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四年在一片素白的纷飞大雪中走到了末尾,宣德五年随着一声鸣过一声的爆竹声接踵而至。
参加完朝宴的方炘在紧凑的节奏中祭拜完了祖先,随后坐在祠堂里,紧挨着一方红泥小火炉,双手拢在袖中。侯府外张灯结彩,侯府内却见不到多少喜庆的物什,除了应有的门联喜对,也就只有祠堂外边挂了两只硕大的红灯笼。
侯府内,祠堂外面,浓重的黑色笼罩着,好似整个长安的黑色都被那些煊赫辉煌的光影逼迫的遁离到了本就有些清冷的侯府中,于是,显得整个侯府更幽暗冷清了。
宫中,秦皇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走在宫道上面,漫无目的。转过一道长廊,视线忽的开朗起来,璀璨的光线似乎要将长安映照如白昼。秦皇抬了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太极殿,煊赫威严的殿宇在一片浓光艳灯中愈发庄严。
秦皇伸手在身前探出,眼神有些渺远,这个世间,似乎还是这个世间,只是终究有些不一样了。
————————
方牧今日穿得甚是喜庆,一身金线缝边大红色的棉袍,就连束发的丝带都是红色的,看得老夫人好一愣神,眼神疑惑的望向了一旁的春草。春草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
或许由于昨夜里守岁太晚的缘故,方牧有些恹恹的,精神头儿没有往常那么充裕。只是看着祖母询问的目光,方牧只好稍微解释了一番,说是家里刚刚添了个妹妹,心中高兴,所以穿得喜庆了一点。这个解释有点粗糙,不过老夫人也没有寻根究底的意思,吩咐了一通,便转身去了后院。
方家在小城没有什么亲戚,当初搬过来这边纯粹是老夫人喜欢这里的慢节奏的生活,再加上这些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常人只道是五年前搬过来的一户稍显富裕的人家,主家是一个养尊处优却充满善意的妇人以及一个小娃娃。因此大年初一,方家门前稍显清冷,方牧也乐得清闲,在房间里逗弄着方停雪。
日头稍显偏西的时候,有人先是通过管家递过了拜帖,然后才带着礼物随着管家进来,方牧作为半个主人家,也被老夫人拉着一同出来见客。到了前堂才发现原来是上次有过拜会的那性陈的商人,之后方牧顶着惺忪睡眼陪着老夫人又是好一顿寒暄,等送回陈姓商人,见左右无事,方牧向着祖母告罪一声,打着呵欠,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外面很黑,但是叶崇明只是点了一盏煤油灯。
豆丁大的火头颤巍巍地跳动着,形成了有如一盏小灯笼大小的昏黄色光晕。叶崇明安静地坐着,微眯着眼睛,看着菜油在引线的上方燃烧着,静静地听着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爆裂声。
死过一次之后,叶崇明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黑暗,喜欢被浓稠的黑暗包裹着的那种感觉。
门扉上响起了一阵有着特殊节奏的扣门声,叶崇明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浊气,抬了抬头道:“进。”
来人打开门,先是皱了皱眉,随后赶紧将身后的门紧紧关上,再看向书案后面的叶崇明时,眼中已经带上了些许责备:“为什么不升座碳炉?”
“太麻烦了,懒得动弹。”叶崇明苦笑答道。
来人先是将寒气深重的外袍脱下,随意折叠后置于一旁的椅子上,这才离叶崇明近了些:“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你不清楚?”
叶崇明摆了摆手:“好啦好啦,总归是在房间里,穿得多些,并不觉得有多冷,倒是你那边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四年间陆陆续续死了大概五十多人,那条线终究是搭建起来了,只是目前所有人都还停留在最外围的位置,这是个水磨工夫的活儿,最起码,十年内,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或许还能打听得到,那些动辄关乎两朝大计的消息,想都别想了。”
叶崇明用手轻轻敲击着书案台面,呢喃道:“十年啊,时间上倒是充足了。”
“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现在我与你大哥在与宫中那位以及朝中那些人下一盘棋。”叶崇明云淡风轻道:“只是开局之初被宫中那位稍微抢先了一步,导致接下来的这件事有些难办,似乎怎么落子,都有些打草惊蛇的味道。”
“大哥?与宫中那位?”
叶崇明笑了笑,道:“那人想用你知秋嫂子遗留人间的唯一子嗣来做诱饵,挑动与朝中那些人的争端。”
“这是想让那孩子去死啊,他怎会这样,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人,终究是会变的,尤其是坐上了那个位置的人。”
叶崇明揉了揉眉心道:“方柔,或许,他再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小八了。”
方柔呆立半晌,良久吐出来几个字:“我知道了。”
叶崇明用针将棉线挑高了些,房间内光线亮了几分,看着犹未回过神来的女子,叶崇明轻轻咳嗽了几声道:“我想让你去一趟江南。”
“我去安排。”方柔并未多说什么,深深看了一眼叶崇明,披上外袍,打开房门就此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叶崇明看着未被关上的房门在寒风中打着摆,有些哭笑地摇了摇头,还像个孩子一样。
年后的日子有些慵懒,方牧每天除了逗弄方停雪便是变着法子,用一种纯真可爱的手段,光明正大地吃几个发育越来越好的侍女的豆腐,然后一脸满足地站在院中,傻乐呵。虽然还是常常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有些无奈地扯开裤脚哀叹数声,但日子总算有了点冲头。
那本无名古书自打初窥门径之后方牧便一直勤练不缀,只是方牧对于这个世界的武人并没有一个系统的概念,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到了什么样的一个境界,不过想来自那日成功感应出身体中的那股气息到现在,也不过才六七个月的时间,就算自己真的是个天才,应该也只是刚起步罢了,或许连登堂入室都谈不上。
自己倒是时常感觉自己的身体在积攒着力量,虽然细微,但总是有的。方牧并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怨自艾,只道自己还小,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似自己这般大便开始练武纳气的,或许自古以来也未见的出过一个吧。
——————————
今年小镇的春风中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更多的是源于本性的**与冲动。
春度楼是一家酒楼,但同时也是一家青楼。作为小镇上面唯一一家青楼,春度楼的生意一向很好。前些日子里春度楼突然让人传出话来,说是从教司坊购得一位前身是官宦子女的绝色女子,此消息一出,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毕竟如小镇这般偏远的存在,其间百姓见到的最大的官儿不过就是正九品的知县,芝麻粒儿大小的官儿,即使是从教坊司出来的女子,但是人家总归是从官宦家里出来的,远远不是一个知县能够比拟的,而现在,似乎只要出得起足够多的的钱,便能够有着一亲芳泽的机会,那不比花钱见那个胡子都半白的糟老头子来的划算?
小镇的沸腾的人心以及空气中充斥的满到要溢出的荷尔蒙的气息让方牧很不舒服,此刻他斜靠在春草的怀中,用头拱了拱那两块已经稍见规模的柔软的团子,惬意道:“不就是个女人么,瞧这帮没出息的玩意儿,一个个眼中的绿光,我看能吓死鬼。”
春草没注意方牧的小动作,将手中的梨花糕细细抖去细末,掰下来小巧地一块,轻轻送入方牧的口中,这才说道:“少爷,那可是官宦人家的女子诶,比咱们这小镇上原先的庸脂俗粉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呢。”
方牧故意提了声调,“哦”了一声,伸出小手挑起春草的下巴,活脱脱一位纨绔公子的模样:“难道比咱们家春草还漂亮?”
春草脸色一红:“少爷欺负人。”
方牧讪讪的放下手,不成想,春草这妮子都知道不好意思这回事了,看来以后的揩油大计要好好合计一番才行,随后重新舒舒服服躺回去,用嘴巴接住春草递过来的梨花糕,含糊不清道:“春草,知道春度楼那位什么时候开牌吗?”
春草脸红了红,碎声道:“没成想少爷小小年纪,看着天真无邪,却是这样的人。”
方牧尴尬地挠了挠头,“只是好奇而已,真想看看让小镇男人这般迷恋的女人倒地长得是个什么样子。”
春草捏着指头撇嘴道:“我可不知道,这种事情,你们男人最上心了,少爷要是想知道,还是去问管家吧。”
方牧被噎地一时说不出话来,也就少了继续调戏的意思,从春草怀中一跃而起,坏笑道:“少爷我还就真的想看看,这个所谓的美若天仙的官宦子女究竟长着个什么样的脸蛋儿。”
春草随后将方牧想要去青楼的想法告诉了老夫人,没成想老夫人却没动怒的意思,反而一笑置之:“这小混蛋,也不知道收敛收敛,谁家的少爷是五岁就开始逛青楼的?”
一边读出老夫人言外之意的红袖瞪大了眼睛:“老夫人,这传出去了不好吧。”
老夫人摆摆手,这个小孙子虽然有时候看着不靠谱,不过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自己的意思在里面,若说这小子真的把控不了自己,老夫人第一个不信,也就随他去了。将手中的游记放下,老夫人笑道:“小孩子嘛,总有些好奇,那就让他随着杜俊过去看看。”
红袖在老夫人的示意下满好茶,嗫嚅道:“怕是杜管家也不敢吧。”
“就说是老身的意思。”
另一边听到这吩咐的管家,一张脸愁成了紫茄子。
出于对古代青楼的向往,在思量着如何避过老夫人偷偷打听春度楼开牌日的方牧在听到冬雪传过来的消息的时候张大了嘴巴,同时对自己的这位祖母又多了一层认知。如此,方牧又恢复了往日慵懒的日子,除了逗弄方停雪,陪祖母扯皮,整天里无所事事。
这样的日子,何日才是个头啊。方牧枕靠在凉亭中,眯着眼睛打量着天空中的太阳,有些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