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众人宿于胶澳旅社。恰韩主席视察青岛,探望来自东北的海军,听到这事儿,连夜招了驾驶员王冠一、梁碧塘前去问话。晚饭过后唐棣儿过来和我闲聊,我就给她讲了许多韩主席的笑话,逗得这个小美女“咯咯咯”笑个不停。
韩主席的笑话实在是太多了,我印象深刻的有这么两个:
一是有个小兵站岗打瞌睡,韩主席上去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大骂:“玉不琢,不成器。”
那当兵的跪下说:“我永远记住韩主席这句话。”
韩复榘一愣,说道:“你管记住这句话干什么?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当兵的说:“我在这里睡觉,你要是遇不着,不就不生气了吗?”
韩复榘一听乐了:“好小伙子,没想到你能耍枪杆子,还能耍笔杆子。看来你有点学问,来人,给他弄个连长当当。”
还有就是韩主席在国立青岛大学演讲,说:“今日不准备多讲,先讲三个纲目。委员长的新生活运动,兄弟我举双手赞成。就一条,行人靠右走,着实不妥。大家想想,行人都靠右走,那左边留给谁呢?”
“还有件事,兄弟也想不通,外国人在北京东交民巷都建立了大使馆,就缺我们中国的。我们中国为什么不在那儿建个大使馆呢?说来说去,中国人真是太软弱了。”
“第三个纲目,学生篮球赛,肯定是总务长贪污了。青岛大学为什么会这么穷酸?十来个人穿着裤衩抢一个球,像什么样?多不雅观。明天到我公馆领笔钱,多买几个球,一人发一个,省得再你争我抢的。”
国立青岛大学的校长杨振声是个求贤若渴的人,他干校长的时候,名流学者云集青岛,人才济济灿若群星。咱魔门的沈岳焕也辞了上海中国公学的教职,来到青岛混迹其中。每日给一帮中文系的学生讲《小说史》和《散文写作》等课程,日子过的十分逍遥自在。
此时,沈岳焕已经养好了伤,从凤凰县跑回青岛了。我打电话到青岛大学了解到这一情况,准备明天到他的寓所去看望他。
唐棣儿也是久仰“边城浪子”沈岳焕的大名。沈岳焕少年成名,号称魔门智计第一,与日宗金岳霖都是魔门新一代的年轻俊杰,一时瑜亮,在小一辈儿的同门中都拥有不少的粉丝。
当唐棣儿听说沈岳焕和金岳霖很熟的时候,更是恨不得马上去见见这个“边城浪子”。
“明天,明天是星期六,一大早我们就去,现在你回去睡觉好不好,师兄我太瞌睡了……”
“又骗人!一准儿要出去干坏事儿了,徐胖子一个人刚刚出去,你是不是想打他的主意?”
呃!被识破了!我恼羞成怒,狠狠的打了她屁股两下,转身出了房门。
趁着月色,我悄悄缀在徐胖子身后,拐弯抹角又回到白天飞机坠毁的地方,看着这家伙东翻西找从沙地里起出一包东西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让我找个理由先。
……有了!就算是替北大清理门户吧。傅斯年不是说“汉贼不两立”吗?这个无耻买办卖身投靠一贯敌视中国的**势力怡和洋行,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有损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龌龊事情。今天我代表人民宣判你的死刑!希望你早死早投胎,千万可别来找我的麻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徐胖子也忒沉了些!满肚子的民脂民膏,倒便宜了海里的王八……
回到旅社,唐棣儿果然还没睡觉,正等着分赃呢。唉!这些军阀家的孩子,从小见惯了打打杀杀,心都硬的很。作为一个乖乖女,没有同情心可是要扣分儿的噢。唉!你怎么能这样呢?不许和我抢东西。
还好,唐棣儿并不识货,看到一袋子白花花的金属粉末,顿时失了兴趣,哈欠连天地睡觉去了。
话说硫酸乃是*的重要原料,号称“*之母”。其制造工艺一般有两种:一种是接触法,需要白金粉末做触媒,效率较高;一种是铅室法,工艺比较简单,只是效率很低。
据鬼子飞行员交待,这批白金粉末乃是沈阳兵工厂委托怡和洋行从南非进口的。不料“九·一八”事变爆发,沈阳兵工厂落入日寇手中,日本有名的浪人川岛浪速得了情报,派他的干闺女金诚三出手劫夺。
金诚三驾了“能登吕”号航空母舰的水上侦察机,逡巡在青岛海域。我们在海州短暂停留的时候,就被间谍报告了行踪,险些被这妖妇坏了性命。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现在十有**被这妖妇盯上了。不过我预留了后手,她若不识相,就让她尝尝沈岳焕的雷霆怒火。
沈岳焕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我闭目冥思,只能说是“深不可测”!
岩井俊二和章岳钧带了伊贺谷十三浪人,在半路劫杀沈岳焕,意图夺取流光剑以控制魔门。当时沈岳焕还带了一对儿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儿寡妇,就这样还杀得伊贺谷十三浪人死伤殆尽,虽然自己受了不轻的内伤,依然把岩井俊二和章岳钧赶得抱头鼠窜。
魔门中人一向推崇沈岳焕智计无双,我看他的武功也快到了丛蕴珏和弘依法师那个级数。只是此人不喜与人争斗,又染了桐城派的考据癖,每日只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一门心思地做学问。我总要想个什么法子来激活他的斗志。……嗯,就让这个乡下人提前喝杯甜酒吧。
八关山上福山路3号,依山面海座落着一栋两层的西式小楼,被用作国立青岛大学的教师宿舍,并不怎么宽广。前面有一庭院,植满了花草,人行甬道两旁有三四丛珍珠梅,剪成蘑菇型树顶,开放出一缕缕细碎的花朵,增加了庭院中的清韵风光。
“栋少,你来的正好!”沈岳焕依然带着他那善意的笑容,依旧是一身灰布的长袍,不过鼻端多了一架金丝眼镜儿。当时上流社会以戴眼镜儿为时髦,许多人都戴副平光镜儿以为炫耀。咱魔门的俊杰沈岳焕也未能免俗,经济条件稍一改善,马上弄了一副带上。
沈岳焕身后站着一位身材玲珑,面容俊秀,穿一身朴素旗袍的花信女子。乃是沈的九妹,目前正在青岛大学学法文的沈岳萌。这女子有双知性的大眼睛,虽不似许琤儿、林巧舜、唐棣儿那样的绝色,却也尽得三湘山川雨露滋润,有十分的好女儿颜色。
沈岳焕客气了半天,把我和唐棣儿让到客厅就座。沈岳萌端上香茗,然后在旁边静静地听。
“日月如梭,不舍昼夜。五年前,明赓公立护国纪念标于昆明近日楼下,岳焕不才,恰逢其会。时彩云丽空,所有来宾均举酒为明赓公寿。不意来年明赓公竟为宵小所迫,近日楼一会竟成永绝,空令天下英雄扼腕!”
原来沈岳焕是去过云南的?时任日、月两宗的宗主聚会于近日楼,不知有何密谋……唐棣儿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当年还有这样一个宾客。
沈岳焕又道:“明赓公护法讨袁,于社稷是有大功的。就譬如这云南的彩云,似乎是用西藏高山的冰雪和南海长年的热风,两种原料经过一番神奇的手续完成的。色调出奇的单纯,惟其单纯,反而见其伟大。”
唐棣儿起身相谢,不知不觉间就对沈岳焕起了莫名的好感。
沈岳焕拍完唐家的马屁,又把我夸的象朵花似的。说我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来日一统日、月、星三宗,就足以芟除乱世,一逞平生之志。最后又说自己生性散淡,恪守祖训“不以奇技谋稻粱”。当年“北飘”的时候,卖文无着,幸得郁文公的救助才免遭冻饿而死,实乃百无一用的一介贫儒,只能尽些摇旗呐喊的鼓吹之力。
哼!你又在晃点我。不过也怪我前一段时间表现太逊,自持武勇,被你当了枪使,搞得自己两次险死还生。若非美人垂怜,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旯里吐血呢。从此被魔门中人认定为有勇无谋之辈,倒也不算太冤枉。
只是伤心人别有怀抱,我也不想这样啊。使命使然!难道我真的能狠下心来扎根民国,永远也不要回去了吗?
“岳焕兄此言差矣,树欲静而风不止,文人想要独善其身,韬光养晦都是奢望!眼下国家危亡,战局糜烂,中央、地方没有一个有血性的,统统不做抵抗。北大、清华的学生已经南下请愿,贵校杨校长这两日不也捐了数百元,打发一队学生去南京了吗?就连贵亲戚熊希龄都动员家人和香山慈幼院的师生投身抗日救亡活动哩。”我呷了一口清茶,唉!普通的茉莉花茶而已,可惜行李都被聂掌柜坐火车带走了,不然倒可以送他几罐儿。
“他们的努力,只是为了‘这个民族不甘灭亡’的努力;他们的希望,也只是‘使你们不作奴隶’的希望,他们或许要陆续在爆发中死掉了,不死的还仍然准备继续死去。他们应死的皆很勇敢的就死。不死的却并不气馁畏缩。所以我想问问,对于这件事情,我魔门在学界中人该作如何打算?”
“一个进步的青年他活下来时,假若他对于人生还有一点较遥远的理想,为了接近那个理想,向理想努力,于生活中担受任何不幸,他是不至于退缩的。他看准了他应取的方向,他对于他的牺牲便认为极其自然。他相信光明与正义所在,必不至于因为前面触目惊心的牺牲了,就阻止了后面赴汤蹈火的继续。”
“他明白一页较新的历史,必须要若干年轻人的血写成的。同这个社会中种种恶劣习气作战,同不良制度作战,同愚蠢作战,他就不能吝惜精力与热血。他们力尽气竭后,倒下去,僵了,腐烂了,好像完事了。在一般人记忆中,初初留下一个鲜明活跃的影子,一堆日子也慢慢地把这些印象弄模糊了,拭尽了。可是,他们却相信,他们强悍的生,悲惨的死,是永远不会为我们年轻人忘掉的!”
……废话连篇!我罗罗嗦嗦这是说了一堆什么呀,连我自己听了都头疼。以后我再也不要发表类似没营养的长篇大论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沈岳焕显然没有受到任何动摇,依然是带着他那善意的笑容。正午的阳光,使庭院里亮堂起来,树影斑驳中几束光线照耀在珍珠梅的梢头,给这深秋的静谧带来一抹亮色。
我这一番直指人心的高谈阔论,没能温暖沈岳焕那颗冰冷的心,却不幸误中副车,使他妹子沈岳萌对弃笔从戎,锐身国难起了深深的向往,看我的眼神儿也有些不对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