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闲两日,元宁帝太子和三皇子三人都忙碌起来,江南漕运之事处理妥当了,他们还需选派新任官员前去任职。
阿绵央游太医给自己配了药丸,只让身体不再那么无力,她受够到哪儿都要坐着靠着的状态了。柔妃得她好转的消息,将阿绵传来自己宫中。
“美人儿,美人儿!”鹦鹉尖锐的叫声先入耳际,柔妃满面笑意地逗弄它。
阿绵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什么了,她昨天居然忘了问三哥哥这鹦鹉的来历。虽然多半可能是她多心了,不过凡事多问问总不会错。
“可算见着你这丫头了。”柔妃挽过她,“怎么穿得这么少?你莫不是也学起小五来了?当心受了寒回头又到姑母跟前哭来了。”
“今天有些热嘛。”阿绵一笑,见柔妃吩咐宫女端碗姜汤来不由吐舌,“瞧姑母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不和我说呢?”
“调皮。”柔妃轻点她额间,二人坐回温暖的寝殿,她方开口,“我听说陛下有意要为你和太子指婚,为此特地正名,可是真的?”
阿绵对这件事了解的还没柔妃多呢,都是太子告诉她的,“好像是……”
“什么好像?”柔妃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你的终生大事都不放在心上,就整日想着吃么?太子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物,想必你比我清楚,那你心中可愿不愿意呢?”
见阿绵久不言语,柔妃就明了,她这小侄女对男女之事还不开窍半知半解呢。
她柔声道:“本来这事儿,我早些年也想过。玄昕是我亲子,我自然了解他更甚,你与他又是表兄妹,所以时常想啊,要是你们二人亲上加亲,是极合适的。这孩子我知道,如果娶了你,必会如珠似宝地待你,有我看着也绝不会辜负你,你也是我知根知底看着长大的,总比到时候费心去挑个合适的玄昕也喜爱的女子强。没成想,陛下先下了旨意……”
阿绵不知道柔妃也想过这事,听了这话心中庆幸。三哥哥温柔孝顺,如果柔妃提出可能还真的会娶她,只是她到时就尴尬了,此时她竟有点庆幸。
“瞧我,如今还说这话做什么呢。”柔妃一拍额头,“我也就说说,既是陛下的旨意,那就是木已成舟,我叫你来只想和你说些知心话儿罢了。”
“姑母,我爹爹阿娘可有传过话来?”
“最近似乎没有,怎么……”柔妃疑惑出声,下一刻不甘寂寞的鹦哥儿叫出声,“阿绵!阿绵!”
两人俱是愕然,柔妃笑道:“我也从未在这小东西面前特意提过你,莫非是偶尔在嬷嬷面前说了两次,它就记着了?可真是个小机灵。”
阿绵却觉得叫得心里不大舒服,她起身靠近这鹦鹉。
柔妃喜爱它,如今没有把它关在笼子里,在左爪系了根细长的锁链绑在一根横木上,它还能自由飞一段距离。
它偏着小脑袋,绿豆般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绵走来的身影,模样煞是可爱,叫柔妃看了都笑道:“往日我走近了,它还要先飞会儿才下来,见了你,竟像直了眼似的。”
阿绵敲了敲它小巧的鸟喙,摸摸脑袋,鹦鹉很享受地发出与人无异的声音,“还要!阿绵!”
“还要什么还要?”阿绵弹它,“像个小老头,一点都不可爱。”
“欺负人!欺负人!”鹦鹉扑棱翅膀飞起来,忿忿不平,把周围一圈人都逗乐了,直道这小东西怎么就懂这么多词,像个小孩儿似的。
阿绵和飞在空中的鹦鹉对视,这小家伙看了会儿忽然俯冲下来,衔住阿绵插得不紧的头钗一拉,顿时发髻一松,满头乌发轻飘飘散在身侧,衬得肌肤雪白。
阿绵气乐了,“你有本事下来。”
鹦鹉乖觉,寻了个两人高的花瓶口待着,那钗被他放在爪边,绿豆眼转了转很是得意,“钗,阿绵!钗!”
阿绵盯了它半晌,才抬脚,这小东西就机灵地飞到了另一个架子上,带的爪上锁链窸窣响。
一人一鸟的互动让柔妃笑得肚子疼,几乎要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阿绵,回头,回头姑母再送你几支钗,别和这小东西计较了,啊。”
话音刚落,鹦鹉就把钗丢了下来,张口唱道:“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啊!”
三皇子走来,“老远就听着你在嚷嚷,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吵?”
原来是他弹出一记小石子让鹦鹉摔了下来。
有宫女过去把鹦鹉抱起,捡起那支钗递给阿绵。
瞧她披散着一头黑发,三皇子了然,“被它欺负了?”
这鹦鹉自他刚见到起就是个小霸王,别的鸟儿与它同笼时就被欺负得只敢缩在角落里。对上常人的时候又乖觉得很,对着小姑娘却神态大变,但凡有些美貌的都被它追着叫过“美人儿”“美人儿”,直叫得人家小姑娘面红耳赤才罢休,偶尔出来放风时也会盯着女子头上的钗环,喜欢的就衔走,活脱脱一只流氓鸟。
他本不想要这流氓鸟,因缘际会之下得到,只得命人□□了一番,叫它好歹不再那般痞气了才送来给自己母妃,没想到今日一见又原形毕露。
“三哥哥,那些话儿都是你教它的?还让人教它唱小曲儿?”
“没有,我见着它时它就会这些了。”三皇子笑道,“不过送来前让人训了训。”
“看来成效不怎么样。”阿绵看着鹦鹉,鹦鹉闻言还瞪她,好像每句话都听得懂。
它的一边翅膀被三皇子打痛,暂时飞不起来,就没那么威风了。
“送它来不过为给母妃逗个趣,哪知道你这么没用,连只鹦鹉也斗不过。”三皇子笑她,捋了捋鹦鹉炸开的一点羽毛,“还和它对叫?你怎么不和它一起飞上去呢?”
阿绵红脸,刚才的举动确实十分幼稚,被周围人看了笑话。
“三哥哥!”她叫一声,三皇子就知道她气恼了,笑意更深,“要不我去叫二哥来帮你欺负回去?”
阿绵不理他了,转到屏风后去让香儿她们为自己挽发。
她温润如玉的三哥哥也学坏了……果然宁家就没有不腹黑的,不对,还是陛下最好了。
阿绵万分怀念元宁帝,要是他在这里为自己撑腰,哪需要和这些人耍腹黑耍心眼,光忠孝二字就能把他们压得不敢反驳,任她欺负了。
“玄昕来这有什么事吗?”柔妃惊喜道,“可要在这用晚膳?”
三皇子与她温情几句,接道:“我是来向母妃要几个人的。”
“什么人?还需要到母妃这儿来要。”
“儿子久未回宫,许多事物都需重新整理置办,所以想从母妃这儿讨几个心灵手巧的宫女。”
柔妃应声,“论心灵手巧可非小芸她们几个莫属,我这就……”
“不用。”三皇子扶她坐下,“王石自会去选人,不劳母妃费心,只坐着就好。”
王石是他贴身内侍,柔妃也是放心的,闻言点头。
她笑容满面仔细看自家儿子,样貌俊秀性格温润举止有度,哪样不是顶好的,若非太子横插一脚,如今……阿绵就该是她儿媳妇了。
心中叹口气,柔妃问起他才回宫的事来。
等王石把人选好带给柔妃一看,竟全是些平日擦拭桌椅花瓶和打扫庭院修剪花圃的宫女匠人,柔妃内心疑惑,一见三皇子脸色就知趣地捺了下去,“若是事情多,玄昕就留着他们吧,也不必急着送回来。”
“多谢母妃。”
三皇子伴着,稍微说几句话,就将柔妃逗得笑颜逐开,“别说这些话逗母妃了,母妃老了,禁不起夸。”
“谁说姑母老了?”阿绵绕出,换了个百花分肖髻,俏声道,“我有时都不大敢和姑母站在一起,怕被衬得黯淡无光。姑母竟说自己老了,可让我怎么办呢?岂不是要羞于见人。”
“两人都是油嘴滑舌。”柔妃嗔道,“前阵子无事做了个梅花酿,我去看看现在如何了,你们先聊着。”
阿绵也看到了那些被带走的宫人,好奇道:“三哥哥,这些……不是你要去帮忙的吧?”
“知道就好。”三皇子缓缓饮了口茶,“何必说出来。”
“没外人才说的。”阿绵不好意思一笑,不再追问这件事。
“那鹦鹉三哥哥是怎么得到的?”
“怎么,欺负不过它,想去寻它兄弟姐妹?”
“……我在很认真地问的三哥哥。”
三皇子一哂,“只是在集市偶然看到了,这小东西就追着我不放。起初我还道和它有缘,回府就发现原来是领间落了它最爱的吃食。”
“这样……”
“阿绵在担心什么?”三皇子发问,“这眉头皱得当真比母妃还要老了,鹦鹉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阿绵摆手,“可能是我整日待在宫里,喜欢胡思乱想吧。”
三皇子一怔,想起自家五妹妹还能到处去游玩,面前的阿绵当真是很少出皇宫和程府,那些世家贵女们喜爱的什么踏青游湖吟诗的聚会也没去过几次。
“小五过几日要办个春日赏花宴,你不如一同去?”
“赏花宴……”阿绵想起宁清惋之前举办的几次宴会,每次都带着她几个最喜爱的面首,有些豪放大胆的贵女还会同她一起戏耍那些小少年,说起来,可能这次还真的是赏‘花’宴。
“好啊,赏花宴结束还可以直接回府,正好。”
“不先和父皇二哥说一声了?”
“不说了。”阿绵俏皮眨眼,反正她待在皇宫也没什么用,自家阿娘月份渐渐大了,她也想回去照看着,况且及笄的日子就要到了阿娘也催过几次,说起来事情还真的不少。
“看来是要我帮忙兜着了。”三皇子摇摇头,看似无奈语气却十分纵容。
他心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感觉自家二哥不是很受阿绵喜欢啊。
柔妃取来梅花酿,一打开封口就酒香花香扑鼻,还带着冬日的冷冽气息,叫人沉醉其中,阿绵食指大动,也想喝上几盅。
膳食还没端上,乾元殿就派了人来,说是陛下传她过去。
阿绵郁闷,只能跟着那人乖乖前去。
到的却是光元殿,以前元宁帝饮酒作乐的地方,阿绵对里面白玉砌成的巨大浴池记忆犹新。
小内侍只把她送到门口就不动了,阿绵慢慢走进,隐约听到女子唔唔的模糊叫喊声,侧耳仔细一辨,竟似乎是长公主的声音。
游太医满脸大汗地走来,见到阿绵一喜,“郡主,您可算来了。”
阿绵点头,随他走去里面改制的小药房,“陛下也在里面?长公主怎么了?”
“陛下正在里面看着,长公主被人下药,神智混乱,还被施以祝由术催眠控制,微臣正在试图逆向施术,医治公主时顺便看看公主是否记得是谁害的她。”游太医抹汗,“没想到长公主反应异常激烈,要不是微臣收手及时,公主现如今就要变得痴傻了。”
“我能帮到什么?”阿绵开口,心里同时在想原来古代就有催眠术了,还能反向催眠……怎么听着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微臣还是想向郡主借一些东西。”游太医拿出一盏形状奇特的灯,“只需要往灯芯里放一点郡主的头发即可。”
他说的灯芯也很怪异,阿绵看不懂那是什么。
跟游太医回到小房间里,阿绵一眼看见皱眉立在房内的元宁帝,和他面前被缚住的长公主。
长公主挣扎不停,面容青中带灰,眼神奇怪,乍看上去有些吓人。
“阿绵!”元宁帝立刻朝阿绵走来,高大的身躯挡住她视线,他朝游太医怒道,“朕不是说了,让郡主在外面候着即可。”
“是微臣忘了,请陛下恕罪。”游太医佝着身子告罪。
实则哪是他疏忽,刚才长公主反应激烈之下说的那些话儿,叫他这个为臣的听着都惊愕不忍心,为元宁帝感到不值,更别说同样亲耳听到甚至作为其父的元宁帝。
推己及人,游太医一把年纪了,非常能理解元宁帝的心情。
郡主来了想必也能转移一下陛下视线,缓解他的情绪,游太医如是想,慢吞吞慢吞吞地拿着小剪刀,剪去阿绵发尾的小段青丝。
元宁帝还是捂着阿绵的脸,阿绵微微一笑,感觉面前的帝王就像前世那些捂着孩子眼睛不让他看见医生打针的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