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为了楚怀川的病,长公主几乎是搜刮了整个大辽的医者,而如今刘明恕居然嘲讽给楚怀川诊治的大夫都是庸医。若是让太医院的那些老家伙听到,指不定一个个气得白胡子都要飘起来。
楚怀川的心里猛地激起一层浪,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猛烈地颤动,他双唇阖动,竟是一时失声。眼前又隐隐浮现陆佳蒲欣喜璀然的笑容。
“刘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长公主的声音里都带着一层颤音。
纵使她连楚怀川死后之事都已筹备好,可是她还是希望楚怀川可以活命!毕竟是她的亲弟弟,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陆无砚的心里又何尝不是震惊?表面上,他的确是有些嫌弃幼时总是跟在他身后哭闹的楚怀川。当年他被带去荆国一事,纵使是他心甘情愿替楚怀川挡了一劫,可是当他经历了那么多折磨以后难免在面对楚怀川的时候心思复杂。
可即使是他口中说着如何不在意,他心里都是无比在意楚怀川的。因为楚怀川是他的亲人。
叶萧心中也是惊喜,感受到楚怀川、陆无砚和长公主的半信半疑,作为刘明恕的旧识,他忙说:“刘瞎……刘先生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希望!”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刘明恕吩咐侍女拿来执笔,开始开药方。瞧着他这一举动,长公主和楚怀川面面相觑,毕竟……他是个瞎子。
之前在入楼的时候,陆无砚就见过刘明恕写字,所以并未多意外。
刘明恕写字很快,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完全不似个瞎子。看得长公主、楚怀川并屋子里的一干侍女连连称奇。
刘明恕写了很久。
别看他说得那般轻巧,可是在下药方的时候,却分外仔细。因为他眼盲的缘故,他写的字要稍微大一些,所以他开的药方竟是洋洋洒洒写了近十页。
屋子里十分安静,众人的目光悉数落在他写字的手上。
长公主不动声色地给身后的入医一个眼色。入医了然,上前两步,悄悄去看刘明恕所开的药方。
长公主生性多疑,即使有叶萧给她保证,她也不能完全相信刘明恕,他开的药方当然要经过她的人仔细查看。
写完最后一个字,刘明恕将笔搁下,道:“药材、烹法、服用次数与用量都有写,按照药方所写服用三月,三月后,再换药方以及开始施针。”
刘明恕的确很少为人治病,可是他一旦决定接手,必是万分认真。
他说的云淡风轻,就好像对面坐着的只不过是个得了风寒的病人罢了。
长公主斟酌了语句,才说:“并非本宫不信刘先生,只是……他自小身体羸弱,这些年,本宫没少请来名医为他诊治,可是结果……”
回答长公主的是刘明恕随意的一句“爱信不信”。
一时僵持。
“多谢刘先生。”楚怀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爬满了生机。
他这是信了。
对于楚怀川来说,他早就没了什么希望,可是此时此刻,有一人告诉他他还可以活下去!他心中怎能不激动?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能够活下去,却是真的看见了希望。他从未像如今这般渴望活下去。
他只要一想到陆佳蒲哭红的眼睛,他就舍不得离开,他就开始眷恋活着,眷恋与她在一起的每一日,恨不得余生更长……
楚怀川搭在扶手上的手不由抓紧了扶手,他现在特别想要立刻回宫,特别想立刻见到陆佳蒲,然后抱着她,逐渐抱紧。
长公主本想将刘明恕留下来,但是刘明恕显然不打算守着楚怀川一个病人。当日就和陆无砚回了入楼,并且拉着叶萧一并走了。
长公主对于刘明恕开的药方心中还存着疑惑,打算让太医院里的诸多太医一并瞧看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倒是楚怀川制止了她,吩咐下人按照药方抓药、煎药即可。
他笑笑说:“皇姐,本来朕就只有月余的性命,他还能害我何?”
长公主怔了怔,便不再去太医院请人了。她拍了拍楚怀川的肩头,“也是,太医院的那群庸医要是有用的话,本宫的川儿也不必吃了这么多苦。”
长公主在说到“庸医”二字时,也不由带了几分笑意。敢把她大辽所有太医并民间名医全打上“庸医”的名号,他刘明恕倒是第一人。
当夜,陆无砚回到温国公府将今日刘明恕为楚怀川诊脉一事与方瑾枝说了,方瑾枝心里也是格外高兴。
重阳节马上就要到了,她白日里要忙着温国公府后宅的家事,又要去入楼看望方宗恪,只有晚上才能抽时间绣荷包——那个给陆无砚绣的荷包。
陆无砚不由有些心疼地催她早点睡:“行啦,别总晚上绣,伤眼睛。给别人绣的荷包做完了就成,我的不急。”
“快绣好啦!你先去睡!”方瑾枝将陆无砚推出了绣房。
她还不了解陆无砚?若是到了重阳日,她给别人绣的荷包都做好了,唯独少了他的,他怎么可能不发脾气?
方瑾枝绣着手里的荷包,吐了吐舌头。陆无砚还说她在他面前的时候偶尔会像个孩子。可是他呢?他在她面前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一副小孩子心性……
叶萧跟着刘明恕回入楼自然是为了方宗恪。
当夜,三个人围坐在一起。
“宗恪,你就别喝酒了。看着我和刘瞎子喝酒就成了。”叶萧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方宗恪径自倒了一杯酒,默然喝下。
叶萧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也是奇了怪了,你这人一心找死,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我哪儿找死了?”方宗恪皱着眉,显然是不爱听了。
叶萧笑笑,反倒问起刘明恕来:“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无砚是怎么把你请来的?”
“骗的,偷了她的玉簪。”刘明恕垂着眼,脑海中不由浮现了那个总是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巧笑倩兮。
那支玉簪是他送给她的及笄礼,可惜他终究没有资格送给她,只能留在自己身边。
叶萧苦笑,怅然摇头:“你们两个啊……”
刘明恕笑了笑,道:“她如今过得很好,已经足够了。”
“是啊,她过得好就成。”叶萧又倒了一杯酒。他口中的“她”自然不是刘明恕口中的“她”。
两个人对酒一杯,都带着点愁绪。
“不知足。”方宗恪猛地喝了一大口酒,“若她还活着怎么都好。”
叶萧和刘明恕都默了默。
他们两个虽然不能和心中喜欢的人厮守一生,可是他们喜欢的人都还活着,她们都遇到了她们心系一生的人。他们喜欢的人是幸福的,他们又有何不满?
祝福,已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方宗恪心中的那个人早就不在了,叶萧和刘明恕不得不安慰他。
“宗恪,那个姑娘已经走了十五年了。你……也该放下了。”刘明恕劝。
方宗恪笑了笑,反问:“如果你心里的那个姑娘死了,你就能放下她?”
刘明恕哑然。
“你呢?如果长公主哪天被我杀了,你就能放下她?”方宗恪又问叶萧。
叶萧愣了一下,他不太喜欢方宗恪的说法,哪怕是假如,也不想拿长公主的死做比喻。
可是他知道眼下得劝方宗恪,只说:“放不放下不是一回事,我年轻的时候还差点娶妻了呢。”
“差点?”刘明恕皱了下眉。
“啊,”叶萧应了一声,“大概是我这人霉运太重,刚和沈家的二姑娘订了亲,她就遭遇了不测。所以啊,咱不得不有自知之明,再不议亲了,免得连累别的姑娘家。”
他又加了一句:“我才不是因为长公主才去做终生不娶这种蠢事的。”
其实他倒是没有完全说实话。他年轻的时候,家中的确为他和沈家的二姑娘订了亲。可是他是不同意的,他正要去退亲,不想沈家的二姑娘出了事儿,这亲事自然没成。
后来,他为了不受家中催促,才四处游历,只在年节回一趟叶家。这么多年过去了,叶家的长辈倒也是拿他没办法,又因为他并非家中的嫡长子,才不再管他了。
“沈家?哪个沈家?”方宗恪却忽然皱了眉。
“沈御史沈珩壹的二女儿。”叶萧想了一下,“对了,说起来这个沈珩壹的女儿个个德才兼备,却又都是红颜薄命。不仅二姑娘遭遇山中狼,就连他的长女也是起先嫁给了锦熙王,可惜没享多少福就去了……”
方宗恪握着酒杯的手却忽得收紧。
“你认识沈家人?”叶萧有些诧异地看了方宗恪一眼。
“不认识。”方宗恪收了眸中异色,又喝了一杯酒。可是他紧紧皱着眉,一时之间心中竟是有些复杂。
很快到了重阳这一日,今日有很多事儿要忙,所以方瑾枝早早醒来。她刚打着哈欠坐起来,陆无砚就揽住她的腰身,将她重新拉回了怀里拥着。
方瑾枝微笑着转过身,在陆无砚的嘴角亲了一下,柔声说:“我得先起来啦,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
陆无砚一直没睁开眼,可是听方瑾枝这么时候,也不得不有些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可是方瑾枝一离开了陆无砚的怀里,陆无砚顿时睡意全无,他也只好踩着鞋子,有些懒懒散散地往净室去。
等到陆无砚从净室出来的时候,方瑾枝已经见过了府里的几个管事妈妈,正坐在那儿,对照着账本打着小小的金算盘。
陆无砚的目光落在方瑾枝手中的那个算盘上,说:“那是你小时候给你做的,你现在用着也不嫌小。”
方瑾枝头也没抬,笑着说:“用习惯了呢。”
陆无砚走过去,“明儿再让玉石斋给你重新做一个罢。”
“也好。”
“怎的你亲自算账?让管事妈妈做不就成了?”陆无砚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不是陆家的出入,而是方家的生意,我闲来无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自己对一遍账。”方瑾枝将最后一笔账记好,这才抬起头来。
陆无砚就朝方瑾枝伸出手。
方瑾枝起身,从花篓里拿出那个给陆无砚绣好的茱萸荷包,笑着系在他腰间。
陆无砚低头,去看荷包上的绣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