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得到那柄神剑。“
”只有这样,我才可以重新打入三十二名,赢回自己的尊严。“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思无邪跪在三彩堂之前,夜空如一口深邃的井,黑暗无边无垠,向着他蔓延而来,恐惧如一道幽灵,飘在他的眼前,他的心间。
寒冷、孤独、饥饿、屈辱,彼此交织,彼此渗透,汇聚成这世间最苦涩的烈酒,灌入思无邪的口鼻之中。如果不是那颗最执着的心,谁又肯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
但是少年就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天宝十三年十二月琅琊山三彩堂
云横秦岭,雪拥蓝关
嘀嗒,嘀嗒。刻漏的声音不停地敲击着思无邪的耳膜和神经。
从子时到丑时,从夜半到鸡鸣。
直到雪花在他身上凝聚成了厚厚的一层,直到露水在他的睫毛上凝成了一层霜。
他仍然跪在那里,眼神里满是期许。
少年为了成为剑仙,保护大唐,也为了自己的尊严,情愿赌上自己的身体。
他不信,这样的诚意打动不了烟天青的心。
少年抬起头,一道刺眼的阳光,如同嘲笑一般,拍打着他的脸颊。
他想到,此刻,林月桐、郑小凛以及粟特六子一定在仙殿里,修习着最高妙的仙术和幻术。他们吃着香,喝着辣,拥着温暖的火炉。
而他,则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在凛冽的寒风中,在漫天的飞雪中,忍受着疼痛和饥饿。
不过,为了至高无上的战力,受一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思无邪将仙衣裹紧,望着三彩堂雪白的大门,坚定了自己的内心。
今日,又有几个落榜的弟子稀稀落落地来到三彩堂前。他们也装模作样的跪在思无邪之后。满心欢喜地以为烟天青会开门来迎接他们,甚至为他们铸造一柄仙剑。然而,整个下午过去了,他们等到的只是无尽的失望。
有的弟子无法忍受寒冷和饥饿,便悻悻地去了。有的弟子则站在三彩堂前,破口大骂,发泄着这几日一来胸中的憋屈和郁闷。有的弟子则搬来了火炉和粮食,远远地躲在角落里看思无邪的热闹,有的弟子则兜兜转转,犹犹豫豫,不停地离开,又折返回来。
而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跪在风雪之中。
傍晚十分,刀疤男又提着鞭子,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思无邪一抬头,那横亘在刀疤男脸上裂谷一般的伤疤刺痛了他的神经。他望着他,如同望着一尊阎罗。
这一次,刀疤男的鞭子毫不留情地落在思无邪的身上。那皮开肉绽的感觉,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切割着他的皮肤。
火辣辣,湿漉漉,血淋淋。
紧接着,刀疤男再次施展了剑道始章。香山剑白光大作,呼啸而出的狂风,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将其他的弟子全都裹入风中,一阵呼啸,那些弟子都消失了踪影。
在风中,只有那个少年,依旧一动不动。
之后的六天,仍然不断有弟子前来求剑。但他们的遭遇和思无邪并无二致。无非是忍饥挨冻,再挨一顿鞭子,然后被狂风吹散。
只是在凌凌月光之下,即使仙衣单薄,腹中空空,但那个少年,却从未离开。
终于,来到了第七天的午后。此刻的思无邪已然精疲力竭,摇摇欲坠。他的眼皮不听话地粘在一起,又被他的意志狠狠地分开。
他的整个身体如同泡在一坛烈酒之中,血肉化水,枯骨成酥,这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
忽然,一阵刺耳的笑声从远方飘荡而来。这笑声是那样的熟悉,思无邪睁开火辣辣的眼睛,循声望去,只见粟特六子正蹦蹦跳跳地向自己走来。
风雪中,他的目光和康云艺的目光相交,康云艺定睛一看,便抚掌大笑起来,说道:”看,那不是倒数第一思无邪吗?我的天啊,他在这里干什么?他是要求烟殿帅给他铸造一柄神剑吗?哈哈,真是臭不要脸。”
说着,粟特六子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冲向了思无邪。
六个人将思无邪团团围在中间,如同观赏一只猴子一般的看着他。康云艺抬头看看三彩堂,又看看思无邪,眼睛里满是快活的光彩。他说道:
“不是吧,你不会自从比试之后就一直在这里跪着吧。我的天啊,你吃饭了没有啊?来,没吃饭的话师兄来喂你。”
说着,康云艺从怀中摸出一个热乎乎,香喷喷的肉饼。康云艺将肉饼放在思无邪的鼻尖上,蹭过来,又蹭过去。如此反复,不停地挑逗着他。
思无邪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蹬着这个仇人。
康云艺见他岿然不动,又嘻嘻地笑道:“哎呀,你说这天怪冷的,师父也可怜我们,给我们做了六套暖和的冬衣。师弟师妹们啊,来,脱下来,给小师弟穿上。”
“好嘞,大师兄!”
说着,立夏范阳掬起一捧雪,跑到思无邪身边。她把思无邪的衣领拉开,将一团雪从他的衣领处塞了进去。
冰冷的雪团如同一条灵蛇一般,在他的皮肤上不停地游动。那股钻心的,刺骨的冰冷,像是一把冰冷的利刃,切开他的皮肤,直刺他的骨髓。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思无邪好想大声呼喊,但是他终究忍了下来。咬紧牙关,恶狠狠地看着粟特六子。
康云艺见他还不发作,呵呵一笑,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心中又生出一计。
他故作姿态地来到思无邪的身边,替他拍打着肩上厚厚的积雪。突然,他的一只手如同鹰爪一般死死地钳住思无邪的肩膀,恶狠狠地说道:
”知道吗?小废物,你不在的时候,师父将他最得意的仙术都传授给我们了呢。而你这个废物在这里跪了七天七夜,不仅没有得到仙剑,还一事无成。你想知道现在我们有多厉害吗?好,就让我这个大师兄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听话的臭师弟。“
康云艺双手结印,口中喃喃道:”仙术,大四象之木之术。“
刹那间,思无邪脚下的雪地剧烈地颤动了起来,无数根藤蔓如同鬼手一般死死地抓住思无邪的身体,拉扯着他向着地面狠狠砸去。
思无邪想要挣扎,可是他越挣扎,那藤蔓便纠缠的越紧。
就在此时,他感觉到脑后被一只手按住,康云艺恶心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们后四十名的弟子,这一个月将在野外自生自灭,你是知道的吧。所以,即使我现在杀了你,也没有任何问题。“
”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这条唐狗太弱了。“
说着,康云艺一用力,将思无邪的头颅狠狠地按进雪中。
一时间,无数冰冷的雪水涌入思无邪的眼耳口鼻。他感到一阵窒息,可是一张口,腥臭的雪水便被大口大口地吸入,反而更加难以呼吸。他拼命地挥动着双手,手指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可是,无论如何他挣扎,康云艺的手都坚硬如铁,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七日七夜的苦跪耗费了思无邪太多的气力,现在的他没有任何能力反抗康云艺的攻击。
思无邪双颊绯红,双眼直往上翻。渐渐的,他的四肢变得冰冷,不断挣扎的双手也落了下来。眼见是活不成了。
弥留之际,思无邪的脑中开始一幕幕地闪回。花错落、郑小凛、张水词、马致远还有小桃红的脸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出现,又消失不见。终于,林月桐那百合般清丽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看见,她悲伤地望着他,她洁白的脸上,挂着一颗晶莹的泪滴。
本想着保护你们,到头来,却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哎!真是可笑啊!
终于,思无邪停止了挣扎,雪峰之上,回荡着康云艺尖锐的笑声。
康云艺对思无邪单方面的虐杀,让嗜血残忍的粟特人兴奋的红了双眼。他们手舞足蹈地庆祝起来。
忽然,一阵沉郁顿挫的奚琴声随风飘来。康云艺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松开了按住思无邪的手,赶紧捂住双耳。
与此同时,他对其他粟特弟子高声呼喊道:
“快捂起耳朵,是幻术。”
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除了他,其他粟特弟子都已中了招。
在粟特五子的脑海里,世界骤然间开始崩塌,他们落入了一个极深的雪谷之中。他们的身体被陡峭的崖壁夹在中间,崖壁之间的空隙极为狭小,伸出双臂,竟然可以同时触及两侧。如此险境,他们断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粟特弟子四处搜寻出口,却发现一只巨大的梅花,正在他们面前迎风开放。
似鄙夷,似嘲笑,那绚丽的绽放,在此刻,竟将一颗颗满是恐惧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丑恶,当它的反面愈发光鲜亮丽时,便越显得渺小而卑微。
突然,伴随着一声轰隆隆的巨响,阴沉的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大洞,皑皑白雪如同滔天巨浪一般翻涌而下,好像无数条出云的苍龙,咆哮着,要将他们吞噬。
康云艺明明知道那是幻术,可是,他只能捂着耳朵,看着其他五人在原地不停地哭嚎呼喊着。
再冰冷的世界,也会有一丝温暖的灯光,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为你亮起。
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悠悠传入思无邪耳中的,是****悠扬的奚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