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一个人处于绝境之中,甚至都没人愿意拉你一把,那是何等的萧瑟。
而我,就相当幸运。
——姬寒食
洛天一其实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她实在不明白木蔓为何下这种死手。
眼看着姬寒食的生命体征越来越薄弱,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要用还未创立完整的天一诀去搏一搏。
洛天一盘起双腿闭上了眼睛,口中轻声吟唱:“孕育万载生命的初代巫祖盘古道君啊,您的末代子孙洛天一愿意与这个名为姬寒食的男子共享我的心!我的血!我的肉!以及那历经万代所流传下来的生命之源。我愿为他,舍弃这天下无双的血脉!”
无数的血光从洛天一的周身涌出汇聚成一个身高一丈的长发男子,他那靛青色的长发下拥有着刀削斧刻般的端正五官,无比的对称,那双黑白分明得不能再分明的双眼中拥有着看透悠悠万载的沧桑。
洛天一的脸颊上爬满了泪水,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唤醒这个号称天地始祖的男子的一缕残留的精神。
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的稻草一般,她哭泣地向他求诉。
长发男子蹲下身子张开大手,慈爱地摸了摸洛天一的脑袋,轻唤了一声傻孩子。
难以想象身形如此雄伟的男子竟有着如水的柔情,这种关怀就像是一种父爱,让洛天一的心里充满了暖意。
屋子里爆发出来的惊天血光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洛玉白更是忍不住地想冲进去,不过被汤圆拦住了。
还好血光褪去得很快,不然连汤圆都可能要拉不住心急如焚的洛玉白了,随着屋内归于平静,众人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姬寒食依旧昏迷在床上,只是他的呼吸均匀,面色红润,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快要一命呜呼的样子。
而洛天一则紧紧地抱着姬寒食的左手,虽然脸色有些苍白,却也无大碍,看样子应该是累倒了。
洛玉白看着这幅恬静温馨的画面,将汤圆等人推出了屋外,轻轻带上房门。
平安无事,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姬寒食醒过来的时候,洛天一等人早已经离开,而洛玉白、秋亦浓和商休也累倒在了他的床边。
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原本血肉模糊的身躯上连一丝伤口都已经没有了。
为了不吵醒洛玉白他们,姬寒食动作轻柔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向门外,他甩了甩身体上的各个关节,发现自己的左手突然出现了一丝异样。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发现自己的手掌中心有一个银色的印记,“这是?衔月巨弩?”
姬寒食心中着实诧异,随后他苦笑道:“这又是何必呢?”
“咯吱”楚风苑的木门发出了一声响动,姬寒食抬头一看,那虚掩的门中探出来半个月牙似的利刃,随后一闪而过。
姬寒食飞也似的追了出去,他不会认错,那定是谈戈的戟刃。
而当他伸手打开木门,刚想要一步跨出去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势大力沉的横拳,将他掀飞到院内。
还未等他起身,一道黑色的身影便朝着远处遁去,身法极快,唯有一截破布条在姬寒食的面前左右摇摆地飘落下来。
此刻屋子里的洛玉白等人也早已听到了动静飞奔了出来,“你没事吧?”
姬寒食连忙站了起来用身体挡住那截布条,然后伸手将它收入袖中,“没事,一个小毛贼而已。”
“一个毛贼都能一拳把你锤倒?我去,鼻血都流下来了,你也太虚了吧。”洛玉白诧异地看着他。
“是有点虚。”姬寒食尴尬地笑了两声。
荥阳城外有着一条护城河,长达五公里,平均宽度在二百米左右,也正是由于这条护城河的存在,荥阳才被誉为天下第一城。
护城河的河面四季都不起波澜,不少达官贵人便会游湖泛舟其上,听歌舞升平,饮酒洽谈。
当然,这也是许多才子佳人的幽会之地,洛玉白就常常带着汤圆来这租借条小船,买些吃食,然后便可以打发一日的时光。
清晨的护城河上并没有太多人,姬寒食站在小码头的边上静静等待着。
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不知在何时已经停到了他的身边,他躬身进了船舱,船舱中放置着一张矮桌,一盘花生,一壶老酒,桌子对面坐着一个魁梧的大汉,正是谈戈。
“卉琪的事情,我……。”姬寒食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当年卉琪喜欢你,我选择祝福你们,可你却连她都保护不好,如今还当个缩头乌龟,你让我怎么说你好!”谈戈制止了他的言语,随后叹了口气道:“昨天那一拳我是替过卉琪打的!”
“我知道你心里也难过,但悲伤解决不了问题!”
“昨日荥阳城内二百余个门派达成一个约定,他们将在今夜黄昏进攻天机阁,哪个门派先攻入天机阁的主阁,便让这个门派入主天机阁,奉他为中原门派之首,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报仇机会。”
“卉琪虽然死在了天机阁,可是人是贾梧桐杀的啊!”姬寒食皱眉,虽然他也十分想为过卉琪讨个公道,但毕竟这责任不完全在天机阁。
“木蔓将天书之事公布于世,把卉琪置于如此危险之地,最后导致她身死,难道这还不够吗?”谈戈面带怒气。
“天书是我给她的。”姬寒食的神情有些黯然。
“你!”谈戈被噎得说不出来话来,他心烦意乱地沉思了良久,随后看了姬寒食一眼道:“你走吧。”
扁舟再次来到了河边,姬寒食下了船后一步迈上了岸边,独自绕着护城河走了起来。
沿岸的风吹来,也带来了一丝凉意,他不禁捂了捂身上的衣服。
虽然楚辞学院的师兄弟一直都在搜寻贾梧桐的下落,可惜仍旧一无所获,姬寒食现在很是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做些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些什么,甚至连买醉的**都没有了,或许也唯有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能释放他对过卉琪的无限思念了。
黄昏未至,姬寒食就来到了天机阁前,他独自站在路边望着这层层叠叠望不尽的千百座精巧阁楼。
他伸出手来,遮住那些阁楼,然后五指握成了拳头重重地锤向了自己的胸口。
“对吗?”他这样问自己。
黄昏时分各门派的突袭并没有取到什么作用,除了天机阁早有准备,街道口的无辜百姓和维持治安的士兵们也让他们束手束脚。
当陆离带着楚辞学院的学生们加入这场战斗时,情况发生了逆转,原本在人数上占尽优势的各门派出现了溃败之势。
当众人以为这场战斗会以反天机阁门派势力的落败而结束时,一杆巨型的大戟从天而降,钉住了木蔓的衣角,随后各门派的人群呈波浪般的分开,一道道截然不同的身形走了出来。
“师父!”
“师叔!”
韦祚伍等人的一声声师父,也将天机阁众人
的心情带到了谷底。
姬寒食看着气势明显不同于昨日的谈戈,他左手拿了一本残破不堪的黄皮书页,右手提着带着一个包裹,不时有鲜血滴下。
他怒气磅礴地看着木蔓:“木蔓,你明知道天书会惹来是非,还让过卉琪一个小小的女弟子怀拥重宝,今日我就亲手将你的天机阁覆灭,让你也尝尝心爱之物被粉碎的滋味。”
木蔓笑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道:“过卉琪这种边疆余孽,我让她入我天机阁已是莫大的恩赐,还想着把这笔账赖在我天机阁的头上?怎么?就凭你那小长生的修为也想来试试?”
谈戈猖狂的大笑,他举起左手,将那黄皮书扯得粉碎,“这便是你们一直在争夺的天书,你可想过为何会在我手上?”
并未木蔓回话,他便将右手中的包裹抛飞出去,一颗人头和一本紫金色的古朴旧书滚落在地。
这让远处的姬寒食不由得一惊,滚落在地的正是贾梧桐的头颅和那本屈路远交给他的天书,他只觉得一阵头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天机阁前谈戈的大戟与木蔓的身影混作了一团,修为尚低的弟子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凶险。谈戈虽是利用了天书晋升入小长生境界,但是如何能与在大长生境界的木蔓匹敌。
渐渐落于下风的谈戈神色愈加狰狞,动作愈加疯狂,他早已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每一戟被格挡开都会让他吐出一口鲜血。
木蔓面对如何无赖的打法也动了真怒,她卷起袖袍,五指虚抓道:“擒龙!”
金色的手掌凭空出现在谈戈的头顶,带着奔雷之势压了下去,甫一接触就将他的大戟震成了两截。
眼看着谈戈就要葬身在这招擒龙下,姬寒食终于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飞一般地向木蔓冲去,整个身子都涌出了螺旋状的元气,拖着长长的元气尾巴。
“唯楚遗风人,御此屠龙技,千古风流凝!”
面对着飞奔而来的姬寒食,木蔓反而神情惊恐,她拼命地摇着头向后退去,嘴里还念叨着:“是你吗!是你吗!别怪姑姑!”像是着了魔一般。
须臾之间,姬寒食那仿佛能击穿一切的指尖直接冲破了金色的手掌,点在了木蔓的小腹上,将她的身体打成了弓形,直接旋转地飞了出去。
随着木蔓的倒地,大战一触即发,现场也一片混乱。
“姬寒食!”看着受伤的木蔓,道公卿向着姬寒食急速扑杀而来。
他从小被木蔓一手拉扯大,是木蔓教他读书写字修道,在道公卿心中,早已经把木蔓当作了母亲,如今木蔓被打伤,道公卿自然着急。
道公卿携带着雷霆一击而来,剑身上雷光四溢,一剑刺入了姬寒食的心脏,将他的胸膛绞出了一个窟窿。
“你为何不挡?”道公卿看着大口大口涌出鲜血的姬寒食,他有些发狂:“我没想杀你啊!”
姬寒食的面色因痛苦而有些扭曲:“求死罢了。”然后他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洛玉白亲眼目睹了一切,可惜他分身乏术,也无力阻止,他大吼道:“我操 你妈!道公卿!你干什么!”
洛玉白的一声大吼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楚辞学院,天机阁,各门派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了过去。
洛天一更是跑过去推开了已经呆滞的道公卿,她将姬寒食抱在怀中泪如雨下,大声地质问他为什么。
上次救姬寒食仗着天机阁的道法与道君的血脉已经是侥幸,这次她还能拿什么去救他。
无论一个人的修为如何,**总是脆弱的不堪一击,姬寒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着阴沉的天空,他笑着又咳出了一大口的血,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世间尽管有再多的美好与哀愁也与他无关了。
“寒食,你就这样死去了吗?”
“卉琪,是我,我来陪你了!”
“不,你不是寒食!”
“怎么可能?你看我,看着我,我就是姬寒食啊!”
“不,你不是,寒食从来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相反,他比任何人都尊重生命,知道生命的可贵,而你,连活着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是他。”
“就这样死去了吗?”姬寒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洛天一的绝美脸庞上依旧带着泪痕,只不过神色不见悲伤,只有惊愕。
姬寒食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胸膛上的窟窿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刚刚愈合的新生白嫩皮肤。
洛天一感受到了怀中的动静,她看着悠悠醒转想坐起来的姬寒食,泪水与笑容交织到了一起,然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姬寒食任凭洛天一抱着他,他本想安慰她几句,只是眼前的一道水蓝色光质身影的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道光质身影站在木蔓的面前,虽然虚无缥缈,仿佛下一刻便会消散,但是木蔓看起来却极其惧怕她。
陆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木蔓的的身前,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那道水蓝色的身影道:“嫂子!姑姑她已经诚心悔过了。”
姬寒食看着场中复杂的形势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个水蓝色元气所凝聚的女子是道公卿的母亲凝眉梢。”
耳边传来了洛天一带着抽泣的声音,姬寒食疑惑地问她:“凝眉梢?”
“对,刚刚凝眉梢从你的体内冲了出来吓了所有人一跳,而且她还替你疗伤。”
“这么说是她救了我一命?”
“嗯。”
“那然后呢?”
“然后,木蔓说出了当年陷害她们两夫妻的事情,但这些年她一直把他们的孩子道公卿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并诚心悔过,最后凝眉梢说已经原谅她了。”
“那道公卿不得崩溃?”姬寒食环视四周,早已没了道公卿的身影。
“别找了,道师兄发疯遁走了。”洛天一脸担忧,“无论谁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接受不了的。”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但愿公卿无事!”凝眉梢虽然对木蔓有着无边的恨意,但她本就是心地善良之人,毕竟她未加害自己的孩子道公卿,还将他养育成人。
以凝眉梢现在的光质状态,她是存在不了多久的,所以她现在必须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找到道公卿,再亲眼看看他。
随着凝眉梢的离去,陆离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神色疲倦地看着重伤倒地的谈戈道:“让他们收手吧!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谈戈强撑着重伤的身体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他像是看死人一般地看向陆离,然后大笑了起来:“闻名天下的陆院长也精疲力尽了吗?这可不大妙啊!”
“陆离啊陆离,今日你也难逃一死!”谈戈狂妄地冲着陆离大喊。
“哦,我倒要看看谁今天能把我……,啊啊啊!”一阵剧烈的疼痛让陆离忍不住的叫了出来,他的心脏竟然被人直接从后背直接挖走了。
“幻情诀!”木蔓一眼便看破了便那人所使用的功法。
“木阁主好眼力啊!”那人回过头来看向陆离笑声邪魅,“师兄,让我看看你的良心到底是黑是白啊?哈哈哈哈。”
“父亲?”汤圆的一句话道出了此人的真实身份。
众人大惊失色,此刻的汤隐单手握着从陆离身上强行扯下的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送到嘴边舔了一口,“真是**的味道啊!”
如此血腥的场景让不少人直接呕吐了起来,任是连汤圆都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有些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她眼前一暗,差点就要昏了过去。
陆离的脸色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他强行用天地元气为自己创造了一个能保证血液运转的气流来续命,否则此刻他早已倒下。
“为什么?”他开口质问。
“为什么?你还有脸问我?当年你对整个楚风学院的见死不救?”汤隐状如疯癫,“你有什么资格问我为什么?”
“汤师弟,你错怪我了!”
虽然陆离还想辩解什么,但汤隐显然不想再与他说话,他看向各门派的弟子与掌门,忍不住得大喊:“今日之后,再无天机阁,还是那句话,谁先攻入主阁,谁便是天机阁之主!让这虚伪的楚辞学院与天机阁,就在这覆灭吧!哈哈哈!”谋划了数十年,如今快要大仇得报,他充满了畅快感。
天机阁里发生的大战波及了整个天机阁,无数个拥有数百年历史的阁楼毁于一旦,而修士间的争斗,只要不伤害百姓,军队向来是不会插手,可这次的范围之广危害之深实在过大,个别修士都已经杀红了眼,他们发疯般地出来屠戮无辜人,这导致皇城的禁军全体出动团团围住了天机阁,将这些胡乱杀人的修士一个个射杀。
天机阁里的争斗还在继续,而今日的汤隐和陆离却好好地给姬寒食上了一课。
他看到了汤隐将自己曾经的弟子一个个的杀掉,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毫不留情地汤圆一掌抛飞,在他眼里,已经没有亲情这般情感的存在。
那已经不再是人性的复仇,而是人格的扭曲。
“姬寒食,我死后,便只有你一人会用这名为风流屠的武技了,你可不要辱没它!”
“姬寒食,我相信你绝不会是下一个汤隐,因为你与洛天一一样,其实心里最是善良!”
“姬寒食,有朝一日,替我将幻剑大阵破了吧!”
“最后,就再让我陆离替唯师兄为世间献上一曲风流屠!”
那一日,姬寒食看到了一个迟暮的老头神色安详地指着天空,一阵风吹过,将他吹成了漫天飞舞的流苏,然后那无穷无尽的流苏包裹了整个天机阁,而那如仿佛没有尽头的流苏尾巴带着绚烂如烟花般的色彩将荥阳城都染成了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