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神官危在旦夕!
“大神官如何?”谢则容问。
宫人急急道:“大神官今晨吐了血,像是得了什么隐疾,神官府中弟子寻来御医却被大祭司拦在门外……”
重病?!
朝堂上所有人皆是一愣,窃窃私语声一时间掩盖住了许多人忍不住倒吸一口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音中各色的目光纵横交错,除了震惊之外另一种目光只剩下惊恐。
是的。惊恐。
碧城在最初的一阵慌乱之后安静下来看着惊惶失措的朝野众臣,陷入了沉思。如果说在燕晗还有一样事情是比皇位易主更加能够动摇民心的,那便只可能是神官。她上一世对朝野了解并不多,对神官府的了解更是少之又少,在她的印象中,大祭司是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存在,除却每一任神官大约十数年便会更迭一次,疾病与灾祸几乎与大祭司并无关联。姜梵他怎会得病呢?
她迟疑地看了一眼谢则容,谢则容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道:“来人,准备车马去神官府,立刻。”
碧城松了一口气,心上的石头却压得更紧。
谢则容道:“别担心,他身受天命,吉人自有天相。”
×
神官府就坐落在帝都郊外的山脚下,从宫里出发的车马不消一个时辰便可抵达。碧城坐在马车之中心急如焚看着车外绵延的山川,还有匆匆略过的树影,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遥遥见着了在一片莹然的绿意尽头有一方白墙灰瓦的院落。
碧城没有察觉的是,就在她焦虑地看着车窗外的景物的时候,身穿帝服的谢则容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审视,从发梢到捏紧的拳头都没有放过。他眸色原本阴沉无比,只是这一路下来却渐渐舒缓了许多,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马车忽的一个踉跄,坐在窗边的碧城一时失去平衡差点撞到脑袋,他倏地伸出了手,却又强行压下,随即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恼怒。
一路的沉默。
神官府终于近在眼前,马车缓缓地靠停。神官府的大门仿佛早有预知一样分毫不差地敞开,片刻后,大门里头走出来一列身穿白衣、梳着道家发髻的少年。他们朝碧城与谢则容稍稍颔首,也不行礼,便自顾自地朝里走。
碧城心中焦急,迈开了脚步朝府内跑。她身上穿着的是皇后朝服,金红色的花纹在阳光下飘散开来,像是宣纸上晕染的墨。
谢则容并没有马上跟上,他安静地看着她奔跑离开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神官府的大门内,他才低声问身旁宫人:“如果熟悉一人日常,有没有可能培养出一个行为举止完全一样之人?”
宫人问:“陛下是说长相个性和声音吗?像军中培养细作一样?”
“不是声音,而是……”谢则容思索了片刻才道,“笑起来的模样,害怕的模样,慌乱的时候,个性倒是不同……”
宫人抓挠挠腮:“奴婢只听说军中培养细作,先是要修正其容貌,而后练习声音,最后才是神态举止,神态举止学倒是能学,只是若是长相与声音都不一样,何必学神态呢?”
“何必学……”
谢则容低眉沉思,眉头却锁得更紧。少顷,他默默跟了上去。
神官府中是绵延不尽的竹林,山下露水浓重,无数竹叶叶尖上留着几滴露珠,林间小径是以青石铺砌,大约是雾重而行人少,青石台阶结满了青苔,不知名的草儿杂乱地从缝隙中滋长,只留了中间一线白供人踩踏。
碧城焦急的心被这漫长的青石道消磨成了钝钝的焦躁,终于,一扇巍峨的门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那是一个石砌的宫苑,巨大的白石雕琢出繁杂的图腾,巍峨的殿堂比朝堂中的议事殿还要高耸数倍,置身其中只让人觉得空旷而渺茫。
白衣的神官府弟子在门前停下了脚步。碧城也迟疑着停步,问:“大祭司呢?”
白衣弟子道:“师父在殿中,命我等不许入内。”
碧城心中一沉,拽着裙摆踏进了巍峨的殿堂。她在四年之前就已经拜入姜梵门下,可其实也不过是个挂名的弟子,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地踏入神官府。她轻手轻脚地在殿内行走,一面走一面心惊:殿内没有半点木雕,尽数是白色的巨大石块雕砌而成,正殿外延并没有遮挡,可以抬头望见蔚蓝的天际,等到步入内殿之时殿中便有火烛,四周乃至脚下的白石也不知道是如何打磨的,竟可以像水面一样把人的倒影映衬出来……
姜梵却始终不见踪影。
碧城也不知兜兜转转多久,终于看见了一座巨大的神像,神像前的石阶上,一袭白衣静静地伸展匍匐着,如同一件死物。
姜梵!
碧城急躁地加快了脚步来到那一抹白身旁,却发现他身旁的白色石头上满是斑斑驳驳的血迹。
“师父……”
她慌乱地去搀扶他,好不容易才把他翻了个个儿扶了起来,目光迅速地在殿内扫视了一圈,终于发现了神像前的一块不同于白石的木质地方,在那上面有一张毛毡,虽然不大,但聊有胜无,总比冰凉的白石好。她咬着牙关勉强拉着他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膀,吃力地一步一步朝前走,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连带着姜梵一起失去了平衡重重栽向地上!
完了!
碧城在失去平衡的一瞬间狠狠心调转了方向,用身体做了他着地的软垫。脊背撞上地面的一瞬间,她的眼睛都犯了花。
叮当。
清脆的声响。
碧城的意识还留在脊背上的剧痛中,停顿了许久才终于恢复了意识,慢慢翻转了身体又扶起了姜梵。这一次总算顺利到了目的地。她小心翼翼把姜梵放置在上头,抬起头的时候却僵直了目光——她终于知道方才那一声叮当是什么声音了!
那是……姜梵的面甲落地的声音。
此时此刻,没有了面甲的燕晗大祭司,护国大神官的真正面容在碧城面前一览无余。她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一时间手足无措:没有人告诉过她,燕晗的护国大神官会是这样的年轻,姜梵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甚至比谢则容还要小上几岁的模样,清俊的脸上眉目如画,银白的发丝与年轻的脸合在一块儿却并不显得怪异,他散发着安静而淡然的气息,唯有唇边的血红是唯一的亮彩。
碧城愣了好久才醒悟过来匆匆去捡回了面甲,却犹豫着不敢触碰他。
这真是让所有邻国敬而远之的燕晗护国大神官,燕晗万民敬仰民心所向的大祭司吗?
为什么……他会是这个样子?
碧城还在出神,却没看到躺在毛毡上的姜梵的眼睫稍稍抖动了几下,而后渐渐张开了。等她终于有勇气去把面甲“物归原处”的时候,才发现姜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碧城一瞬间做贼心虚得想要挖个地洞钻下去,却见着那个年轻而恬淡的面容上忽而露出一丝微笑的弧度来,她不由愣住。
姜梵吃力支撑起身子,伸出手迟疑地触了触自己的唇,指尖沾上了一点血,他却显然不以为然,只是微笑看着局促地已经缩起了脑袋的碧城,道:“为师面目如此可憎?”
“啊……啊?不……不……”碧城胡乱摇头,手里的面甲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姜梵轻道:“那你怎么一副吓坏了的模样?”
“啊?我、我……”
“扶为师起来。”姜梵吃力砖头道,“去……那边的椅上。”
“哦……”
碧城总算反应过来,小心地把姜梵的手拽回了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到了神像旁的椅子旁,再咬牙让他的身体一点点落在椅子上。
“大神官的身体出了什么病,可否告知孤?”忽然,殿上响起了谢则容的声音。
那时候碧城正扶着姜梵坐到椅子上,几乎整个身体都趴在他的肩头,听见声响她缓缓起身,果然看到了谢则容面容阴沉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他原本就眉目不善,看到碧城手里的面甲后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倏地目光转向姜梵,诧异的光芒一闪而过。
姜梵却对自己的脸吓到了当今皇帝这一点毫无内疚,他低道:“算不上病,只是……某些自然而然之事罢了。我虽未神官,却也是*凡胎,自然会有生老病死难以逃脱。”
“你今年……”谢则容皱眉。
姜梵对他未尽之言似乎早有猜想,答:“双十有六。”
他居然才……二十六岁?碧城惊愕回头看了一眼姜梵,却发现他在笑。
谢则容道:“那……”
“这世上原本就是得失公平,好在继任之人选,我已经有所打算……”姜梵轻道,“陛下不必挂念,知天命而减其寿,这本就是天数。我继任神官一职六载,强行占卜,行逆天之事,能活到今日已经是大大赚了……”
“师父……”
碧城终于找回了声音,出口的却是哭腔。她从来没有靠近过他,所以此时此刻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看着他微笑的模样,眼泪就忍不住充盈了眼眶。
姜梵回眸笑了笑,道:“你看,这就是每一任神官都带面甲之缘由。若是被人知晓神官在任皆不过十载上下,岂不是要添许多伤感?”
“师父,你是因为替我改命线,才……如果从今天起你别插手我燕晗事务,是不是……”
姜梵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傻徒儿……”
碧城咬着唇却依旧忍不住眼泪,也不知道此生究竟是怎么回事,上一世明明受过许多委屈她都不曾哭过几次,可是这一生却常常忍不住。为苏瑾、为尹陵、为姜梵,越歆这一辈子所承人心实在太多,太多了。
昏暗的殿上,谢则容遥遥看着那个哭得眼睛通红的身影,眼中又闪过一丝迷茫。他迟疑着上前了几步,却又停滞下脚步,只是用越发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他道:“孤听闻,西昭皇族有续命之良方,无病而衰的老者服用那药,可延年益寿。”
“真的?!”
谢则容把她一瞬间的雀跃尽收眼底,微笑:“孤可以为大神官求来药方,只是在那之前,你要陪孤去接碧城回宫。”
碧城沉默。
谢则容轻道:“孤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今夜我们就前去接她。”
作者有话要说:换了一下排版的方式,大家看会不会清爽点?(那个123言情的文字水印真的好烦)
大神官粉不知道有木有……上次看到有妹纸说大神官是背景墙……其实大神官只是因为……身体脆……不能参与太多……不然死更快有木有……
(紫琅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