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跑五公里时对张帅的态度太恶劣,韩睿好不容易和一班众人缓和的关系又变得紧张起来。
对于韩睿如此高超的得罪人的本事,盛行远真是哭笑不得。
仔细回想当天韩睿的反应,确实有些失常,他想问对方发生什么事了,但是又被韩睿的冷脸给冻了回来。
别扭的孩子,不愿讲就不愿讲吧,总有机会知道的。
训练场上,张帅还在练低姿匍匐。不知道是天生迟钝还是身体不协调,张帅的低姿匍匐老是不合格,经常被铁蒺藜挂破衣服。
“张帅!”盛行远和连志国走近,一边杨小虎正在给张帅鼓劲儿。
“班长!”杨小虎首先发现了他们。
“怎么样?”盛行远蹲下身体,关心道。
杨小虎无奈地叹了口气:“别提了,张帅那屁股就跟被蜂蜇了似的,翘得老高踹都踹不下去。”
盛行远走到终点,张帅正好爬过来,屁股上挂了个窟窿,露出白色的棉絮。
盛行远又好气又好笑:“张帅啊张帅,咱们班最努力的是你,可每次考核垫底的还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见班长满脸的笑,张帅也挠着头笑了:“我太笨了!”
“胡说!”盛行远弹他一个脑瓜蹦:“没什么笨不笨的!只能说你比别人适应的慢了点。”
“就是!”连志国走了过来,用手指捅捅张帅屁股上的窟窿,笑道:“论用功,咱班谁比得过你!”
“可我太笨了,看人家韩睿……”
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小虎给打断了:“我说张帅,你能不能不提那个少爷啊?你忘了他上次怎么损你的是吧?”
“上次是我不对,要不是我背包没打好……”
“那也不成!他虽然身体素质高了点,可人品不行啊!”杨小虎不屑道:“要说做兄弟,那还得你这样的!”
“我……嘿嘿……”张帅憨憨地笑,挺不好意思的。
“上次韩睿态度不好,我代他跟你道个歉。”盛行远正色道。
“别,别!”张帅急忙推辞。
“班长!韩睿整得破事,你代他道什么歉啊!”连志国不满:“就那么个难伺候的主儿,你别老跟他膘一块儿,要不是以后下了连队就不用见面了,老子非得整他个后半生不能自理。”
“咳,这话重了点啊!”盛行远安抚道:“我知道大家心里对韩睿有意见,其实韩睿人不错,真的。”
“就你看他顺眼吧!”杨小虎不服:“班长!怎么说你也是一班之长,这次韩睿那么损张帅你也就口头批评了事,太偏向他了。”
“怎么,你还想让我把他吊起来打一顿?”盛行远挑眉。
“那倒也不是。”杨小虎摆摆手:“不过,您能不能跟他拉开点距离?怎么着咱们也是阶级兄弟吧?”
盛行远笑:“我要再跟他疏远了,他还能在这班里立足吗?”
“管他去死!”杨小虎硬声道。
“小虎,话不能这么说。”盛行远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不管你们说什么,我必须得申明,韩睿他不坏。”
杨小虎赌气地把头扭向一边。
“是,他脾气是有点阴晴不定,嘴上也不饶人。”盛行远苦笑:“可除了这些,他还做过什么有损大家利益的事吗?”
众人深思后,摇头。
“我想他变成这样,跟他的家庭也有一定的关系。”盛行远顿了一下,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身上,杨小虎的头也扭了回来。“年前连里组织大家往家打电话,你们都记得吧?”
众人点头。
“韩睿告诉我,他没有电话可以打。”盛行远的声音带了丝心疼:“家人,朋友,或是什么别的人,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杨小虎皱眉。
“韩睿家没人了?”张帅也拧了眉头:“班长,你告诉韩睿,要是他心情不好就还拿着我撒气,我皮粗肉厚的没关系!”
“平时看这小子一副清高样,也没看出啥不同啊!”连志国思忖道。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们同情他。”盛行远正色道:“韩睿很敏感,要是知道你们因为这个可怜他,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我的意思是,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大家多包容一点。”
“班长!你放心吧!”张帅拍胸脯保证。
“我是没啥啦!”连志国挠挠头。
“我……”杨小虎见两个战友已经叛变,不得不跟着表了态:“本来我是为张帅生他的气,既然本主儿都不在乎了,我还得瑟个屁!”
“好!”盛行远欣慰地看着他,温声道:“我替韩睿谢谢兄弟们!”
韩睿并不知道盛行远背着他给众人做了工作,只是奇怪为什么找他茬儿的同志们集体消停了。
五公里那天过后,其实他心里是后悔的,但是又拉不下脸道歉。张帅那还好,本来他就觉得对方笨,嘲讽两句也算出了口气。难的是盛行远那儿,想要道歉吧,场面又是自己弄僵的,不道歉吧,俩人就这么晾着,本来人缘就不好的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盛行远和其他人说说笑笑的,这心里就越来越不是滋味。
怎么办?他坐在营房不远处的水泥板上愣神。
“兴致不错,赏月呢?”盛行远猫了过来。
韩睿身体僵了僵,没回头。
盛行远笑了,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发什么呆呢?”
“我没发呆。”韩睿硬声道。
“今天天气不错。”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就像他俩第一次坐在月下谈心一样。
“嗯。”应付着点点头。
“你呀,就没什么想说的?”盛行远微笑,整张脸在月光下看来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
“说什么?”韩睿撇嘴。
“那天五公里为什么要发脾气?”
“没什么。”
“你不是乱发脾气的人。”盛行远正色道。
韩睿的脸有点红,为了对方的理解与自己迁怒的羞愧。“其实也没什么。”
“你不说我可回去啦!”盛行远作势要起身。
“别!”韩睿一把按住他的手。
韩睿的手指修长有力,月光下更是添了一层莹白的美感。盛行远低头看他,又看看相叠的两只手掌,笑道:“别这么用力,我不跑。”
“咳!”韩睿尴尬地抽回手,不自在地搓搓:“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盛行远摆摆手。
“不是,我是说那天我不是故意骂人的。”
“哦。”盛行远点头。
“就是下连队……”韩睿不自在地往别处看。
“嗯。”
“我去找了连长。”
“嗯。”
“他说要是这几次考核我们都拿优秀,就有可能分到一块儿。”韩睿说完,简直不敢看盛行远了。
盛行远从他言不达意的话语中,总算抓住了一个重点:“我们?是指……我和你?”
韩睿点头,耳根慢慢泛红。
盛行远有些感动,又有些好笑:“你就那么想跟我分到一块儿?”
韩睿的表情冻住了,自己最在乎的事情在对方眼里竟然只是一句笑语。强烈的落差让他的心脏骤痛,他站起身,硬声道:“我现在不想了!”
“别!”盛行远眼疾手快按住他:“我没别的意思。”
“放手!”韩睿用力甩他。
“别闹脾气!”盛行远使劲攥着他,“我是高兴!高兴!”
“真的?!”怀疑,不信。
“真的。”盛行远无论脸上,眼里都写着百分百的真诚。
韩睿盯着他看了好久,才慢慢坐回了水泥板上。
盛行远偷偷吁了口气,心说韩爷您可真难伺候。
难伺候归难伺候,下连队的事还真得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月夜下的谈话后,韩睿就没再提这些,但是盛行远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来,韩睿对他们能不能分到一起这事还是挺上心的。
真要跟这个黏人的小子分到一块儿去?盛行远心里直犯嘀咕。他是不介意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照顾韩睿,可是一想到以后的三年都要膘在一起,就觉得有点不寒而栗。
是,盛行远是个好人,可他不是圣人。他待人温和,宽容,讲义气,可并不代表他这个人可以和任何人亲密无间。是个人都希望拥有自己的小小空间,盛行远尤其如此。和韩睿相处的二个多月以来,那家伙就像是刚出壳的小雏鸟,把他当成了唯一的“母亲”。
母亲?盛行远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好吧,这只是一个比喻,但是韩睿对他的依赖不言自明。有时候想想,韩睿坚持两个人分到一起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自己,而是他本身对于情感的需求。
寂寞太久了,所以要抓到一根浮木。抓到了,就死不放手。
真是让人头痛啊!盛行远抚额。
不远处,战士们围坐在一起玩击鼓传花的游戏,韩睿坐在人群外围,虽然张帅和杨小虎努力对他示好,但是还是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感觉到盛行远的目光,韩睿转过眼来。
俊秀的脸上,挂着两弯漆黑的眸子,深邃,但是写着空寂。
这样一个人,真的能放手吗?盛行远扪心自问。
怎么了?韩睿的目光这么问道。
盛行远摇头,送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三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如果能帮一个人恢复对生活的信心,那何尝不是一件善事。
这么想着,他的笑容不禁更灿烂了些。
远处,韩睿看着他暖如艳阳的笑脸,微微失神了。
“报告!”
“进来!”
盛行远推门而入,指导员正坐在桌前写材料,手里的烟只剩个烟屁股了。
掏出口袋里藏的软中华,盛行远狗腿地递过去,给指导员接上火。
“哟!”指导员吸了一口,惊奇地把烟举到眼前看:“怎么了这是?你还有这等好货?”
“那什么,出来时家里给塞了两盒。”盛行远嘿嘿笑着,把整盒烟推给指导员:“我不抽烟,放您这才不糟蹋。”
“拍我马屁?”指导员吸了口烟,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怎么是拍马屁啊!我说的是实话啊,要不是您的英明指导,我们这些蛋子也不能进步这么快不是?”
“兔崽子!”指导员似笑非笑的瞅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盛行远干笑。
“说吧,什么事?”
“那什么,”盛行远扭捏了下,才低声问道:“指导员,您说我们一个班的战友下了连队还能再分到一个班吗?”
指导员挑了挑眉,露出个揶揄的笑容:“你和韩睿?”
盛行远微窘:“咳,我就是问问。”
“看在你小子平日没少孝敬的份上,我给你明确的答复……”直到把盛行远的心吊到了嗓子眼,指导员才慢悠悠吐出两个字:“没戏!”
“为什么?!”盛行远有点急了。
“不为什么。”
“那什么,求您给小的指点指点!”又摸出一包软中华塞了过去。
指导员吐了口烟,沉思道:“我和连长不是一个连队的,你知道吧?”
盛行远点点头,做洗耳恭听状。
“其实我能过来可是我们连长在团长面前极力争取的,就是怕老三……哦,就是连长,他是铁三连的。”指导员做了下解释,又继续说道:“之所以把我塞进来,也是为了观察新兵的情况,把好苗子给搂到自家地里。”
这是人之常情,盛行远表示理解。
“知道我为什么对你格外开恩吧?”指导员笑笑地看着他,“你,就是我相中的第一颗苗子。”
盛行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那韩睿……”
“他一来就被老三看中了!”指导员道:“他们是侦察连,就喜欢单兵素质优秀的,我们连不同,我们是通信连,就喜欢你这种学历高的技术兵!”
“那就没什么通融的余地?”盛行远小心翼翼道。
“通融个屁!”指导员见他推推拖拖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老子在这辛苦三个月图得啥?还不就图着搂几个尖子,壮大我连力量?!”
闻言,盛行远眼前一黑,这事可真不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