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一场大戏
去完洗手间, 方辞忽然想吃酥糖,发了条微信给樊真就下楼了。
樊真回了她一个“撇嘴”的表情。
方辞可以想象她此刻的无语。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不过,她这人就是说风就是雨, 想到要干什么,马上就要去做,一夜都憋不了,不然今晚就别想睡了。
方辞去了胡同东边角落的一家店铺。老板是个五旬老者, 在柜台里算账。
方辞上前叩了叩玻璃横板:“我要一盒酥糖, 原味的。”
整个西城区就这一家是正宗的,方辞小时候很爱吃。老板闻言却歉意地说:“不好意思, 刚刚卖掉最后一盒。”
方辞有些意兴阑珊, 正要出门,身后有个陌生的男音道:“如果你喜欢, 就让给你好了。”
方辞回头,正对上对方微微含笑的眼睛。
是个和方戒北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也穿着一身松枝绿的军服, 不过只穿了军衬,拴着武装带,没有着外套, 显得整个人愈发高大挺拔, 颇为英武。刚才他站在逆光的角落里, 所以方才方辞没有发现。
说着这人就走上前来, 把手里一盒酥糖递给她, 目光却还停留在她脸上,毫不避讳,隐隐带着几分惊艳。
虽然这人举止颇为儒雅,但方辞很不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像一匹狼盯住了他的猎物,姿态再温和,也掩饰不了那股子与生俱来的侵略性。
方辞见他气度非凡,往他肩上那两杠两星的章上瞟了一眼,又见他身后有个随员手里还提着礼盒,身份应该不差,虽然不喜,也不想得罪他,便冷着脸说:“不必了。”
转身就出了门。
骆云廷忍不住追了出去,只见她汇入了前往大宅的人流里,纤秀的背影一闪,不刻就失去了踪影。
那盒酥糖紧紧捏在了掌心,他有些怅然若失。
“您看什么呢?”帮他拎东西的小刘和店主的说完了话,走过来,有些怪异地往空荡荡的大街上望去。
骆云廷情不自禁地吁了口气,仍不舍得收回视线,屏息说:“看仙女。”
……
“不就是去买包酥糖吗,怎么去了那么久?”樊真看到她推门进来,疑惑地问。又见她手里空空如也,更是纳罕。
“别提了,碰到一个没礼貌的家伙。”走了那么长一段路,结果两手空空地回来,方辞的心情非常郁卒。
“还有人能在你手里讨得了好?”
“都说了别提了!”
樊真也不揶揄她了,给她夹菜:“来来来,多吃点儿,别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瞎生气。”
另一边,展航跟方辞在过道里碰了个面后,问了过往的服务人员,那服务人员就告诉他隔壁那间包厢是谁定的,他有些讪,在原地站了会儿又折返了回去。
这就好比战场开没开局,临战前,手底下却有个斥候急吼吼过来告诉他,不好了,将军,敌方统帅是您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啊,这仗打不得。
操!
这叫什么事儿?
关于他曾经追求方辞还被她拒绝的事情,在这个圈子里都不是个秘密。认识的人,还给他一点面子不给他捅破,不认识的,那是明里暗里都在嘲笑他。
碰到方辞,还不战而败这种事情,他是死都不会说出来的。太他妈丢人了!这就是耻辱!天大的耻辱!
有气没地儿撒,还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憋屈地难以言喻——这就是展航现在心里最真实的感受。
所以,当李芊芊一脸诧异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的时候,展航无来由就发了一大通火:“你烦不烦?每次叫你来就事儿多,吃饱了撑的,说的就是你。”
李芊芊被他骂懵了。
愣怔了两秒后,这位公主病严重的大小姐拍案而起,当场就和他撕逼起来。
包厢里,一片鸡飞狗跳。
哪怕是童珂起身劝架,嘴里说着方戒北和骆云廷就要上来了,两人还是没有停战,你摔一个杯子,我砸一个盘子,战况越演越烈,就差掐着对方脖子闹个你死我活了。
……
另一边,骆云廷在人群里看到了方戒北和他那辆他那辆停在不远处的车,分开人流快步走到他面前,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方戒北伸手:“托你买的酥糖呢?”
方才他在电话里跟他说的。
骆云廷扬了扬手里的盒子。方戒北要去接的时候,他又猛地一伸手,缩了回来,宝贝似的掂在了手心里:“最后一盒了。”
方戒北以为他在讨价还价,笑道:“你要什么?不过丑话说前头,我这人穷,太贵重的东西可拿不出来。”
骆云廷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原本呢,这玩意儿我也不爱吃,不过这会儿,我倒是改变主意了。”
方戒北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骆云廷挨近他,神秘地跟他说,“刚才我在那店里时,看到了一个美女。”
方戒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你别不以为然,这次这个是真的美女,绝对没有夸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我还飞天遁地呢。”方戒北推开他靠过来的俊朗痞帅的笑脸,面无表情地拐入了胡同里。
骆云廷也不介意,朗声笑道:“嗳,方戒北,最近这几天对违章停车这一块抓的特别严,你那车还没上警备不挂警灯的,谁知道你这车哪儿的?被拖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方戒北没回头,只摆了摆手。
当事人都不在乎,骆云廷也不多此一举了,迈开大步子跟上了他。
方戒北这个人念旧、低调,就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好车他也有,但常用的还是这辆烂车,还是好些年前买的,那会儿十二万就能买一辆,一直用到现在都没换,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这么讲究的人,漆也不换,有坑也不填,就任由它这么摊着。
几个发小私下里常拿这件事埋汰他,他也无所谓,照样我行我素。
一开始,两人刚到警卫局的时候,上面给安排过新车,四个字的特殊牌照,还上警备挂灯,而且是全新的车,跟他这辆破车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没法儿比。
可这人也不知道脑袋是不是秀逗了,就不要。
领导们都说,他这人看着斯斯文文又谦和的,骨子里可倔着傲着呢,也就没勉强。
骆云廷追上方戒北后,和他一块儿推开了门,然后就被包厢里的情景惊呆了,嘴角的笑容都没挂住,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场。
他抬手往里面一指一摊:“这是干什么呢?这欢迎仪式,有点特殊啊。”
满包厢的人都静了下来,脸色涨红。
只见五分钟前还干干净净、井然有序的包厢,现在就跟个菜市场一样,五层蛋糕已经轰然倒塌,奶油和巧克力糊了半个桌子,还有一半在李芊芊和展航的身上。
李芊芊的头发散了,肩带也掉到了肩膀下,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瞪着展航。
展航的脸色也是一片铁青,一大早做的造型已经完全杂乱,这会儿看着就像一个鸟窝,头上那个漩儿里还顶着半块草莓和一块饼干。
骆云廷是前段日子方戒北介绍给他们的,让他们喊哥,但到底还不是很熟,今天趁着给童珂举办生日宴会,顺便也庆祝一下他从京南调回来,本来是两全其美的好事,现在闹成这样,实在是丢人现眼,一帮人杀了两个肇事者的心都有了。
骆云廷却似乎一点都不介意,都快忍不住笑意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还挺有意思的啊。这是给我准备的特殊节目?接下来是不是还有杂技表演啊?”
骆云廷这人不拘小节,天生就有幽默感,爱开玩笑,只有方戒北心里头明白,他说这句话完全只是开玩笑,没有取笑人和埋汰人的意思。可其他人,不了解他的人,可不这么想。
童珂定力这么好的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实在是丢人,把她们大院的脸都丢光了!
她站起来给骆云廷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是我没管好他们,让您看笑话了。”
骆云廷也是个乖觉的人,马上就瞧出来这帮人没什么幽默感,个个脸色都不大自然,也不笑了,转而说:“那现在,是不是要换一桌?”
他往桌上看了一眼,半个桌布都到地上了,一地狼藉。
别说继续吃了,能继续坐着都是本事。刚才忙着劝架,现在所有人都意识过来,还真不能继续呆在这个垃圾场了。
方戒北起身说:“换个包厢吧。”
李芊芊说:“就隔壁吧,别的包厢都没那么大,塞不下咱们这么多人。”
展航一听就炸了:“不行!”
“怎么不行?你怎么处处跟我作对!隔壁到底什么人,你怕成这样?”李芊芊一把推开他,大步流星就穿过走廊,到了对面包厢,带着一肚子火气,直接狠狠拍门。
童珂带着人连忙跟了上去。
方戒北和骆云廷对视一眼,也过去了。
第031章一锅乱粥
房门打开的时候,原本气焰嚣张的李芊芊怔在当场。
方辞倒是挺镇定的,一只手还放在门把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心平气和地问她有什么事。
李芊芊的话就这么噎住了。
方辞跟以前一样,只是从前的长发剪成了及肩的中短发,发梢有几分蜷曲,比以前更加妩媚了点。但是,她眼睛里那种看似平静又居高临下的味道,又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就好像在告诉你,你个垃圾,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李芊芊恨方辞,但也怕方辞,从来只敢在背后说她,当面就哑火了。
以前,内院的都叫方辞“小坏蛋”、“女魔头”、“变色龙”,说的就是她脾气贼差,睚眦必报但又很会装,在老一辈面前各种讨巧卖乖,骗得老人家都团团转,回头就欺负他们这些小辈。
正所谓十年怕井绳,李芊芊吃过她不少亏,这时乍然一看到她,顿时有种风声鹤唳的感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方辞觉得没意思,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过道尽头的两人身上。不过,她没过去,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骆云廷本来有股热乎劲儿,见她这么冷淡,又有些意兴阑珊,回头问方戒北:“你们认识那姑娘?”
方戒北没理会,也压根不想理会,回头离开了这是非地。
他对这帮人撕逼,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左右没人能在那死丫头手里讨得了好。骆云廷踯躅了会儿,还是决定留下看戏。
两方人在门口僵持了会儿,后来还是童珂来来做这个和事佬:“不好意思,小辞,这是误会,我代他们和你道歉。”
“道什么歉啊?都是老朋友了。”方辞呵呵笑,“一块儿吃顿饭呗?”
童珂笑容勉强,推拒说:“不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方辞脸上笑着,手里毫不留情地把门碰上。
童珂没料到,她连客套一两句都没有,脸色有些僵,好像大老远过来拜访一个故友却吃了个闭门羹一样,脸面上有些过不去。
何况身边一大帮人熟人呢。她们这些人,哪怕关系不好,也是会给对方几分薄面的。这是混圈的规则,可方辞,恰恰就不是按规则出牌的人。
方辞一走,李芊芊气焰又上来了:“她这什么态度啊?”
童珂不想继续留在这儿自取其辱,想到这一切都是她搞出来的,心里暗恼,面上却柔声说:“好了,别闹了,一会儿去骑马吧。”
“真的?去骑马?”李芊芊马上就被她转移了注意力,“去哪儿?”
“京西。”
“太棒了!就那儿的地方大!”
一堆人聊着聊着闹哄哄地走了,外面安静了,屋子里也安静了。
“什么破地方,还顶级包厢呢,隔音这么不好?”樊真手里的叉子狠狠戳了戳盘子,“一帮烂人,别让我再瞧见。”
“你都说了一帮烂人了,只敢在背后瞎掰掰,跟他们计较什么?你要刻意去想着,还是浪费自己时间,抬举他们呢。”
“我咽不下这口气嘛。”
“那你现在出去,照着他们面门,一人给一拳好了。”
樊真虽然脾气暴,但还没这么中二,闻言嫌弃地望着她:“要去你自己去。我是这么没格调的人?”
“是啊,你真有格调。那么请问有格调的大明星樊真小姐,你在你的新剧《民国少奶奶》这部剧里,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樊真一听脸就绿了:“方辞,你给我闭嘴!”
还能是演什么角色啊?
这部剧里,男主角梁绍谦是东北巡阅使的二公子,女主角娴雅是末代格格,肃清王的贵女,因为父亲亲日,被迫成为亲日的华中军区司令员樊正中的续弦。在四大集团军中,以东北的梁军和华中的樊军势力最为强大,两家看似和谐,频频缔结秦晋,实则貌合神离,暗地里各有算计。
娴雅在嫁入樊家之前,就和梁绍谦在学堂认识,互有好感,定下白首之约,只是再见时,娴雅已经是樊正中的夫人。
梁绍谦一开始厌弃她不守承诺,后来才知道她身不由己,又被樊正中冷待,心生怜惜,和她重燃爱火。
总之,这是一部披着民国皮的毁三观婚外恋爱情偶像剧。
本来,童珂说自己没有档期,女主角就由樊真出演了,现在童珂回来,樊真就只能演女二了。
女二是女主的丫鬟,就身份上就低了无限等,其次还恶毒心机,各种白莲碧池,虽然身为丫鬟,却一直想成为人上人,不仅先爬上了樊正中的床,还对男主角勾勾搭搭,后来死于乱军中,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要多淫荡下贱就有多下贱,还自私自利,和剧里的N个男人都有**关系,后来还当过一顿时间的交际花。
就这么个糟糕透顶的人设,经纪人还说是帮她努力争取来的!
听了她一番诉苦,方辞也很同情她,拍了拍她肩膀说:“放心,我会去给你探班的,加油。”
……
告别了樊真,方辞踩着楼梯下了楼,还没出院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方戒北。
方辞身子一歪,就势抱着肩膀靠在了廊柱上,看着他。
僵持了会儿,方戒北走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方辞约莫是笑了一声,“说真的,我还真得感谢你给我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呢,比我大过年看的舞台戏还要精彩。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今天要过来吃饭啊?”
“我没跟你开玩笑,出来一下。”他往外面走。
方辞在他后面呸了一声,出了门,转头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走到胡同口,拐过弯,才发现方戒北单手插兜,站在那儿等她。
方辞愣住,回头看身后。
他不从另一边走的吗?
方戒北好心地给她解释:“这一带胡同都是通的,当然,你这样进一个商场都能迷路的人,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和左右前后的。”
方辞:“……”
他又平静地补了一刀:“就知道你惯会阳奉阴违。”以前就这样,置气的时候,他让天走左边,她就肯定往右。
方辞的心思全被他看穿了,恼羞成怒起来:“到底什么事儿?”
方戒北说:“你什么时候去看爷爷?”
“这不还没到老爷子的寿辰吗?”方辞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像你说的,你让我去,我就偏偏不想去啊。”
方戒北见了她这副样子就不想跟她多废话了:“如果你不来,后果自负。”
就算是不耐烦,他也不会表现地过于明显,丢了这句,转身离开。
他要走了,方辞心里又生出无限的意气,上前两步就堵住了他,手臂一伸,把不宽的地方就这么挡了个结结实实。
“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
她此刻就像个纠结于“你先拉黑我还是我拉黑你”这种无聊问题的孩子,明明知道两人再杵着也是话不投机,谁先走,谁后走,其实意思都一样,可她就是不想做那个后走的。
好比两人分手,你我都有意愿,可我一定要抢在你前头。
你先提了,我不爽了。
凭什么你先提?明明是你欠着我的!
方戒北虽然话不多,却是个通透的人,什么人什么脾性,心里摸得门儿清,何况是这个朝夕相处的小妞。他从小就了解她,知道她现在在纠结什么呢。
心里有点无语的同时,又有点好笑,扯了扯嘴角,轻嗤:“有意思吗你?”
“怎么没意思了,我觉得有意思得很。”方辞趾高气扬地说——让你不爽,我就爽了。
方戒北:“你让不让开?”
“不让!”
“局里还有事,我赶着回去执勤。”
“那更好了。”方辞激动地一拍手,眼睛都亮了起来,瞅着他,诚恳无限地说,“最好你去晚了,缺席了,被领导大骂一顿,要是再顺便关个禁闭扣个奖金什么的,那就完美了!”
方戒北冷笑:“你就这么看不得我好啊?”
他不开心,方辞就开心了,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特无辜地瞅着他:“被你看出来了?”她伸出一根白皙纤秀的手指,轻轻在脸上刮了刮,“你要打我吗?来来来,往这儿打,保证又响又亮。”
方戒北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眼神很冷,像是寒冬腊月里冻结的湖面,却又澄亮透底,明晃晃直勾勾地盯着她,倒映出她此刻得意忘形的小模样儿。
是的,他不动声色,她得意忘形。
他沉稳,她幼稚。
看着看着,方辞忽然也没了意思。
总觉得嘲弄他就像在影射自己一样,收起了笑容。
机灵也抖够了,她觉得没劲了,撇撇嘴,朝来时的路走了。可她没走脱,因为,没迈出两步就被方戒北从后面扣住了肩膀。
她肩膀纤弱、单薄,他的手修长漂亮,但是有力,隔着白手套,稳稳当当地按住了她的肩。
那一瞬间,方辞忽然——就心虚起来了。
脑子里,明晃晃闪过几句话:
莫装逼,装逼被雷劈!
得意够了,报应就要来了。
第032章寿宴
“爷爷的寿宴,你到底去不去?”方戒北问她,言简意赅。
方辞说:“你先放开我。”
方戒北没妥协:“你先回答我。”
方辞火气上来:“不去不去就不去。”
方戒北松开了她。口是心非,也是她一大特点。方修贤对她算是视若己出,方辞和他再龃龉,也不会缺席老人家的寿宴的。
方辞回过脸来,看到他平静的表情,忽然就泄了气。
他约莫也是猜到她会去的。
心里不舒服,又忍不住拿话呛他:“跟童大小姐进展得不错嘛,生日还专程过来帮她庆祝。结婚那天,是不是还得广发请柬啊?”
“骆云廷要去的,代表大家俩圈子,只是认识一下,你以为我想去吗?”方戒北说,“这么多人,你只看到了我一个?”
方辞顺着他的话茬,似真似假地点点头:“是啊,难道你不信吗?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哪怕天涯海角,海枯石烂,我都不会改变的。”
“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方戒北纠正她。
方辞恼羞成怒:“口误!”
方戒北点点头:“嗯,口误,以前你每次语文考试都口误,还笔误呢。”
又提起这些陈年烂事儿!
方辞的脸色是真不好了。
方戒北也收了神色。这些以前的破烂事,想起来心情总归是不好的。以前两人如胶似漆,这会儿关系不尴不尬,越提,只会越尴尬。
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会儿,后来,都闭上了嘴巴。
可是,方辞到底可不是个愿意吃亏的主儿。作为交换条件,她要他陪她去京西草原骑马。方戒北说:“反正没事儿,去就去呗。”
出门的时候,她特意带了两大行李箱,直挺挺横门口。
方戒北问她:“搬家啊?”
方辞踢了踢左右两个箱子,看他:“怎么,搬不动啊?这都是我的装备。想让我去寿宴,就好好表现表现呗。”
方戒北一左一右提起了箱子,粗粗在手里掂了掂,一个起码三十五斤,也不知道她摆了些什么东西,都可以赶上他以前的负重跑步项目了。
方辞看他的表情,心情终于大好了。
管你是中警局的还是哪儿的,从这儿到京西,还不累死你?
两人一块儿出现在跑马场的时候,李芊芊和童珂一帮人已经在玩了。看到他们,原本说笑的都停下了话茬。
骆云廷下午有事,比他们先走一步。
所以,这会儿出现在这儿的,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关于方辞、方戒北和童珂那档子事事儿,都一清二楚的熟人。
童珂生日,方戒北本来不想来,还是李芊芊私底下跟骆云廷瞎扯,不明就里的骆云廷才非把他拉了来。这会儿,他却主动和方辞一块儿出现,这意义就有点不大一样了。
一个上赶着人家还不待见,一个这会儿心甘情愿被跟个保姆似的使唤着,啧啧。
童珂的脸色有些僵硬。
方戒北对旁的女人都是不假辞色的,别提方辞这么作天作地的了。
樊真却兴奋起来。虽然看方戒北不顺眼,但是,能打击童珂的事儿,她向来是乐此不疲的,这会儿巴巴赶到方辞身边,声音很大,极其浮夸,像是生怕童珂听不见似的:“你俩刚刚去哪儿了?可是让我好找。有什么私密话,非要避着咱们聊?”
方辞真想一脚踹开她。还是个演戏的呢!就这演技和领悟力,连个像样的剧本都不会编,怪不得不红。
童珂平时挺精明挺会掩饰的一个人,扯到方戒北,脑袋就一团浆糊了。明知道樊真是故意说给她听,故意挤兑她的,她心里还是别扭得很。
这些年,她对方戒北的意思大家都看在眼里。
樊真这话,确实扫到了她的脸面,还让她很难堪。
李芊芊看不过,在一旁捏了捏她的手。童珂对她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拿了瓶水去看台上休息去了。
樊真去马棚里选马,方辞却回了休息台。
原本热热闹闹的休息台,她上来后,又沉寂下来。
气氛很尴尬。
方辞却不在意,冲他们笑笑:“聊什么呢?”
几人干笑,没人搭腔。方辞的难缠,在圈里是出了名的。只有童珂对她笑笑,算是撑住这场面:“没聊什么,方爷爷快大寿了,咱们商量着,怎么给老人家祝寿呢。”
方辞笑:“那是件大事。”
方戒北拿了两瓶水上来,一瓶递给她,挨着她坐了。
方辞接过来的,对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谢谢你,哥。”当着童珂面,当然要给他面子,那就等于给自己面子。
方戒北自然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冷着脸拧开了水瓶,仰头喝了一大口。
方辞考过去,把头点在他的肩膀上,挽住了他胳膊,嘻嘻笑:“怎么了你?”
方戒北没理她,也不想理她。
方辞也无所谓,自己他心里头别扭着呢。她这么利用他,拿他来打击童珂,他还没点儿反应,算是给面子了。
可她心里也有那么几分不舒坦。
她就觉得,他该完全站在她这儿。
黏糊了会儿,见他还是这么不冷不热的,她也没了意思,回头和樊真说说笑笑。
可就是这样,童珂心里都堵得像天塌了似的。
借着上厕所的功夫,樊真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真解气!看到她那那婊里婊气的样儿我就不爽,就该狠狠打她的脸。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她一有时间就往方家赶,外面人都传,她要取代你的位置成为方家儿媳妇了。真不要脸!”
方辞低头洗手,扯了扯嘴角,眼底都是讽刺。
樊真又啧啧了两声:“身上披件斗篷就真当自己是女神了!我呸!你走以后,方戒北二话不说就去了西北,宁愿风沙里吹着也不愿意跟她好。都倒贴到这份上了人家还不要,真是丢人啊。虽然我不喜欢方戒北那厮满满的装逼样子,可是,这一点上,我还是挺待见他的。”
方辞洗手的动作顿了顿。
樊真还在絮叨:“方戒北是长得好看,学历、家世、能力都是挺出挑的,但是她不用这样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啊?男人嘛,没了这个还有下家,何必这么轻贱自己。平时端得再高又怎么样?这一点上,可是实打实的丢人。”
方辞心里也这么觉得,可鄙夷之余,又有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戚。
别说童珂,她对方戒北,就能真的忘情吗?
五十八笑百步罢了。
……
其实,方辞一早就决定了要在寿宴上去看方老爷子的。不过,方戒北既然找上了门,她不逗逗他怎么能对得起自己?
这一个下午,两人在跑马场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较了会儿劲,谁也没讨到好,各自悻悻地回去了。
方戒北这人也就刚见面那会儿弱了她一筹,回过劲儿后,可没那么好拿捏了。方辞在心里呸了几声,没占到便宜后,回头就马上准备起来了。
三日后,方老爷子寿宴。
筵席没摆在家里,为了宽敞些,设在了城东的一栋老宅子里。这是晚清时流下来的宅子,颇有些历史了,主人在上个世纪战乱时举家搬迁到了海外,辗转半个世纪,故人已逝,子孙也没有回来的打算,加上周转困难,便托人把这祖宅挂牌出售。
半个月前有个英国人要买,出了高价,准备盘下珍藏起来。中阶的老板见宅子好,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让个外国人给弄了去,咬咬牙,砸锅卖铁和亲朋好友筹了钱出来,把这地方买了。
老板和方夫人年轻时是同学,听说方老爷子要摆寿宴,因为方家地方不大,场地有限,便提议让他们摆在这儿。
方夫人一听,千恩万谢,隔日就让人布置起来。
到了早上10点,入口已经门庭若市。
方辞是和樊真一块儿来的,到了门口,她又下了车:“我想吃糖,去买根棒棒糖。”
樊真受不了她:“这都要进场了,你跟我说要去买棒棒糖?”
“忽然想吃了。”
“滚滚滚,看着就心烦。”说完把她赶下车,利落地关上了门。可等到方辞回来,她还在原地——连人带车。
见方辞望来,满脸毫不做作的诧异,脸上一红。
“迷路了?”
“瞎说什么呢,以为我跟你一样?我这是在看风景。”
方辞点点头,弯下腰,冲她微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还很关切地拍了拍半开的车窗:“那您慢慢欣赏啊,我先进去了。”
“小心点儿。”最好给你卖了,小没良心的!
“说什么呢?还怕我被人吃了啊?”方辞不领情,拎了手包进了花园,朝大门而去。走了没两步就撞上了熟人。
闫婉看到她,脸色也是难看:“你怎么在这儿?”
方辞舒了一下颊边的碎发:“瞧您这话说的,能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受邀的客人了。”又见她年纪都一大把了,还打扮地花枝招展,一身湖绿色锦缎绣花鸡心领旗袍,还戴了两副大圆形的镶钻耳环,方辞就忍不住憋笑。
闫婉火冒三丈,压低了声音瞪着她:“你笑什么,臭丫头!”
方辞越过她,直接进了大门。
李专家几人跟朋友打好招呼,回到了闫婉身边。李专家说:“虱虫已经运到了,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位方小姐。”
闫婉压下心头的火气,焦虑道:“有眉目吗?”
李专家惭愧地摇头。
闫婉也不想多说什么了。
大厅里觥筹交错,宾客一一上前拜礼贺词。
骆云廷一早就到了,和方戒北一块儿站在角落里:“那天你怎么回事?你从来不迟到的。”
“遇到点儿事。”方戒北低头抿一口白酒。
旁人杯里都是红酒、果酒、饮料,只有他喝的这最烈的酒,还是部队里供的,老爷子专门贡献出来给那些老朋友、老首长喝的,倒被他截了胡。
骆云廷看着也纳罕。
这人看着清清淡淡,想不到爱喝这么烈这么纯的酒。
不过,仔细一想也是挺搭的。他这人纯粹,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心里比谁都明白清楚,看得透,却也不愿意陪着那些人虚与委蛇。
有些人怀了一肚子鬼胎在他面前作妖,又是奉承又是讨好的,其实在他眼里就两个大字——“傻/逼”。
这一点,骆云廷最了解了。
也知道,这是他平日不爱搭理人的原因。
自以为是的蠢人的太多了,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嗡嗡嗡个不停。
就比如,那个李芊芊,打从那天在酒楼里的第一眼,骆云廷就看懂了方戒北的眼神,她不喜欢这个小姑娘。
然后是那个童珂。
这人段位倒是高一点。
不过,也只是高一点而已。她自以为聪明,他们这样的人也是人精,谁比谁蠢了?方戒北不愿意搭理她那股意思,他也瞧明白了,不过,这种段位的就不好意思撕破脸了。
毕竟,爷爷辈父母辈的交情还在,总不能什么脸啊面啊都不要了吧。
“其实我觉得吧……”话还没有说完,四周忽然诡异地安静下来。骆云廷诧异地停下来,看到方戒北也有些失神地望着前方时,皱了皱眉,回头望去。
竟然是不久前他在店里惊鸿一瞥的那个年轻女郎,今天她穿的是礼服。乌黑的发丝挽了个法国髻,鬓边却参差地滑落着几绺蜷发。裸色的鱼尾裙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段衬托地尤为曼妙,背脊是镂空的网纱坠着无数的亮片和碎钻钉成,裙摆亦是层层叠叠的轻纱覆成,飘逸轻灵,仿佛与她白璧无瑕的肌肤融为一体,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听到耳边有几人压低了声音在议论:
“燕京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方辞你都不知道?”
“方家的?没见过。”
“什么方家的,就是暂住在方家的一个野丫头,听说姥姥救过方老爷子的命,所以就赖在方家不肯走了。”
“这么漂亮的姑娘,为什么不赖在我家?”
——与我心有戚戚焉——骆云廷忍不住在心里喟叹,心里又惊讶她和方戒北竟然还有这层关系。渐渐的,耳边的声音情不自禁都远去了,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略整了整衣服就大步朝场地中央走去。
这一刻,方辞无疑是全场的焦点。
骆云廷就快到近前了,有人却比他快了一步。骆云廷一怔,侧头望向方戒北,方戒北却没有看他,将手递给方辞。
这时音乐声响起,周围的男男女女都陆陆续续步入了舞池,只有场中央这三人还僵持着。
“欢迎你回来,小辞。”方戒北对方辞说。
方辞笑了笑,说:“谢谢。”回头却把手递入了骆云廷的掌心里。
方戒北脸色一僵。
回头望去,两人已经步入了舞池。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更多的是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有些微微茫然。这样不尴不尬杵在中间,着实尴尬,幸好这时候旁边有只纤纤玉手递到了他的掌心里,继而将手绕过他的腰,搭在了他宽阔的背脊上。
“小辞什么时候来的?”
女人对他笑了笑,笑容清雅,脖颈上挂着一块弥勒佛青玉,竟然是盛装出席的童珂。
方戒北没有回答。
感觉到他不想和自己说话,童珂苦笑,靠近他说:“怎么你还是这样?当年那件事情我很抱歉,不过那是一个意外,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原谅我?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方戒北,你有点风度好吗?”
方戒北的目光却越过她的肩头,定格在对面相拥的两人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童珂又说了会儿话,他都没有搭理,一开始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过了会儿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只见他双目失神,眼神放得很远,分明是在走神,压根没有听自己在说话,心里一滞,一张俏脸阵红阵白,变得格外窘迫。
……
“你是方家的孩子吗,我以前没有见过你?”骆云廷的舞步很娴熟,一看就是精于此道的。他说话的时候,像是有意无意地贴近她,像是要亲吻她的脸颊一样。
方辞皱了皱眉:“骆先生,请你放尊重点。”
被她点破,他也不觉得尴尬,倒是很有风度地离她远了点,半开玩笑地说:“这你不该怪我,该怪你自己。”
“这怎么怪我?”
他嗔怪地说:“怪你长得太美了呀,我实在是情难自禁。”
一个曲段结束,方辞直接推了他一把,也没管四周瞩目的目光,径自出了舞池。
方戒北这交的是什么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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