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像一只小刺猬。”
标准式“客套”过后,萧铭悠然自得的坐在阳台的藤质扶手椅上,隔着茶几对她说,“自从第一次见面起,你就在针对我。”
佳佳的坐姿就比较四仰八叉,身上的牛仔工装裤固若金汤,无论什么造型都走不了光,午后的阳光温和明媚,人就像太阳底下的棉花胎,懒散铺张,被紫外线穿射得里外通透,然而这不代表她的神经很放松。
“你听过那句话吗?心中有佛遍地莲花,萧先生,你自己去想一想。”
“彼此彼此。”他微笑,仰起头,睫毛与鬓角都映成金色,毛茸茸的金粉扑成的男子,佳佳突然发现自己命犯桃花。
当然不是指那种□□满腮桃花红,而是桃花林中过襟上不留香,萧铭、拖油瓶,全部都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美色。
“崔阿姨昨天打电话说要辞工。”他垂了眼,睫毛浓密如蝶,“好好的为什么不肯做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应该到了退休的年龄,当初我们签的不是卖身契,也不一定非要老死在萧家地板上才算正果?”
“完全正确。”他看出对方毫无诚意,于是立刻转了话题,“你男朋友好不好?”
“不好,工作很忙,老板很苛刻,女朋友又被人缠住盘问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他闭了嘴,一句话也不肯说了,佳佳得意地跷起脚,多开心,光收钱不用出力一直是她的梦想,可惜不过休息了十分钟,口袋里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唱起来。
“妈妈,什么事……我在哪里?当然是在思南路……景天?……哦,原来是他……啊……好吧……我现在就过去一趟……”
拖油瓶原来名字叫景天,他居然走迂回路线来摆平她,妈妈报了个地址,让她过去解决爸爸的事。
放下电话,她问萧铭,“抱歉,有事要先走一步。请问南王医马街怎么走?”
“这么快就走了?”他站起来,“下个星期还有没有空?”
咦,这么频繁?佳佳看他一眼,他便回视她,眼里晶亮,嵌了碎钻一样,不由人不起疑心,“你失恋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他笑起来。
“因为你看上去很无聊。”去年同时期他几乎每隔两个月才召见她一趟,而这个月他们已经见过两次面了。
“也许吧。”他高深莫测地笑,“想不想搭顺风车?”
南王医马街原来只是条小弄堂,在老式的石库门房子下有人大力刷着木头马桶,污水铺得一地都是,萧铭不得不把车停到马路对面,佳佳甩手甩脚的跳下了车。
“路佳佳?”有人扬声叫,景天穿着黑皮夹克牛仔裤,很普通的黑社会小混混似的打扮,居然也能令人眼前一亮,萧铭忍不住从车窗里探出头。
“这人是谁?”
她立刻头大,和拖油瓶的关系解释起来可算是错综复杂,于是用一根手指头把他顶回去,“无聊的人!你可以走啦。”
到了马路那头,景天也是下巴一点,“那是你的男朋友?”口气仿佛警察遇到失物招领的流浪汉——“这是你的钱包?”
“关卿何事?”佳佳懒得多说,“你花这么大力气找我来还是为了‘月老天婚’?告诉我怎么才能把那个夜总会丢到垃圾桶里去?”
“那不是一家夜总会,准确的说,那是一家婚姻介绍所。”他纠正。
呃……好土,简直像出土文物,不过细想爸爸的性格,似乎也同出一辙,她苦笑,“他为什么要送我一间婚介所?他是不是得了绝症?”
“没有,路叔叔的身体很好,只是他目前不想再经营这家婚介所,又不能在短期内令其关门大吉,所以想把它转送给你。”
“开玩笑,你觉得我适合当淫媒?”
他上上下下看了她十几眼,“任何精英都是在工作岗位上锻炼成长起来的,世上从来没有天才。”
好吧,既然这个馅饼铁了心的要往她头上砸,躲是躲不掉了,佳佳反而心平气和起来,叉腰道,“有话直说吧,究竟问题出在那间婚介所还是爸爸身上?他破产了?惹官司了?重病缠身了?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否则破船还有三斤钉,没有人会把好好的公司当仙人掌似的到处送。”
他终于良心发现,“你的性格不像路叔叔,你比较清醒现实。”
“那是因为我有一个不现实不清醒的父亲。”她叹气,记得小学时有一个很要好的女同学,她的口头禅是:我不知道呀,我要去问问爸爸。一直到中学高中升大学出国深造,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大人一早帮她安排妥当,可见并不是所有的父亲都是子女的灾星。
“俱乐部确实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入不敷出,路叔叔也苦无对策。”
“开不下去为什么不干脆关门走人?”
“哪有这么容易的事,那是所会员制的白领俱乐部,手上最长合同的客人还有两年零三个月,现在关门,岂不是要打官司。”
“可以赔钱呀,人家又不一定要吊死在你们家的树上。”
“钱?”他挑起了眉毛朝她笑,一个动作惊醒梦中人,佳佳颤声问,“老天爷,你们欠了人家多少钱?”
“不是欠了人家多少钱,而是再不好好办下去,会员一个个上门退款,俱乐部就要债台高筑死路一条。”
“爸爸呢?”她脱口道,随即又闭了嘴,这个男人十五年前可以抛下妻女撒手不管,十五年后,依旧劣性不改,连这点血缘关系也成了救命稻草。
“你大概忘记了,我现在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他只有一个儿子,是你。”佳佳一甩头,“父债子还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还不了,试了半年了,我根本不是当淫媒的材料。”他也豁出去了,“总之现在只剩下两条路,要么你走马上任重整旗鼓,要么就坐以待毙等人告上法庭,我倒是没什么损失,就怕你爸爸那个人……嘿嘿……”
她被他一声冷笑惊得汗毛都立起来,想起爸爸有气无力寻死觅活的样子,到底有些心里难安,“你是不是巴不得他去坐牢?他娶了你妈,你心里一定很恨他,终于有机会报仇了?还可以堂而皇之把责任踢到我的身上,景天,看不出你还会借刀杀人?真是个卑鄙小人!”
喂!他发怒,大步上来一把拎起她衣领,用力顶到墙面上去,“你给我闭嘴,我要是不管他,早半年他就去坐牢了,是我拼死拼活拖了半年的时间替他打点一切,虽然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也算有养育之恩,你这女人自己不认父,还把别人当成同样的浅薄冷酷,你再敢多说一句话!”
佳佳怔住,倒不是害怕,只是他恼怒的样子居然十分可爱,话也说得很实在,于是颤悠悠举起一只巴掌,竖在他面前。
“怎么?你还想还手?” 他瞪眼。
她摇头。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他更怒。
“景天,你的车子好像被抄单了。”
“啊?”他迅速转身,相貌英武的交警已优雅地撕下罚单贴在他车窗前,耳听得他嗞嗞地吸了口冷气,她的心情顿时大好。
“我说……”
“什么?”
“你不会也想打交警吧?”
“……”
‘月老天婚’俱乐部,只有老派如路冀东才会想出这么肉麻的名字,不过他也确实会挑地方——南王医马街?现在可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嘛!
走进俱乐部大门时佳佳仍然有些吃惊,想不到一间濒临破产的俱乐部装潢如此考究,复古情调幽雅缠绵,完全是下了本钱的投资行为。
门口处也设了雕花玻璃格子的办公单元,七八个中青年妇女从里面探头出来,尖声叫:“景先生?”
高跟鞋踩得的的笃笃,莺声燕语立刻包围上来,从三十岁至五十岁,个个都修饰得眉黛粉白脂香气扑鼻,最先一人身上甚至披着香奈尔款的套装,人还未到,叽叽喳喳已吵成一片。
“小景,咱们的工资怎么做?这个月基本又没进项了!”
“又有一名会员要求退出,给不给钱?”
“路先生到底还管不管这个公司?当年我可是看着他的面子才进来做事的!”
无论她们说什么,景天始终板着脸,目光自她们头顶穿过去,漠然盯住远方,佳佳同情的看着他,确实,整天和这群大小阿姨打交道不是他的强项。
“你们都停一停。”她挡在他面前,用力说。
那些阿姨横扫了她一眼,根本没放在眼里,继续七嘴八舌地缠着他,中年妇女本来偏爱少年,尤其是景天这样俊美的青春男子,她们不是在责怪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与他交流。
佳佳只好搬了把椅子立到高处去,向下吼:“你们听好了,路冀东先生,死了!”
“什么?”她们终于安静下来,齐齐做呆若木鸡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