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双生子,不复祈神佑。
她恍然明白,袖花阁的无颜阁主,何以终日以金掩面。花无颜,这便是你覆了面具的原因。
双生之子,自古便被认为是遭了诅咒的不详之人。
民间百姓向来觉着,双生子之所以会长得一模一样,便是孩子被妖怪附了身,幻化成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形来。按着民间的传统,妖怪所化的第二孩子要用火礼祭神,以祈得神明保佑;或者,两个都要喂饲给蟒蛇,才能得到神明宽恕。
他是花慕容,是花府嫡长子,是执掌锦城的王。他要对天下苍生发号施令,要让百姓臣服,断不可是一个受了诅咒的身份。他的江山是这绵延三千里的锦城,他的责任是锦城的百姓。他是花府长子,是慕颜的哥哥,他要保护花慕颜,他不要让他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便如他所言,“我的亲人只剩下慕颜和放儿,他们是我这辈子最在乎之人,就算今生倾我所有,我不要他们受一分一毫的伤害。”
他宁愿自己永远藏匿于面具之下,宁愿自己永远失去迎接光的自由。隐匿却不苟且,掩盖是为了更坦然的将责任一肩担起。
阴霾密布,暴雨倾盆。
天地间是倾泻而下的雨幕,雨水如注顺着云笺的脸颊滑下,她的衣服早已湿透贴在身上,云笺睁不开眼睛,也无法顺畅的呼吸。
她把昏迷的花无颜搭在肩上,挣扎着站起身子。
她要走回崇音寺,但是远处黑暗一片,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心慌意乱时一路跑来,她已然不记得来时的路,然在她心中一个信念异常明晰:她要带他离开这里,他需要解毒。即使他灭她满门,血海深仇,她也不要他死。
天地混沌一片,云笺踉跄着往前挪步,她羸弱的身子本就无法支撑住花无颜的重量,又是这般恶劣的天气里,天雨路滑,云笺摇摇欲坠,未走出多远就与花无颜一同摔在地上。
山中皆是石路,加之暴雨,石子裹着泥浆被雨水冲刷着由上而下滚落下来,昏迷中的花无颜重重地磕在岩石上。
雷电交加,雨水顺着云笺的鬓发淌下来,她的膝盖摩擦着坚硬棱角分明的砂石,脚上的烟拂珠履早已被雨水灌满,衣服湿漉漉的混着泥浆裹在身上。
云笺从未觉得这般难受,她的身体在冰寒刺骨的雨水中冷得发抖,胸中却像梗着一团火,尚在灰烬中的一星火苗将熄未熄,在秋日的夜雨中沿着她的骨骼经络一寸一寸向上蔓延,最终在她的脑海中燃烧成漫天火焰。
她支撑着身体站起又坠下,眼角的水模糊了眼帘,她已不想分神去琢磨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花无颜所中之毒剧烈得可怕,每一秒流逝的时间都在吞噬着他的生命。他的身体寒冷如冰,他的手臂渐渐泛起青色。
他的生命,已如燃烧殆尽的飞逝的烟火。
她脑中清晰非常,花无颜的命正握在她的手里,她需要想办法救花无颜,也只有她可以救花无颜。
他不能死,她不要他死。
云笺握紧被沙砾划伤的手,咬咬牙再次扶起他,再次挣扎着向前走,又再次重重的摔在地上。云笺站起复又摔倒,摔倒又爬起,如此重复了数十次。
而云笺再次抬头时,她眼前已然没了路。
面前是陡峭的悬崖绝壁,不远处黑色苍穹下雨幕中一条长长的竹木悬索吊桥,横跨在无边夜色中,风雨飘摇。来时曾看到的桥下崖边两道绳索延伸下山谷随风摇荡,山谷深不见底。
云笺意识到,南辕北辙,她与崇音寺已是愈来愈远。
穷途末路。
云笺跌坐在地上,怀抱着花无颜泣不成声:“花慕容,花慕容,你不能死,不能有事。花慕容,你起来告诉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花无颜安静地躺在云笺怀中,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流下来,淌过他紧抿的双唇,淌过他刀刻般的下巴,与地面的水融汇在一起,湍急的流向远处。
粗壮的绿藤萝狰狞地在山石上缠绕盘旋,藤萝上墨绿色的叶子湿漉漉的,被豆大的雨点砸下去又弹起。悬崖绝壁上的两道绳索似狂风暴雨中的招魂幡,放肆地在山间摇荡。
云笺忽然站起来,把花无颜扶至悬索桥旁的竹亭中,把他放下躺好。她望着花无颜英俊的脸庞,白皙的皮肤上尚有雨水的痕迹,莹莹水珠顺着深邃的轮廓流淌下来,他紧闭着双眼,睫毛像是鹰羽那样漂亮。
云笺坦然笑了,笑容温情地挂在脸上,竹亭外雷声滚滚,她从却未觉得心底如此安静,仿佛风雨雷电一瞬间已远去,她从未这样打定主意想为一个人做一件事。
她转身冲进雨幕,朝那藤萝扑去,疯了一般撕扯那藤萝。那藤萝缠绕盘旋,粗壮异常,云笺撕扯半天未见断开一星半点,她纤细的手掌和手指早已鲜血淋漓。云笺索性搬起脚下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块,一下一下朝那藤萝粗壮的茎砸下去。
藤萝茎在石块锋利的棱角下,一点点断开。
她断下一长一短两段藤萝,将长的那段绑紧在自己身上,藤萝的另外两端分别绑在悬崖边两道结实的绳索上;她又将另一段稍短的藤萝茎的一端绑在右侧绳索上,另一端握紧在自己手中。
云笺抚了抚胸前怀揣的金色镂刻莲花面具,扭头望了一眼竹亭中昏迷的花无颜。
花无颜,我爱你。
她回头闭上眼,径直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藤萝茎沿着绳索像滑道般簌簌下落,冷冽的风呼啸着灌满云笺的双耳,秋雨冰凉斜斜地拍打在她脸上,她呼吸的空气掺杂着雨水往鼻腔里冲,她随着两道绳索晃在狂风暴雨中,像天地间一只破败的枯叶蝶,无处着力,无处停歇。
腰上绑住的藤萝的锁扣在她的重力下收地愈来愈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握紧了手中的萝茎,悬崖深不见底,她羸弱的身子无数次重重的撞在悬崖的石壁上,撞进又弹起。
她的肩上,背上,腰间,无数次插入又拔出悬崖绝壁尖厉的石块。
云笺紧抿嘴唇,疼得叫不出一声。雨水砸在她的脸和耳垂上,她忍住席卷而来的浓浓睡意,努力睁大眼睛,天地那样大,却看不到一只飞鸟掠过。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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