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安平却还未睡,寝宫内只点了一盏灯,.一个暗卫跪在面前,细细地禀报了一番之后,悄然而退。
她坐着没动,思索良久,起身出门。
身上是素白的单衣,在夜风中行走犹如魅影。双九已经去休息,天将破晓,正是最为黑暗的时刻。
一如她如今的处境。
走到西边偏殿,她的脚步停了下来,门口守着的两个宫人正在打盹,殿中却还亮着烛火。大概是嫌天气太热,窗户是开着的,安平走过去,微微探头望进去,便见齐逊之倚在床头,乌发散落下来,挡着大半侧脸,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左肩绑着布条,正在自己换药。
她本还打算唤宫人前来伺候,看了看情形,又打消了念头。齐逊之换药的动作很熟练,虽然伤在肩头,动作有所不便,对他却似乎并不难办。
一直到包扎好,他才抬起了头,一眼扫到窗边人影,顿时吓了一跳:“陛下这么晚站在窗口,是想吓微臣不成?”
安平抿了抿唇,也不走门,径自撑着窗口一跃而入,笑得放荡不羁:“哎呀,不觉得这样很有采花大盗的风采么?”
“陛下认为采花大盗那叫……‘风采’?”
安平不作理会,在他床边坐下,指了指他的伤口:“看样子你似乎熟练得很啊。”
齐逊之笑了一下:“我这般情形,受伤也是常事,久而久之也就熟练了。”
安平眸光微闪,不置可否。
以前他受伤多少,她不知道,但如今在她身边屡屡受伤却是事实。
“陛下这么晚为何还不休息?”齐逊之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四下走走罢了。”
齐逊之细细地看了看她的神色,隐隐察觉到她心中有事,却只是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这么晚走到微臣这儿,还真是巧呢。”
安平伸出手指挑着他的下巴,轻浮地笑:“怕什么,你都对别人说是朕的人了,还在乎这些?”
听闻此言,不免想起那日仓惶离去的周涟湘,齐逊之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对她无意,但周小姐是个好姑娘,伤了她终是于心不忍。
“子都在想什么?”
转头看到安平似笑非笑的眼神,他笑了笑,贴到她耳边低语:“微臣觉得陛下说得很有道理。”
安平侧头看他,两人几乎面面相贴,呼吸可闻。她从未这般仔细地看过这个人,或者说,从未仔细地看过任何一个男子。抬手从他的眼角轻轻抚过,沿着脸颊游移到下巴,几乎用手指勾勒了一圈他的轮廓。齐逊之神色未变,却长睫微颤,在灯光下看来尤为动人。
“朕记得你以前说过,卖艺不卖身。”
“微臣也说过任凭陛下蹂躏的。”
“噗……”安平笑了起来:“你不会是被朕给带坏了吧?”
“陛下这么说家父会伤心的,子不教父之过啊。”
“……”
齐逊之微微一笑,手揽上她的腰际,头微垂,轻轻抵住她的额头,温热的触感由额心一点缓缓融入骨髓,汇入心海一池春水。再无其他动作,仅是这般相互依靠,抵过几番交颈缠绵。
其实他这些天一直很想问问那天那个吻算什么,可是到了现在,只是这样温情脉脉的相处已经让他心生满足。即使什么都不说穿,这人还在身边,便足够了。
安平也没有动,周身都环绕着这人的气息,带着幼年时的些许熟悉。原来中间即使有过分别,这人也断断续续地陪伴自己这么多年了……
“子都,”她轻轻退开,看着他:“回去吧。”
齐逊之一愣:“什么?”
“回齐府去,这段时间没有朕的吩咐,不要进宫来。”
齐逊之蹙眉:“陛下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算是吧。”安平没有多做解释:“朕唤圆喜来送你。”
“陛下要微臣现在就走?”齐逊之惊愕地看着她。
“嗯……”安平点了一下头,站起身来:“不仅如此,你还不能就这样平静地走。”
她抬手从头上取下绾发的发簪,撩起衣袖在胳膊上划了一道,立即渗出血珠来,大颗大颗地沿着手腕滴落。
“陛下!”
齐逊之大惊,连忙要为她查看,安平却将那只簪子塞在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脸,指尖微暖:“少师,好好配合。”说着站起身来,朝外高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殿门被惊慌失措的宫人撞开,跑到内殿一看,见皇帝陛下捂着滴血的胳膊站在这里,顿时又惊又怕,忙不迭地跪了一地。
“竟敢伤朕,齐逊之你好大的胆子!”
跪着的宫人都吓得抖了抖,齐逊之抿唇看她,眼神复杂。
接到报信的圆喜已经赶了过来,一见到这里的情形顿时大惊失色:“陛下怎么受伤了?”
“别多问!给朕把齐逊之送出宫去!”
“哈?”圆喜呐呐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齐逊之,一眼扫到他手中的簪子,差点惊得魂儿都飞了。
“哼,朕还顾念着与你青梅竹马,你便如此对待朕?朕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还恃宠而骄了!”安平扫了一眼圆喜:“没听见朕的话?把他送回齐府去!”
圆喜何尝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连忙应下,招呼人去床上扶齐逊之,心里却暗暗叫苦。
我的齐少师哟,您又不是第一次跟陛下亲热了,干吗突然贞烈起来了啊?唉,奴才这是又押错人了么?>_<
一旁的宫人早已去传御医,安平仍旧气呼呼地站在殿内,直到齐逊之被送出殿门也没看他一眼。
不一会儿便有御医过来为其包扎伤口,她端坐着,扫视了一圈战战兢兢的宫人和御医,却始终没有嘱咐他们不要将今晚的事透露出去。
实际上她正要借他们的嘴说出去,好让所有人都知道齐逊之已经失宠,起码短期内不会再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么,别人也就不会急着挑去他这根眼中钉肉中刺了。
宫门口,已经登上马车的齐逊之挑着帘子看向圆喜:“有劳圆喜公公相送了,还请好好照顾陛下。”
圆喜怨念地嗫嚅道:“少师大人既然这般关心陛下,何苦惹她生气呢?”
齐逊之羞涩地笑了笑:“我不喜欢陛下用强嘛。”
“……”圆喜泪奔了,这算什么啊!
齐逊之敛去笑容,抬眼看了看前面半隐于黑暗中的宫门,握紧了手中的簪子,缓缓放下车帘:“走吧……”
第二日双九当值时便听到了宫人们的风言风语。他皱了皱眉,尚有疑虑,等看到下朝归来的安平衣袖下露出缠着的纱布,才信了几分。
圆喜跟在安平身后进了御书房,见到门口的他时,郁闷地撅了撅嘴。
哼,齐少师没希望了,也许还能指望刘少傅“起死回生”,反正怎么也不能让他这个妄图高攀的侍卫上位!
前几日因情伤心的周涟湘此时已经回到御书房当值,见到安平进殿,立即上前行礼:“参见陛下,涟湘之前因私废公,有负皇恩,还望陛下恕罪。”
实际上直到现在她还在难过,可是如今她已是朝廷命官,不再是躲在首辅府内的千金小姐了,有些事情虽然艰难,也要面对。
安平见到她只是笑了笑:“还好涟湘回来了,朕手受了伤,你帮朕拟旨吧。”
她故意什么都没说,其实是有意揭过之前那尴尬的一幕。她自己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可是中规中矩的周涟湘却的确因那日之事而受了伤,心中自然是带着愧疚的。
周涟湘听她这么说,心中轻松不少,道了声是,走到一边案后,研墨提笔。
安平道:“朕打算册封少傅刘绪为参将,即日发往西北戍边,你便这么写吧。”
周涟湘闻言愣住,提着笔半晌没动,她不禁有些诧异:“怎么了?”
“敢问陛下……莫非是因刘公子拒绝了与微臣的婚事,所以才……”
“怎么会?”安平冲她安抚地笑了笑:“庆之一向有心报国,朕只是遂了他的愿而已,你放心拟旨便是。”
周涟湘这才安下心来,提笔在黄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诏令。
圆喜忧伤地望着屋顶,看来刘少傅也没希望了……
午休时安平回到了寝宫,双九领着御医进殿为她换药,一直站在旁边守着,直到真的看到那道伤口,才算是彻底相信。
安平也由着他去,等御医走后,才开口唤住了要离去的他:“双九,你过来。”
她正倚在榻上,双九闻言怔了一下,转身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陛下有何吩咐?”
安平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垂眼轻轻看来:“吩咐没有,倒是有质问。”
双九心中一惊,默然不语。
“朕问你,上次你可是在酒里下了药?”
原来是说这个。他心中说不出是紧张还是轻松,半晌才点了点头:“是。”
“你就这么想爬上朕的龙榻?”
如同被人生生扇了一耳光,双九脸色微白,垂下眼帘掩盖住难堪的眼神,咬了咬唇,低声道:“属下该死。”
“行了,朕到今日才提醒你便是不打算追究了,但是你要记住,朕不是好蒙骗的,下次再用这种手段,朕可是真的会杀了你的。”安平的手指凉凉地从他脖颈间划过,笑着收回了手:“出去吧。”
双九起身退出了殿门,不自觉地出了身汗。还好她只以为自己是要争宠,否则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