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双燕双飞绕画梁,
孤衾只影意彷徨。
归来枕上人难寐,
纤纤初月暗断肠。
洛佳龄好大的手笔!爱俪园西南角上一栋独门独户的花园洋房,竟被当作小还丹的回礼。林巧舜从四马路梅园饭店对面,自家开的茶叶铺子里抽调了两个精干的苏州娘姨,只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将诺大的房子收拾齐整。唐棣儿又采购回许多应用家什,行李也都搬了过来,华懋饭店的用度不用说都是爱俪园买单。
我心中惊讶,哈半城门风铿吝,洛佳龄也大有乃夫遗风,难道说哈半城之死,让洛佳龄把身外之物都看淡了不成?
林巧舜笑道:“苁蓉小还丹卓有奇效那是不假,洛佳龄服了,当时就觉身轻体健,沉荷顿起,把老太太快活的不得了。但送此重礼,其实还另有一个原因。”
“哦?莫非她吃了小还丹还想吃大还丹不成。”我心思飞快地转动,也许真的可以借助爱俪园富可敌国的财力炼上它一炉大还丹吃吃?捎带还能攒些做面具的药料,三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师兄,你难道是洛佳龄肚子里的蛔虫,这也被你猜到了!”唐棣儿端来茶水给我醒酒,温情款款,细腻温柔。看来昨天我和林巧舜打情骂俏对她触动很大,千金大小姐也学着开始伺候人了,这小妮子还真是很有潜力呵。
“要当我也只当师妹你肚里的蛔虫,那个老太婆实在不对师兄的胃口呀。”唐棣儿吃吃地笑了起来,对我的调笑也不以为许。过了片刻又说林姐姐其实并不会炼制大还丹,为此还要打扰弘依**师清修,甚是过意不去。
“不用麻烦弘依那个老和尚,大还丹的方子师兄碰巧还记得。”当下悄悄传了林巧舜和唐棣儿大还丹的炼制方法,末了又把人皮面具需要的药料也说了一遍。
“啊!”林巧舜一声轻叹,这美女终于知道了蓝田暖玉和万载空青的真正用途,眼波流转,看我目光又多了些异样。
用过茶点,唐棣儿嫌屋子里气闷,吩咐娘姨们在后花园里并排摆了三张躺椅,就在星光月色之下,舒舒服服地一边品茶,一边把日间在爱俪园听到的奇闻说给我和林巧舜听。
日间唐棣儿不耐洛老太太絮絮叨叨,一个人跑了出来在爱俪园里玩,恰巧就碰到了龙虎山的现任天师张恩溥。这个张恩溥四年前在云南昆明圆通山,唐棣儿是见过的。张恩溥也是小孩儿心性,和唐棣儿很说的来,闲聊中就说起哈半城死的那天的一些怪事儿。
说夏天的时候,哈半城“泻病”复发,经常头晕目眩, 体软不能自持,竟至卧床不起。哈府素日“御用”的中医、西医,以及市面上的名医、“时医”都束手无策。哈府总管姬觉弥早年曾在龙虎山出家,于是献计以重金礼请江西龙虎山上清宫第六十三代嗣汉天师张恩溥到爱俪园设坛打醮,做些除邪攘解的法事。
张恩溥乘四人肩舆而来,舆前有“龙王免朝”、“诸神免参”的揭示,还带了四个护法天官。这家伙头戴五岳朝天冠,身穿蓝花缎八卦仙衣,足登云履,大袖飘飘,颇有道骨仙风。
哈府总管姬觉弥跪于爱俪园大门前迎迓,又有一干善男信女,迂夫愚妇顶礼膜拜,焚香礼供,前呼后拥,风头一时无两。
张天师先做“清事”,除邪镇宅。后做“延生普堂”,包括“抢患告斗”、“延生告斗”、“燃延生灯”、“燃寿星灯”,并用了龙虎山天师府特有的神符宝篆和“求病者愈神咒”召神为之除疾,并将盖有天师宝印的神符给哈半城佩带身上。
经过张天师谨遵《道门科范》如法如仪地诵经、上表、 燃灯、礼斗等等法事,终于把哈半城从鬼门关上抢回来了。正当哈半城重焕生机,精神矍铄,洛佳龄与子女都来庆贺的时候,忽然之间,朗朗青天,炎炎烈日转眼就变了颜色,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一道惊雷直劈醮坛,唬得张恩溥和他手下四大天官都惊倒在地。
电光淅沥中,听见哈半城卧室里开了锅一般乱了套。张恩溥奔过去一看,只见哈半城手舞足蹈,状若疯癫,表情时而哀怨,时而嚣张;时而挣扎,时而顽强;时而狰狞,时而惊慌;时而痛苦,时而安详。兼又力大无穷,一家子二十多个儿女都截不住他,一门心思地就想撞墙,把前来探望的日本领事一行数人惊得张慌失措,纷纷走避。
张恩溥一见大叫不好,哈老爷敢是得了离魂之症!急忙摇铃烧符,念念有词,手结法印,口诵“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常当视之,无所不辟”的真言。
哈半城舍了众人,一头就向张恩溥撞来,龙虎山四大天官何等厉害,见状纷纷出手拦住。一会儿功夫,哈半城口吐白沫,晕倒在地,人事不省。众人七手八脚把哈半城抬到榻上,也顾不上招呼备受惊吓的日本领事等人,任其张惶而去。
到了后半夜,哈半城醒过来了,虽然口不能言,但拉着张恩溥的手意甚感激,又挨了些时辰,就一命呜呼了。
“日本人也去看哈半城了?都有些谁啊?”我心存疑虑,“有没有一个叫岩井俊二的?”
“啊?师兄,这你也知道?这个岩井家的老二,被哈半城吓得神魂颠倒,举止失措,丢尽了日本人的脸面,在爱俪园里被传为笑谈。”
“噢!”我心下恍然。
传说中有一种强人念,但凡名人,强人,这些老被别人惦记的,他们意志坚强,不易动摇,对花花世界强烈的眷恋之情也非常人所及,这就是所谓的强人念。强人念越强,就越容易投胎夺舍,相应的也越不容易被别人投胎夺舍。
这些本是迷信的东西,不过已经被广大人民群众普遍认可了。黑水鬼王祭炼的十四个倭寇穿越者大概也得遵循这一法则,所以目前还不会出现伟人级的附身者,手指缝儿里给我漏出搅风搅雨一线时机。
唔,小鬼子很会挑人哩!犹太人哈半城名声响彻欧亚,对中国、英国、中东都有巨大的影响力。沃利斯小姐不但在世界范围内有着广泛的粉丝,而且还将成为英美两国传统友谊的桥梁。章岳钧身为中国人,却一向仰慕大和文化,虽然有点废材,但作为领袖的亲信前途无量。
哈半城果然不愧为远东第一大富翁,强人念甚重,又有张恩溥在旁边捣乱,终于没被鬼子穿越者得手。该倒霉蛋儿只好拿了岩井家的老二作替死鬼,从此身价一落千丈,从亿万富翁直接变成了一个小小科员。不久冒充黄文赓又事败丧命,魂飞魄散,实乃古今中外穿越者中第一衰人。
“有晚报吗?昨天夜里的教堂火灾怎么说?”一下午只顾喝酒,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买报纸,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来。
“喔,师兄,你昨天造了好大的杀孽哩!十来个各国巡捕冲进教堂,正赶上煤气爆炸,当场就崩死了好几个。啧啧,大魔头,大魔头,我们魔门出了个大魔头。”唐棣儿摇头叹息,仿佛重新认识了我。其实她手底下也辣的很,羊二娭毑与她无怨无仇,唐棣儿为了在日宗立威,施展九天御神箭法,一箭把羊二射了个透心凉,确立了自己日宗宗主的地位。现在却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仿佛就我滥杀无辜似的,真是一个缺德的姑娘……
又想唐门传承百年,果然有些门道,都被仇家打残了,还能保住日宗宗主的宝座。名义上连弘依**师都要听唐棣儿号令呢。唉!其实她和我一样,在魔门里连只蚂蚁也指挥不动。
“那有没有说教堂是怎么着火的?”
“说是警备司令部的探员被四个不明身份的敌人偷袭,最后点燃煤气同归于尽了。那是骗人的对吧,目的是让你放松警惕。”
“知道了,这两天都窝在家里不要四处乱跑,大世界就先别去了,好歹避避风头。没有不长眼的盯梢你姐妹吧。”
两个美女互相对望了一眼,我心中一动,难道还真有?
也难怪,上海滩十里洋场忽然多了两个花钱如流水的超级美少女,多少会引起些别人的注目。不过,不算洪门与斧头帮,单凭爱俪园在租界里面滔天的势力,恐怕也不会有那个空子敢打她俩的主意。
“今天我去照像,你们猜,我见到谁的照片了?”还是换个轻松些的话题吧。
“那多人,如何猜?给点提示就好!”唐棣儿对此很有兴趣。
“我魔门中人,以诗闻名。”
“师兄是说弘依法师?他写过‘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唐棣儿记性不错,可惜猜错。
“要年轻些,不是日宗的。”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还是林巧舜狡猾些,一下就猜个正着。
唐棣儿迷惑地眨眨眼睛,旋即就笑了起来:“昨天我和姐姐去云裳买衣服,还见到那负心汉子的原配夫人呢,可惜她并不认得我们。”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写得太好了……师兄,这彩云的意象到底指的哪个呢?”
“想知道,自己去问好了,问我是不知道的。”
“……”
“……”
林巧舜笑盈盈地听着,自己却不再言语,只是眼波好象会说话,撩拨得我心痒难挠。清风月色掩映之下,花繁似锦,人美如玉,如此良辰美景如果不搞出点罗曼蒂克的韵事来,实在是有负老天一番心意。我借口天色不早,打法唐棣儿快回去睡觉。
“师妹!你非要和你姐姐一屋睡吗?有这多的房间!”我声色俱厉地呵斥唐棣儿。林巧舜背转身去,忍不住偷笑,两个苏州娘姨也面色狡猾,袖手旁观。
“我不惯一人睡的!你干嘛和人家说话这大声。”唐棣儿生气了,我只好和颜悦色地和她讲道理,可唐棣儿就是不听,我也只能徒叹奈何。
就这样魔门三宗主整日闭关修炼,连苏州姨娘们也深居简出,不管租界内外闹翻了天,我们兄妹几个只是一门心思地,互相切磋技艺。近来三人均觉大有进益,慢慢有了静极思动的念头。这时风声已悄然过去,也到了我和唐棣儿启程北上的时候。
这天早晨起来,我看见唐棣儿大包小包,各式提箱行李准备了七八件,不由得叫苦连天。唐棣儿连忙安慰我,说这些都不用我管的,林巧舜在四马路上茶叶铺子里的管事聂掌柜,要去北平看他多年不见的老妹子,这些都由他负责坐火车运到北平。
话说1931年,也就是民国20年,从上海滩到北平去不外乎这几种方法:一种是坐船出海,直奔天津,虽不劳累,只是太慢。一种是坐火车到南京或汉口,再过长江沿平汉铁路或津浦铁路到北平。还有一种,就是乘飞机到南京,然后再转乘中国航空公司的飞机直达北平。
本来林巧舜已经订好了火车包厢,但爱俪园手眼通天,打电话到中国航空公司,竟然搞到两张上海直飞北平的机票。火车包厢也没有退,正好给了聂掌柜。
原来中航从南京经徐州、济南至北平的航线自开办以来,效益一直不好。究其原因乃是该航线与津浦铁路平行,客货邮政营业都很清淡,亏损较多。中航就有意将此航线改道由上海起飞,沿海岸线飞至北平,目前航线已经试营运,只是主要运送航空邮包,还没有对外售票而已。
林巧舜开车送我们去龙华机场,这美女驾驶技术还行,一问才知道是去年在苏州振吴汽车学校学会的,学费160块大洋,相当于两条小黄鱼。一路上,唐棣儿兴致很高,想见梦中情人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林巧舜则多少有点儿紧张,心神不定,还好平安无事。
到了机场,林美女叮嘱我俩多加小心,说自己在上海收集些药材,就回虎跑山炼制大还丹,万载空青也会派人到伊犁去收,等我回来用。
我也让她自己保重,承诺从北平回来后就到虎跑山帮她炼丹。这时候唐棣儿跑去看飞机了,我想跟林巧舜说两句贴心话,却被她反手捂住了嘴唇,将头埋进我怀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呦,又不是生离死别,要不你跟了一起去?”
“不是,昨天有些无聊的人缠住我们说了许多无聊的话,我怕他们做出一些蠢事。”
林巧舜广交天下豪杰,其志不在乡里,这我是知道的。可听唐棣儿说,在金岳霖火烧建福宫的第二年,满清小朝廷就被赶出了紫禁城,林三姑姑起义造反的心思也就越来越淡,以前广泛集聚的人脉也渐渐疏远。除了有些浮浪子弟垂涎林巧舜的美貌还恋栈不去,红灯照上下竟然一门心思开始做开买卖来,每年销售龙井茶叶,获利颇丰,又在苏杭两地开了几家酒楼。手底下许多高手也都钻到钱眼儿里,到现在,恐怕打算盘都要比耍刀片儿熟练些哩。
“咳,师妹,那就请他们自求多福,你忘了师兄是魔门的大魔头吗?”
“我是怕你伤了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