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叶耀祖珠玉在前,面黄肌瘦的叶柔平常时候还有几分姿色,现在满脸病容,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区别。
红姐“啧”了一声,买菜挑菜似的,眼睛盯着叶柔打量一遍,又不顾她尚在病中,一把将被子掀起,从下巴摸到脚踝。
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该不是快死了?”
“没有没有!”
郑氏连忙否认,解释道:“前两天还好好的呢,估摸着是昨天受了寒,吐了一夜,自然脸色不好。接到您那住几天,您给养一养,保准和以前一样。”
叶柔忽然浑身抖起来。
红姐并没有待多久,含沙射影的说完一番话后,便一拧腰肢,袅袅婷婷的走了,只留下心照不宣的叶宝柱和郑氏对视一眼。
接下来的日子。
叶柔的地位竟难得和叶耀祖平起平坐了,不仅能一日吃上三餐,每天的中药也是郑氏抽打着另外两个女儿去熬。
在这样的待遇下,叶柔反而越发虚弱,几乎到了出气多,进气少的地步。
早上。
轮到叶清熬药,本就不会进大姐肚子里的东西,她也懒得费心,扔进去中药,倒进去水,生起了火,便坐在一旁发呆。
肩膀冷不丁叫人拍了一下。
她下意识以为是爹娘或者弟弟,身体本能做起了挨揍的准备,一回头,却是叶茹满脸嫌弃的看着她。
“药也不好好熬,你真想让大姐死啊?”
叶茹脸色刻薄,像是恨不得现在狠狠掐她一下,以缓解焦急无措的心情。
两人水火不相容。
尽管知道她也是真心为大姐担忧,叶清还是忍不住冷冷还嘴:“你是不想让大姐死,你想让爹娘把大姐买给青楼换些钱,你再跟哈巴狗似的摇尾巴,以后说不上弟弟吃肉,你能啃上骨头。”
虽说姐妹三个都没有吃过几顿饱饭,但矮子里面选高个的话,叶茹能争会抢,舍得下脸皮,性子泼辣,是底子最厚,力气最大的那个。
叶清排行第三,模样倒是不逊于两个姐姐,唯独气虚体弱,只是习惯成自然,她又惯于忍耐,情不外露,显得怪有底气似的,实则是个美人灯笼,一推就能倒。
因为体力上的差距,叶清小时候没少挨叶茹的揍,她记仇至今,时不时就在言语上报复回去。
叶茹绝不是个吃亏的性子。
这会儿被她骂成狗,竟然没动气没发怒,反而好言好语的商量道:“你也看出爹娘的心思了?其实我也是,那天来的红姐,恐怕就是青楼的老鸨。”
肯定是。
叶清没吱声,继续盯着药壶上方缓缓冒出的水汽。
“哎?”
叶茹仿佛是急于找个队友,老老实实坐在她身边,鼓捣妹妹一下,一双杏眼本就大,直勾勾盯着人时,更显出几分鬼魅似的迷人,问道:“你就不想救大姐?”
呕吐。
重病。
垂死。
等所有人都以为叶柔要不行的时候,红姐不会收一个死人进青楼,爹娘也不会想让大女儿砸手里。
到时候由自己去跟周秀才解释,让周秀才上门求娶,到时候爹娘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便是叶清跟叶柔的计划。
叶清不打算把这计划分享给叶茹,她急任她急,反正这家里,除了大姐以外的任何人,自己都不在意。
不过看叶茹欲言又止的样子,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反问道:“你有办法?”
“村里前两天来了个戏班子。”
叶茹似乎也憋了很久,连珠炮似的说道:“我看不如我们两个进戏班子吧,到时候凑些银子给周秀才,叫他娶了姐姐,我们两个也有个好去处。”
“这可是下九流的活,进去以后就是贱籍了。”
“你还管那么多?”
闻言。
叶清不耐烦看她一眼,她也知道叶茹是好意,但这人从来不三思而后行,尤其每每遇到紧急时候,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全凭一股莽劲。
她叹口气,解释道:“爹娘对我们两个的心意,就跟对大姐的心意一样,再过一两年就能卖了,怎么舍得这时候送去榨不出油水的戏班子?再者说,唱戏练的是童子功,又不是全凭样貌,你以为你愿意去,别人就愿意收吗?”
“谁说我就进去是为了唱戏的?”
叶茹反问一句。
想到什么似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伸手把她拉起,说道:“你陪我去一趟,他们就算不收,也让我死了心。”
“一个馒头。”
叶清面无表情的说出代价。
她性格冷清,习惯独来独往,叶茹虽然讨厌她,又是个喜欢成群结队,叫人陪着的性子,每逢此时,就是她勒索的好时候。
“陪自己亲姐姐去看戏,你还要这要那?”
叶茹如往常无数次一样,震惊的反问,又无可奈何的被妹妹的冷脸挡回去,嘟囔道:“行行行,我答应你,反正你是属钱串子的。”
她去偷馒头了。
叶清往药壶里看了一眼,水都熬的差不多了,只剩半壶药渣子,她倒出小半碗药,往屋里走去。
床上。
叶柔哀莫大于心死,也不管是谁进来,一律不看,合上眼,连眼珠子都不动。
从书上知道自己被亲生父母卖去青楼是一回事,真正亲眼见到时,她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圣人,根本做不到毫无芥蒂。
“大姐。”
叶清把半碗药往床底一泼,坐在床边说道:“我想那个红姐还会再来一趟,到时候你装作奄奄一息,爹娘就彻底绝了把你卖去青楼的心思。我便请周秀才来,让他娶你过门。”
“我这般,又何苦拖累别人。”
叶柔闭着眼睛,泪流不止,喃喃说道:“不如死了干净,下辈子投个好胎,也省得拖累爹娘,惹人厌烦。”
叶清安静坐在一边。
这时候倒有些羡慕叶茹那张特别能唧唧歪歪的嘴,最适合劝人了。
像自己这样,跟木头似的坐在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咚咚咚。”
叶茹扒着门框,探出头来,轻轻敲了三下门,动了动脑袋,示意叶清跟她出去。
叶清不动。
叶茹翻了个白眼,一脸冷漠的从背后拿出个白面馒头,冲她摇了摇,扭头就走。
叶清这才跟了上去,接过馒头,三两口就吃进肚里,嘴巴才刚尝到点味,不停的分泌唾液,她咂咂嘴,想到以后要是每天都能吃到白面馒头多好。
复又想到身世。
转而觉得有些悲哀起来。
戏班子外。
“姓张的那个土财主,为了给他那傻儿子求亲,特意摆阔请来的戏班子,结果没想到人太多,他家里住不下,还得叫人家自己搭棚子,在外面住。哼,连客栈都舍不得请人家住,这么扣的人,算什么财主。”
叶茹探头探脑的说道。
叶清站在一旁看她,又往戏班的方向看了看,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戏班里的人?”
“你胡说!”
叶茹跟炸了毛的猫一样,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算白皙的两颊,现在红的特别显眼,如抹了胭脂一般,更显五官秀丽。
叶清转过去眼神,不再言语。
这一举动反而更激怒了叶茹,狠狠出手,将叶清推得一个踉跄,抱着胳膊骂道:“你以为你是半仙啊,什么东西都能算出来?以后再这么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两人脾性不和,经常眨个眼的功夫就能翻脸。
叶清被她推得差点没站稳,顺势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土坷垃,扭头往叶茹脸上砸去,正中目标,她转身头也不回的就跑。
身子弱,力气不足,唯二的能力一是扔东西有准头,二是跑得快。
在家里叶茹把门一关,能把她揍得哭天嚎地,外面谁还管得了她?可谓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一口气跑出极远。
叶清回头看,竟然还能看到叶茹远远要追来的身影,看来真是说中了她的心事,这么死追不放。
再跑,她也实在没有力气了,往四周看了看,正好是放草垛的地方,上面还覆有积雪,如雪房子一般,里面其实比外面还暖和,正适合藏身。
她们三姐妹都怕冷,不过叶清更能忍耐,想也不想,往中间一个草垛钻进去。
黑暗中。
叶清刚站稳,忽然动作一僵,一点点转过头去,草芥与草芥之间的缝隙中透出光来,映出一个挺拔瘦削的人影,五官只能看出一个隐隐的轮廓,却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没等她想好下一步怎么办。
“汪汪!”
狗叫声由远及近,从草垛外面传来,随之一起的还有嘈杂的脚步声。
“这小子,还真能跑能藏,要是这次被我捉住,老子非剥了他的一层皮不可!”
“就是,他娘临死前哭着让咱们班主收下他,没想到这小子非但不知感恩,还恩将仇报,整天想着往外跑。”
“正好这次借了旺财,这狗鼻子啊,可灵了,保准能找到他。”
叶清心头一紧。
早知道会掺和进别人的烂事,她还不如被叶茹揪回去打一顿呢,至少保证性命无虞。
现在要是被外面那群人找到,准会以为她跟身后的人是一伙的,到时候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