍上的灰尘,白净的脸上还挂着几道明显的泪痕:“夜深,怎么样才能像一个男人?弯弯说我不像男人。”他又愤恨又委屈。
夜深转身就走,他不过是比他年长了两岁,哪里知道什么是男人?他答不出,也不想答,但他敢肯定,弯弯说的没错,云樗确实不像是个男人。
可是弯弯必定也不是个女孩子,他想。她看起来和云樗的表妹路桑一样纤细柔弱,手腕一把就能拧断,可是她从来不会像路桑一样哭鼻子——不会哭鼻子的女孩子都不是女孩子,会把男孩子逼哭的女孩子更算不上女孩子。刚刚她手里的那只蚕宝宝,天天被她喂新鲜的桑叶,结果长得像小蛇一般大,连一片大桑叶都罩不住,只能附在桑树枝上,也难怪胆小的云樗会被吓哭了。弯弯才六岁,可整个云城除了他夜深,没有一个男孩子不被她弄哭过,而且弄哭的那些男孩还不敢去告状。
夜深是第一杀手夜风的儿子,他的母亲是杀手界的红衣修罗神乐,他的家庭背景复杂,同为杀手的父亲母亲既是夫妻又像是冤家,每一天都要上演这样的戏码——母亲啰啰嗦嗦地数落了父亲一堆,咆哮了近一个时辰,甚至几乎想要动手,可父亲只是无动于衷地做他自己的事情,完全没有听到似的。
夜深诞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于是取名夜深,可是弯弯说这名字不好听,偏偏要倒过来叫他深夜。临字帖的时候,她见了云樗的名字,嫌那个“樗”字太难写了,索性只写个“木”,于是云樗被她取了绰号——木头。
所以,木头、深夜和弯弯这个名字一样,都不是他们的本名,但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 更新更快 就在笔趣网 www.biquw.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