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另一边——
银霄被那阵霞云送至数百里之外的一处荒野,“金风送爽”所附带的法力耗尽,便自行消散了。想必这个仙法只负责将人或物推送出去,并不能保证准确的降落地点。
腹中的坠痛感越来越严重……回想起刚才在城里撞的那两下,银霄仍然心有余悸。最糟糕的是,他还不能确定崽崽们是否平安无恙。
他在枯黄的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龙胆花的药力过去,后腰的伤口发作起来,他才惊觉自己受了伤,并且失血过多。
“不行,必须找地方安顿。”银霄甩了甩发晕的脑袋,试图以此改善朦胧的线觉,可惜效果并不明显。
他不得不一再放慢动作,用衣服上扯下来的碎布草草包扎了伤口,而后才把狼皮披风重新裹到身上。现在是十一月底,早已到了数九寒冬。野外又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连体格健硕的壮汉都受不了,何况是身怀六甲的孕夫?
银霄好不容易认准一个方向,捂着腰眼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不到十步,肚子里忽地抽痛了一下。原本还想自我安慰,将这疼痛归咎于崽崽在里面闹腾。然而不等他再次迈开脚步,腹中的痛意竟像鼓点一样变得密集起来!
“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恐惧在一瞬间占据了他的心房。
举目四望,这里到处都是野草,连棵树都看不到。最近的一个小山包,离此地也有大约好几百丈的距离。银霄难以想象自己如果在这种地方生产,孩子活不活得下来。即使崽崽不被冻死,怕是也会被饥饿的野兽叼走吧?
可是……实在忍不住了……
“唔!”剧烈的痛楚攻占他的身心,使他身上所剩不多的力气在抵抗的过程中消耗殆尽。
银霄心中害怕,膝盖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哆嗦。而后双'腿一软,毫无准备地跪了下去!膝盖和双掌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肚子里的孩子猛地挣动了两下,再然后,他便感觉到裤子被什么东西浸湿了……
对这种事情,他自身没有半点经验。一心以为生孩子只需要躺着不动,产婆和产公轻轻松松就能把孕夫肚子里的娃娃取出来。至于羊水、阵痛这些术语,他是从未了解过的。
无知比什么都可怕。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破了羊水,还当那是小便失守,一时间既羞'耻又无奈。脸上红红白白地变了好几遍,最终硬是四肢撑地慢慢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继续走下去……
肚子好像没那么疼了,只不过有东西在往下坠似的。银霄走两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顺便摸摸肚腹,尽量安抚胎儿,“别闹,爹爹在找路。”
在这种情况下,他还坚持不懈地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在卷土重来的剧痛中停下脚步,重重地倒在地上。这一倒,便再也起不来了……
“啊!怎么、回事……好痛!”银霄无助地躺倒在地,手脚断断续续地抽搐着,连安抚胎儿都做不到了。只能在心中默念:宝宝乖,再忍几天,等爹爹找到安全的地方再让你们出来。
可叹这世上有太多事情由不得人。孩子已经在失去羊水的状态下憋了半个时辰,再拖下去焉能活命?
许是两个小崽子求生意识强烈,竟然不顾生父的意愿,主动往出口排挤。然而它们兄弟俩谁也不肯让谁,尽都各自为营。你动手来我动脚,相互推挤,恨不得上演一场龙虎斗。
这可苦了银霄。普通胎儿的力气哪有小妖精的力气大?这两个崽崽还没出娘胎就懂得竞争谁是老大,打起来还没完了!要不是空间逼仄、施展不开,估计得再打上三百回合。
“唔唔……求你们别闹了。”银霄疼得眼角飙泪,将身子蜷成一个大虾米。更可怕的还在后面——他发现孩子们的踢打越来越弱,到后来几乎感觉不到了!
先前疼些倒也没什么,反正他习惯了忍耐。可是崽崽们一旦安静下来,他却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这不禁让他想起一个多月前那次变故,当时也曾一度感应不到胎动,所有人都怀疑它们已经夭折。
那时候的心情,难道现在又要重温一遍吗?
银霄心里发了狠,右手抠进泥土里,凭借着本能开始把腹中的胎儿往下推挤。这事也合该是机缘巧合——刚刚胎儿挣扎得过于厉害,此时便没有力气再乱动。他用力将它们往外推的时候,就少了很多阻力。
“八个月了,呼……该出来了……呃啊!”
双胞胎很少有怀到足月才生的。一来母体负担太重,二来孩子的个头如果长得太大反而容易导致难产。银霄原本的打算也是想在腊月到来之前便把崽崽们生出来,他甚至连催产药都提前买好了。
只道人算不如天算!还不等他实施计划,宝宝们自己就想出来啦。
疼痛还在持续,每分每秒都过得极其漫长。他的脑子里想到很多事情,例如爹爹当年生他的时候是否也这样,崽崽出来后该拿什么给它们做襁褓,等会儿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尽快寻到人烟……用这些事情分散注意力,下'身的疼痛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身上也不怎么冷了。
吸气,呼气,再用力!
在本能的驱使下,银霄一遍遍地重复这几个步骤。两个时辰过去,第一个孩儿仍旧未能落地。他不得不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就快了!崽崽们没事,我们都会没事……
可他身上的力气到底也有用完的时候。当他发现太阳的余晖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也只能万分无奈地向现实低头。
他没有经验,怀的又是双胎,之前还受了伤……这些前提条件每一个都是致命的。结论就是:他光靠自己根本生不出来。
“救命……谁来,救救我们……”不管有没有人会路过这里,求救都是他此时唯一能做的了。
银霄的心被一把名为“绝望”的刀子来回凌迟,意识逐渐流失。耳边听到好多嘈杂的声音,但他已经分不清那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自己的幻觉。
“嗯?”一个穿着天青色道袍的年轻男子蓦地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态度冷淡地问道,“何人在此?”
孕夫的心里重新燃起希望,挣扎着吐出两个字:“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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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头来,他终归是被一个陌生人搭救了。
有了热水、食物、适宜的环境,一切情势都发生逆转。大概是妖族的生命力实在强得惊人,在经过三个时辰的痛苦折磨之后,银霄终于产下了第一个孩子。
“呜哇!呜哇!哇啊……”响亮的啼哭声震彻整座青阳观。
年轻道者始终冷漠以对。即使面对初生的婴儿和满床的秽物,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他将孩子抱起来浸在盛有温水的盆里,帮他洗净身上的血渍,又用旧衣服把他仔细包好。最后才轻轻放到银霄枕边。
“他很健康。”
“谢谢你。”银霄脸上满是汗水,但还是露'出一个满足的微笑。他转头看向长子,一眼就瞥见孩子头顶上稀稀拉拉的红毛,不禁有些愕然。
他竟然继承了摩国皇族的红发……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道长看他精神尚可,便转身往外走,“你腹中还有一个,抓紧时间。”
刚刚升格做了爹爹的银霄点了点头,重新咬住衔口布,将身体里积蓄起来的力量全部发挥出来,专心分娩第二个孩子。大儿子在旁边叽叽歪歪地闹了一阵儿,见爹爹不理他,自己居然扭动着软趴趴的身子调整了姿势,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初为人父的傻爹爹笑了笑,然后不再管他。有了第一个孩子打头阵,第二个生起来就要轻松许多啦。
这回只用了半炷香的时间,小儿子就出来了。但是银霄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妥——这孩子不动也不哭!完全不像长子那么活跃。
“崽崽?”他顾不得自己尚且需要卧床静养的身体,艰难地坐起来,察看小儿子的状况。
可以想象,浑身污'秽的婴儿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甚至分不太清眼耳口鼻。不过银霄毕竟是他的生父,哪里会有嫌弃的道理。只见他颤颤巍巍地将小儿子抱起来,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身上滑腻腻的液'体。
“崽崽,你怎么不哭呢……爹爹在这儿,不用怕……”说着说着,他的眼睛便模糊起来。一滴温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滑出眼眶,打在孩子那小得可怜的手指上。
他不哭,是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呼吸。他不闹,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心跳。也许是由于之前就被撞伤了,也许是在爹爹的肚子里憋得太久,也许是他本身就体质羸弱……
总之,第二个孩子没有活下来,这就是事实。
“你看,你的头发跟小外公一样,都是白色的。回天域后,他肯定最最疼你……”银霄强颜欢笑地逗弄着死去的婴儿,畅想着已经再也不可能实现的美好憧憬。随后,突然抱紧他那小小的身体,仰天大笑——
“哈!报应,这是报应!报应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