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笺与柏玥司讨论得风起云涌,浮想联翩。
花无颜听着从旁云笺胡扯地热火朝天,睨着左右凑到面前的交头接耳的两颗头,冷冷道:“夫人不必拐弯抹角将话说与我听,你若想问,我告知便是。此人名叫苏小二,与苏年年并无任何瓜葛。五年前他从北地逃难至此,我见他落魄不堪,便资助他在此开了酒铺,聊以维生。”
柏玥司觉着花无颜三言两语轻描淡写说破真相,甚是无趣,冲着云笺打了个手势,于是云笺缩回到一半的头再度凑到花无颜面前。
柏玥司对云笺附耳而语:“夫人言阁主大婚第二日便彻夜不归,夫人可不必担心,阁主此番必不是去倚红楼买醉。他终归是阁主,你确定他这样不是为了保持一点神秘感?”
云笺闻言,差点一口茶喷在他一张俊俏白皙的脸上。“我宁愿相信他去倚红楼买醉……”云笺咳了咳,抚了抚胸脯,说道:“柏大管家,你现在对我这样热心,此前我在花府,你为何对我那样冷淡?”
“此前你不过是个侍女…咳咳…”柏玥司知是自己说漏了嘴,颇为尴尬地干笑两声:“哈哈,我那时是为了保持神秘感,哈哈。”
他颇为尴尬地几声“哈哈”,换来了云笺更为鄙夷的目光。
“我总归是花府管家,不摆出点威严来,如何管得住那一大家子人。如今你贵为阁主夫人,礼节处我自然怠慢不得。”柏玥司敛了笑意正色道:“不论别人如何看你,你既是嫁了阁主,总归是我花府的大夫人,我终当与你一家人。”
柏玥司一句肺腑之言,云笺却觉得无言以对。如今她对花家的心思只怕是司马昭之心,在座无人不晓。他这般坦言相待,云笺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暖意。
花无颜全然不顾这厢两人电光火石柔肠百转,凉凉道:“柏大管家,去叫小二送酒过来。”
柏玥司当即坐直身子,扯着脖子高声喊道:“小二,这里上最烈的女儿红!”
他这高声一喊,引得酒肆所有酒客侧目,尤其前桌有位抱了琵琶的妙龄女子揭了面纱冲他我见犹怜的一笑。云笺感到坐于身旁的柏玥司的姐姐柏樱气得额头青筋在抖。
柏樱其人,温柔若水但言谈间话语甚少。虽是柏玥司的亲姐姐,姐弟俩的脾气秉性却是南辕北辙。她是袖花阁的杀手,花无颜的心腹,虽不似诞青那般雷厉风行,但是柏樱杀人,却是出了名的狠厉。眼下柏樱被弟弟气得脸色发白,却紧抿红唇不置一词。
苏小二其人,将将配得上“小二”这两个字,应了柏玥司,俯首帖耳过来送酒。苏小二身材矮小,容貌也生得粗糙,看着他狗腿地轮流给在座客人斟酒的样子,云笺心下十分怀疑此人从前是否遭过天谴。
苏小二斟酒的空档,云笺听得旁桌所坐七八个青年男子侃侃而谈。
这七八个人皆身穿粗布衣衫,却是人人佩剑。
云笺侧耳听得一人说:“你知道么,娃娃要回来了。”
另一人扶了腰间佩剑凑上前道:“娃娃?已是有两余年没有见他了,消息可靠么?”
邻桌那些青年男子中最年轻的一个问道:“娃娃?你们说的可是五岁便用空城计破了北帝大军的少年天才?江湖不是盛传他已离开锦城随父游历天下,周济穷人去了么?”
其他人应声道:“是他,娃娃,如今便要回来了。”
云笺扭头看看花无颜,觉着很奇怪,他分明听到他们所说,却仍是淡然看着苏小二斟酒。云笺凑到近前低声对花无颜耳语:“你不想知道娃娃是谁么?万一她就是你要找的,那日行刺的神娃娃……”
云笺的话讲到一半便停住了,因为她看到花无颜别过脸低下了头,以一种她从未看过的奇怪姿态出奇安静的坐着,但他的肩膀很明显地在颤抖。
“花无颜,你在憋笑!”云笺斩钉截铁的说道。
“哈哈哈哈……”花无颜仰天大笑。
云笺抬头,其余在座的人也显然听到她所讲的话,柏樱明显在忍着笑意,柏玥司与花府侍卫饮着酒,眉眼间似笑非笑。
“夫人,枉你冰雪聪慧,你可知娃娃是谁?”花无颜倒了杯茶递与云笺,言辞中仍渗着笑意。
未及云笺答话,酒肆外忽而一阵喧嚣,引得酒客大半都起身去看热闹。
云笺放眼望去,映入云笺眼眸中的是一条尘土飞扬的黄土路,辚辚而来的马车和熙熙攘攘的人流。那些皆是由北而来南徙的难民,他们衣衫褴褛拖儿带女行走在马车前。每一辆马车上都坐了几名身材魁梧的壮汉,他们手持鞭子厉声呵斥。
云笺当即心生怒意,尘土飞扬中她忆起兵荒马乱的过往。水家覆灭后她随亲人颠沛流离,生怕被袖花阁的杀手擒住,当时北朝军队与南面锦城的仗打得如火如荼,他们混在流亡的难民之中,虽为被鞭打叱骂,却是眼见着身旁的人为了苟活下去,食人充饥。
“车辚辚,马萧萧,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云笺回头对花无颜道:“阁主可知道,当年水云笺曾在这衣衫褴褛的人群中食不果腹,捉襟见肘。”
花无颜并不抬头,低头饮着碗碟中酒:“云笺,人生倥偬,未必都尽如人意。就像这酒肆中所售卖的酒,不全都是最烈的女儿红。一将功成万骨枯,战火烧尽四野八荒,总得有人作出牺牲。”
云笺望着他金色的面具愣了愣神,许久之前,有个人跟她说过同样的话。“我怜天下苍生,可天下苍生皆被屠戮。云笺,你须明白,他们不死,将来就会有更多人死,这就是战争。”
那个在素锦山上长身而立的白衣男子,与而今淡然而坐以金掩面的眼前人,不愧为锦城花家的嫡长次子。天下苍生之性命,看在他们眼里,皆是这般不值一提。
待云笺回神时,一队马车已行至酒铺前,那些壮汉停了车队,欲进来沽酒的当口,难民队伍中的两个孩子忽然间嚎啕大哭。
领头的壮汉举鞭要打,云笺对花无颜道:“阁主的想法,恕云笺无法认同。云笺虽知生死有命,却不该任人草菅人命。”
云笺起身上前欲阻拦,走了没几步,却见那大汉举鞭的手臂失去知觉般忽的垂了下去,随后整个人僵硬着生生向后栽倒在地。
围观众人不禁发出一阵惊呼,云笺听得人群中传来孩童银铃般的话语声:“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众人随声望去,只见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牵了一高头白马站在酒铺门口尘土飞扬的黄土路上,她看着聚在酒肆门前的几十个彪形大汉朗声道:“虽是荒野酒肆,你家主人不用桃花换酒,倒是以人来换,十分不合我的意。”
晌午阳光透过古树枝叶暖洋洋地洒在她身上,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罗裙,绫罗裙扬在秋日晌午柔和的风中,像是沙海翻滚的波涛。她赤着脚踩在枯萎的落叶上,白皙的脸颊上三月桃花般的面容,她左手拿一个棕色的大酒囊,右脚脚踝上一串铜铃叮当作响。
聚在人群中的壮汉看着同伴倒下,自然大惊失色,为首的壮汉指着倒下同伴鞋尖上一小撮桃花色的粉末质问那少女道:“这是何物?”
面前虎背熊腰的大汉厉声质问,那少女面色从容依旧,宛若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那些壮汉后退几步远离了同伴鞋尖上的□□,面容神情却依然明显不把眼前的小娃娃放在眼里,旋即问道:“你想做什么?”
少女从容答道:“杀人。”
那十几个壮汉陡然一阵恐惧袭上心头来,领头的那个指着那黄衣少女大声喊道:“女娃娃,快拿解毒的药来!不然休怪老子们对你不客气!”
“我的□□无解。”那少女讲马儿牵至古树旁,却并不用缰绳把马儿拴住,那马似是已通人性,老实地站在古树旁。那少女提了酒囊走上前对那些大汉道:“你们在江湖上这么久,没听过么,中了娃娃的毒,只有死路一条。”
那大汉面色一凛道:“你是娃娃?”
少女拔开酒囊的盖子,放在鼻前嗅了嗅道:“如假包换。”
那些壮汉闻言皆后退了半尺,战战兢兢的神情分明是惶恐那□□要爬到身上来。待那叫娃娃的少女拧紧酒囊盖子再次抬眼时,那些大汉已然吓得动弹不得。
方才坐于邻座的七八个年轻男子闻言提了剑冲进了人群,待见着了那少女,皆露出了喜出望外之色。稍年长些的那男子拍着娃娃的肩膀,兴高采烈的说道,“你回来了!”
娃娃灿然一笑,面若三月桃花。
那七八个男子几乎是兴奋地冲上前去团团抱住娃娃,江湖豪情应如是,看他们的样子,感觉像是邂逅了一个久违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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