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休养,青画的的伤稍稍有了些好转。这半个月杜飒日日都来,书闲和青持都没有再出现过。严格说来杜飒毕竟算不得熟人,有些事情也不能问她。所以,直到青画可以自己慢慢踱步去闲庭宫外的时候,她才知道青持刚刚领了召即将回青云。 青持要走,却没有来告诉她……青画不想承认心底还是有一点点的失落的,就像是一粒石落入深潭,激起了一丝丝的涟漪,说不清的涩然。
这份涩然一直延续到了青持到她面前,朝她瞪眼的时候。 “你为什么这么做?” “什么?”青画尴尬。 “锦儿!” 青持很少发火,更少叫她的名。青画有一瞬间乱了阵脚,只能小心地躲开他的视线——她当然知道他在问的是什么,验兵典上的那批死士是问他借的。她只说了拿来用,却没和他细说要他们来不是杀墨云晔或者朝臣,而是请他们伤她。
不是她有意隐瞒,而是一旦说了,这釜底抽薪的计划就连试试的可能性都没有了。青持根本就不会同意……所以,她才偷偷来。只是她没想到,早在东窗事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的准备因为这半个月的风平浪静而消失殆尽了。面对他罕见的怒火,她又只剩下慌乱与歉意。 “对不起。
”末了,她只能低着头喃喃。 青持苦笑,“自从认出你,你似乎总和我说对不起。” “我……” “和我一起回去。”青持的神情僵硬,语气中也带了一丝颤,他微微停顿才道,“这儿已经不是你的故土,青云才是。” 他难得穿着华贵,穿上了朝服总算是透了一点帝王气。
只是说话的时候那一份小心翼翼却依旧是属于宁臣的。 “青持,我……大仇未报。” “我替你报。”青持沉道。 “……我不……” “锦儿,你究竟是想替满门报仇,还是……只是想打败墨云晔?”青持的笑越发苦涩,“你这些年的是些个医蛊之术,单纯杀他对你来说不难不是么?你用最无力的从朝廷上下手的途径去对付他,你宁愿让所有人都提着性命陪你一起慢慢折腾,拖着宁府满门在天之灵不慰藉,都不愿意用最简单的办法。
你对他到底是家仇多还是私怨多?” 青画愣了,慌乱之间揪紧了衣摆,诧异地抬头望着青持——记忆中他很少对她说重话,他从来都少言寡语,从来都是个好性,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这一番不算重的话带给她的惊诧是前所未有的…… 你究竟是想替满门报仇,还是……只是想打败墨云晔? 你对他到底是家仇多还是私怨多? 青画扪心自问,却只触着心理面惶惶然一片,没有答案。 青持的脸上渐渐浮现了一丝羞赧,他犹豫片刻轻声开口:“锦儿,父皇来信笺,催促我们早日完婚。” 在青云,青画能和“司空嫡传弟”相提并论的另一个名头是“未来妃”,青画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名头背后代表着什么。老皇帝并不是戏言,青持娶了忠烈之后的确能让他取得青画父亲的一帮出生入死的武将兄弟的扶持,让他的江山更加稳固。所以她才不辩解,任由这妃的名头在“青画”头上扎根发芽。
只是,她从来没想过,完婚二字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被提起。 与青持完婚,与宁臣……青画发现自己肩头的伤口火辣辣的疼,这疼痛传到身体的其他地方又成了针扎一样的彷徨。她慌乱地移开视线,“青持,我还没报……” 青持弯腰抓住了那只死死揪着衣摆的手,把她的指头一根根轻轻掰开来,放到了手心,他说:“锦儿,我们相识十二年了。”十二年,她心里藏着的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心思,他怎么可能看不透呢? 青画低头看了一眼被挪了位的手,想了想,没有抽回。 青持淡笑,犹豫片刻伸手点了点明显还慌乱着的某个脑袋,很轻却很执着地把那只手握紧了才抬头,“你心虚的时候,总是改不了揪裙摆的坏脾气,这习惯以后记得改改,被人看穿了,不好。
” “……青持?” “你不喜欢芭蕉味儿,你睡久了会头痛,你常常爬墙的时候上得去下不来,你耍小心思的时候总是会握着拳头,你染了伤寒的时候不用吃药直接睡上天就会好……锦儿,这些,墨云晔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你追着他跑的时候不曾回头见着过我,现在呢?” 现在呢?青画没来得及回答,因为采采跌跌撞撞地闯进了闲庭宫后院,匆匆禀报,“郡主,墨王爷和瑶夫人求见。” 距离验兵典正好半个月过去,今天正好又是七月流火发作的日。青画对墨云晔的来意了然,冷冷地勾起一抹笑。她想立刻出去见他们查看情况,却被青持拉住了手腕。
她回头,对上青持微显执狂的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被一股柔韧的力道牵进了一处温暖的地方。肩膀被环了一圈,带了一丝丝的颤。她只花了一刹那去适应,继而闭了眼。 青画不是没有碰过青持的怀抱,只是……没有单纯的被拥过。他的身上有一丝草香,很浅很轻,却让人心安。
“青持……但求一试。”最后的最后,是他的气息在她耳边缭绕:青持但求一试,他是这么说的,这份卑微让青画心酸得想哭。但求一试,短短四个字,出自一国的,他究竟放弃了什么,得到了什么,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好。” 青画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飘散开来,连自己听着都有几分不真切。
青持的手僵了几分,他沉默半晌,缓缓地笑开了。 闲庭宫的前厅内,墨云晔和秦瑶已经久候。采采早就准备的清茶只有墨云晔端了,秦瑶坐在座上一动不动,大概是被七月流火吓破了胆儿,不敢动闲庭宫的东西。她的脸色泛着青黄,一副吃了不少苦头的模样,一双明眸成了鱼目,定定地停留在厅上一处画屏上,连青画已经从侧厅进到前厅都没有觉察。 墨云晔发现了青画,他抬眸一笑,轻轻合了手里的折扇,“郡主有礼。
” “王爷有何贵干?”青画也着他露出几分笑。 “云晔此番是想问郡主要个不大打紧的东西。” “嗯?” “解药。”他莞尔一笑,“七月流火的解药。” 青画不答,笑吟吟地扫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瑶一眼——她正死死抿着唇,拳头已经握得发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墨云晔之前对她说了些什么,她明明已经气得姣好的面容都成了青色,却依旧不肯吐出一丝声响。
她这副憋屈的模样,青画看得很是受用,眯眼抬头回望墨云晔,“七月流火是什么东西?” 秦瑶的胸口剧烈起伏,倏地从座上站起了身狠狠瞪着青画,目光之凶狠,仿佛要把她活生生撕裂一般。 青画讪笑,“这名字倒好听,王爷家丢了东西怎么找到闲庭宫?莫不是……咳咳……”逞强的后果,是突如其来的咳嗽。青画咬牙强迫自己止住了咳嗽的时候,额头的汗依旧出了细细一层。 “你,还没好?”墨云晔轻声问,神情居然带了几分认真。 青画听着笑出了声,像是听了从没听过的笑话一般,“王可以亲自试试。
”刺客的剑伤不重,为了这场戏更加真实,那伤也不轻。短短半个月,养好的顶多是个脸色,真要跑跑跳跳恐怕还早得很。 七月流火的解药并不比月芳菲来得容易,青画在身上也只带了为数不多的几粒,都随着那日摄政王府南院大火而毁于一旦了。她从一开始就只是想看看,秦瑶背后究竟藏着些什么,除了洛阳她还剩下什么能让墨云晔如此相护。这份小心思夹杂在血海深仇之中,卑微且好笑。
“郡主是不打算与云晔合作?”墨云晔放柔了语气,“郡主,云晔并不想与你为敌。” “多谢。” “郡主,瑶儿之前多有得罪,还希望郡主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岂敢?” 墨云晔冷笑,“郡主,云晔自认为并没有什么地方开罪与你,你这般相逼究竟是想怎样?” 青画只是笑,看着墨云晔的脸色越发阴郁,也不知怎么的,她没能忍住心底的憎恶脱口而出:“墨云晔,你滚!”满门血债,家破人亡,假如这还不算开罪,到底还能怎样? 墨云晔诧然,长长的金丝袖摆在空中划过个轻飘飘的弧,到最后还是垂落下来。在他面前的女脸色苍白,神情却是少有的桀骜。
他从不是真正的温顺雅士,她一番言语若放在平时,放在任何一个其他人身上,他早就不会留她性命到此时。他知道自己该发火,只是某些东西像一根丝线,在他心尖上绕了个弯,牵上了一角,过熟悉的感觉已经日积月累成了隐隐的慌张。 有些东西,他不敢去想。 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碰。 他只是……对她一次次手下留情,因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
鬼使神差地,他低头,叹息一样地吐了一句,“青画,你可愿到云晔身边?” 青画,你可愿到云晔身边? 一片寂静。 闲庭宫的前厅内没有其他人,墨云晔的声音本来就偏柔,听在不同的人耳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秦瑶,她似乎是忍无可忍,浑身都已经颤抖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瞪圆着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盯着墨云晔。而墨云晔的目光却是落在青画身上,有意无意地带着笑意扫视着她的眉梢,盯着她每一丝的反应。 摄政王墨云晔,他几乎从来没有担心过有谁会拒绝这邀请,但是对青画,他不得不承认,心里始终是悬着一线,就像是……当年揣着念卿思归站在相府门口的忐忑。
只是这忐忑,因为他是墨云晔,所以没人看得出来,久了,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曾经忐忑过。 “王爷!”秦瑶终于忍不住尖声叫起来,一出口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墨云晔低眉浅笑:“郡主,可否?” 青画已经想笑了,她深深吸气开口:“墨云晔,你滚。” 啪。 秦瑶狠狠站起来带翻了雕花木椅。
她脸上的神情已经是狰狞,似乎是忍无可忍,她尖声叫:“王爷,你不能娶她!她知道宁锦的事情!她是为宁锦来报仇的!这是她亲口说的!她会杀了你……会杀了我们所有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