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屋内出来时,外面又下起了大雨,白昼犹如黑夜一般,将周遭笼罩,雨水顺着青石板铺就的路流淌下来,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雨势渐大,陆承业撑起伞,看见了陆昭漪满含着心思,一步步走了出来,抬头望着外头的雨幕,眸光渐冷。
「七妹,你与大父说了什么?」
她听到身边人的话,微微一愣,转而眼神逐渐恢复平常。
「大兄,我稍后写个药方子,你吩咐最亲近、最信任之人亲自煎药,每日一副,给大父服用,兴许可以帮他拖一阵子!」
从她的话语中,陆承业似乎听明白了,眼眸锐利,低声追问,「你是说,我这府上有……」
陆昭漪急忙做出噤声的手势,「你这侯府,就有我安排下来的眼线,怎么就没有其他人安排进来的?」
听此,恍然大悟的陆承业皱了皱眉,「你这么直白,就不怕我发现你的那些眼线,我对他们不善?」
她的话,让他心底升腾起一丝疑虑,他总觉得,这个妹妹,似乎很是深不可测。
「无碍,今日我走之后,就把那些暗线全部撤离陆家,只让几个比较重要的人留下来,放心,他们会是保护陆家的,并非要与陆家作对。」
「那便好。」他点头,长长的松了口气。
见他这副样子,陆昭漪被逗笑,露出皓齿,「大兄,自打我三月前回来,我就发觉你很怕我?」
陆承业久经沙场,面对一个人,他有这自己的直觉和判断。而他也毫不避讳的说起,自三月前见她来到侯府,就能觉察出她身上所散发的凌厉之气,并非常人所能有之。
这般判断之下,他只感觉这位七妹,已强大到资金无法撼动。
如此解释,陆昭漪笑得灿烂,内心不禁感慨,她的大兄,好像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
「大父的院子,你最好换一批人。」
兄妹二人撑着伞走到一处假山下,看了四周无人,这才商量起来。
「七妹认为,大父这次病的很是奇怪?」
陆昭漪暗暗点头,转头说:「方才在屋内,我给大父把了脉,看脉象应是中毒,待我走了之后,你就按我这样的计划……」
两人低头说了许多话,之后才一一返回了各自的院子。
「这场雨,来的真的巧啊!」
东院雨棠苑内,曲夫子站着门口一阵感叹。
房内,影雪端着茶水进来,听到曲夫子这番话,微微一怔,旋即将手中的茶水放在了陆昭漪身前的桌案上。
「是挺巧的,夫子,这天,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恐怕启程不了吧?」陆昭漪拿起漆杯,沏了一杯茶。
「等吧!」曲夫子轻叹一声。
陆昭漪抬眸,示意影雪出去,之后房中只剩这师徒二人。
「夫子,飘雪楼消息一向比较迅捷,你此次来洛京,想必是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的吧?」
说时,她已经抿了一口茶。
「嗯。」曲夫子淡淡回应,「老朽在巨鹿收到传报,雍州谷仓告急,并州塞外南下至冯翊、北地的百姓,如今已无谷饱腹。泥阳、夏阳灾民积重难返,已到了不可收拾之地步。」
听罢,陆昭漪的表情凝固了片刻,「不想竟如此严峻。」
目前,想要尽快解决此事,便只能向皇帝奏请,换掉冯翊与北地两郡太守,再派治桑署前往关中督守,严查贪污谷粮之事。
「夫子,有关上洛县之事,你可有消息?」
上洛被撤郡,其原属郡下的三县,上洛与商,两县归于京兆郡,卢氏县归于司隶州弘农郡。
曲夫子捋了捋白须,
思索片刻,「上洛县情况不明,不过老朽已派人西去,打算翻越太华山进该郡查探,不出一个月,定然能有所获。」
「如此,劳烦夫子。」
「老朽愧不敢当,七丫头客气了。」
两人又说了些话,便吩咐起曲之铮与影雪,匆匆准备收拾行装,待雨稍微听了些,他们才准备离开侯府。
出门前,陆昭漪找到陆承业,再次叮嘱着,「往后两个月,我可能多次往返侯府,至于大父的病情,我会继续想法子。」
她的话语里,有着令人信服的笃定与自信。
「我知道了,七妹多保重。」
陆承业颔首,随后将他们一行人远送。
自邙山一路下山,他们一行人再度来到山脚下的村落。
昨日,陆昭漪带人途径此地时,因有盗匪抢夺粮车,而致使他们绕路而行。
可今日再来此地时,她发现,当初让几名留待河南尹府役的影卫,居然还在这里未走。
「影雪,你去问问看,他们是什么状况?」她低垂眼帘,轻声吩咐道。
不多时,影雪骑马返回,带回了那两名留此地的影卫。
「七娘,府尹在村子内等您,他要我等,见您路过一定拦下您。
李潜伤好了?
这是陆昭漪听到后的第一反应。
「走吧!你们跟我说说村子里的情况。」
随后队伍开始重新出发。
曲夫子听了后,不解的问,「不是一度传言,李潜这个小子性命不保了吗?怎么还出来蹦跶?」
影卫一人挠头笑笑,转而对陆昭漪汇报,「李府尹昨日匆匆而来,便抓住了盗窃粮车的盗匪,其他几名同伴受伤逃脱了,剩下两个人,被府尹的人抓住。现下,府尹一直在村子内等你过来。」
「好!」陆昭漪点头,同时吩咐旁人加快步伐。
一入村子中,便见府役围在一处祠堂外,四周百姓则站在堂外,目光都往里面瞧,好似在看热闹。
陆昭漪下了马车,穿过重重人群,才跨入到祠堂,见到了面色红润的李潜,坐于堂上,而他的对面,两名身穿麻衣的壮汉跪着,被府役拿刀架着脖子。
「许久不见,陆娘子,近来可好?」李潜见到她,脸上挂着笑容,似是满面春风。
说完,他微笑着,转而对身后一名府役招手,随即那人手起刀落,一刀就将其中一人的头颅斩下,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止,吓坏了周遭的百姓,纷纷避开目光不敢直视。
堂内,另一个盗匪见此,当即尖叫,差点跳起,似是精神有些失常,像是经历过非人的折磨,而在两三名府役的要挟下,他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李潜吩咐旁人,收拾着尸首,抬眸与陆昭漪相视,「陆娘子别介意,此为李某一向的行事风格,想必在淮南郡时,你听过了吧?」
他说的似乎也没错。
在淮南郡时,李潜便是杀伐果断的行事路数,历阳县秦家,死在他屠刀之下的,不在少数。
虽是一样的狠辣,但陆昭漪仍旧皱紧眉头,不悦的斥责道,「你做事太鲁莽了!此乃洛京,有时候需要收敛一些。」
闻言,李潜冷哼一声,「我杀戮太多,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你且听听此人做过什么,你再谈,我该不该杀……」
命令已下,府役当即将人押解至陆昭漪面前,强行让他重复之前说过的话。
「盗窃粮车,不是我的主意,是……是我们首领,就刚刚被你们斩首之人,他是听了雍州某个大官的命令,让我等在洛京附近闹事,转移朝廷的注意……」
「我们在巩县、偃师县,屠灭了好几个村子,但风声没传到朝廷,我们头儿胆子就大了,往洛京方向而来,继续做以前的事,可刚到就遇到官衙粮车,头儿就想抢劫粮车,要把事情闹大。」
说到最后,堂外的村民们,纷纷义愤填膺指着那人破口大骂,天怒人怨,悲嚎不断。
「这些个畜生,简直是祸害,丧心病狂,天理何存。」
「这种恶贼,该杀!」
「对!应该千刀万剐!」
众人议论纷纷,更有人扬言要冲进祠堂将这个恶魔给碎尸万段,但被府役的人给制止。
而在堂内,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陆昭漪的脑袋轰隆作响。
似缓了许久,她才艰难抬头,看了眼李潜,「此人,能否交给我回去审问,既然牵扯到了雍州的大官,许多事,还需细问。」
她从未怀疑过李潜的目的,即使在淮南郡时,她便见识过此人的胆识与智谋,唯一可圈可点的,便是他这行事风格。
反观李潜,全程一个表情,听她说了此话,便也微微侧身拒绝,「我打算将此人押入府尹大狱,严加看管,不过我会下令,你的人可随时进出大狱询问此人,可否?」
陆昭漪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转身去到曲夫子身边,两人侧耳商议了一番,最后两人一同重返堂内。
当即,李潜眼神微闪,像是看出那白发老者的身份,便问:「这位可是……淮阳曲夫子?」.z.br>
如此直白发问,曲夫子着实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老朽正是!李府尹如今位居河南尹,身兼司隶州校尉都尉,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啊!」
「曲夫子客气!」李潜淡淡而笑,微躬身施礼,「小辈年纪轻,往后在洛京,免不了要叨扰夫子,还请夫子能多多提点!」
曲夫子爽朗一笑,「哪里哪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颇为投机。
「两位可否别这般客套,以后有的是日子。暂且先将人押回去,再细细聊吧!」
她本意是想与李潜周旋一番,却不想这二人聊得起劲,索性就干脆一道回京,再详加谈论此贼子应由谁来收监之事。
说完此话时,陆昭漪已然转身,冲着外面走去。
越想感觉越不对劲,分明曲夫子前不久还在调侃李潜,这会儿让她觉得,他们像是早就认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