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极品（科举） 47 四十七、赵体（虫）

最新网址：www.yiruan.info 四十七、赵体

除了弈棋是两方选手交锋, 弹琴是先后演奏，剩下的书画都是各自在一个画案上进行。

王家负责绘画的事王家主的一个弟子，而负责书法的正是王子照本人。

因为这书画并没有主题，全靠双方士子发挥自己最高的水平，沈翘楚自然将顾家的人像端了出来，应该说顾家画派在整个江南还是颇有影响力的, 自己的画中既传习了顾家线条流畅如丝、注重写神的特点, 又稍加立体和阴影，将虚实之道柔和, 以求达到平衡, 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而这书法面对王家传人，特别是王家嫡子王子照, 沈翘楚几乎是必输的，都已经必输了, 他也没什么包袱，便将自己自从州试之后开始苦练已有小成的赵孟頫体拿了出来，想着今天春光正好，是个写赵体的好时候。

看着远处的杏花春水, 沈翘楚玩心大起，将唐时冯延巳的《长命女》写在纸上。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赵体本就风姿绰约秀美, 配上这清丽小词更别有一种意趣。

今天只是王谢两家比试，兼之上巳节春游，并不是什么严肃场合严肃比试，沈翘楚这样也不算是态度不端正。

而且这首词实际上也有着以闺情喻庙堂以诗言志的隐意，将自身比作女子，将皇帝比作夫君，希望能够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待书画完成，便有王谢家主和族老下来品鉴。

沈翘楚画作中的人正是席上的谢家主，将谢家主看似温和潇洒实际上慵懒促狭的神情把握的恰到好处，惹得王家主笑的直翘胡子。

“妙极，妙极，沈小友这幅画可否送我？”

沈翘楚看了一眼谢长卿，见他不置可否的样子，便点头答应了，毕竟自己给谢长卿画画的机会还多的很，在这文会上直接拒绝王家主就不大好了。

品完画作，沈翘楚毫无疑问的胜出了。

而接下来便是书法，王家主看到沈翘楚的字，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十分认真地仔细观摩着沈翘楚的字体，竟这样看了有一盏茶时分。

还是王子照用手指轻戳王家主的腰间，才将他从出神中拉出来。

“父亲？”王子照不解问道。

王家主的表情十分严肃，没有理会王子照，而是问道：“这字体是你自己领悟出来的？”

沈翘楚摇摇头：“我在老家的时候偶遇一位赵孟頫先生，看到他写这样的字，便悄悄记下来，自己练习的。”

“这位赵先生如今在哪里？”

“我与先生只是偶然遇到，并不知道他家住何处。”

王家主将沈翘楚所说的老家当做了苏州，叹道：“先是《念故乡》接着是这赵体，苏州还真是能人辈出。”

接着，他双手扶住沈翘楚的肩膀：“你可愿意跟我学书法？”

沈翘楚被吓了一跳，明明都说了字体来自赵孟頫了，为什么还要收自己？想着，他转头望向谢长卿。

王家主面上微沉：“莫非你事事都要听这老匹夫的吗？”

这王家主似乎平时就是很有威严的人，他这样的态度，惹得王家子弟那边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沈翘楚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小子如今在谢府求学，事师如敬父，不敢擅专。”

王家主这才仰头大笑：“好一个事师如敬父。”

这时，谢长卿走了过来，笑道：“这王老呆子要教你书法，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不是很想在王家藏书楼里学习吗，答应了他自然就能如愿以偿。”

沈翘楚知道谢长卿秉性，估计前路已经挖好了坑等着自己，只低头道：“全凭先生安排。”

谢长卿满意地眯眼笑着对王家主道：“这样，他可以跟你学书法，不过要在我平时有事无课的时候，每旬大概一两天，我会前一天晚上派人通知你的……”

见王家主面露欣喜，就要点头应下的时候，谢长卿接着道：“不过……每旬休沐翘楚要进你家藏书楼观摩书法借阅抄写书籍才行。”

王家主愣了一下，道：“这有何不可，不止翘楚，你那学生梁之舟休沐也可一同前来。”

谢长卿笑意更甚，推了一把沈翘楚，沈翘楚便连忙向王家主行礼。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宾客众多，正适合行拜师礼。”

虽然拜师王家主学习书法，是沈翘楚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这样在上巳文会拜师，便是昭告宁州世族自己是谢长卿和王家主两人的徒弟，为自己之后行走以及仕途铺路，可是总有一种被谢长卿卖了的感觉。

再看看王家主，也是一样的表情。

旁边有侍人端来茶，沈翘楚也让阿顺去谢家将自己屋中存着的冰种翡翠笔洗、笔架，沉香臂隔拿来，作为拜师的束脩。

谢长卿拍着王家主的肩膀，扬眉道：“怎么样，收到这个徒弟，你不吃亏吧……”

王家主是个严肃老实人，被谢长卿憋的说不出话来，只道：“能收翘楚为徒，我自是很开心的。”

这边厢举行着拜师礼，那边梁之舟弈棋已经和对面的王家子弟决出胜负，因为之前谢朗弹琴惜败给王家子弟，而沈翘楚书画两项获胜，梁之舟胜了王家子弟，谢家这边琴棋书画四项中赢了三项，端看之后的诗赋策论两项。

梁之舟自然负责诗赋，这诗赋比赛要求诗赋各一首，而沈翘楚则负责策论。

可能是刚才王家输了三项，兼之书法输给沈翘楚，王子照颇有不服，说要以一敌二，自己一人参加诗赋策论两项。

诗词策论比试只限题目不限时间，王子照却才思敏捷，诗赋都是一挥而就，然后在纸上慢慢润色策论。

沈翘楚这近一年跟谢长卿学习，策论比之前更有章法，如今也是丝毫不怵，他心知只要自己和梁之舟有一人胜了，便可以赢得这比试，即使两人都输了，也只是平局。心中没有什么压力，只是尽自己所能将策论写好。

待沈翘楚停笔，王子照也将自己的策论完成。

众人一同品鉴王子照和梁之舟的诗赋，王子照确实学识渊博文采出众，兼之笔墨风流，犹胜梁之舟一筹。

而策论这边，众人正看着，王家族老突然说：“你是不是去年苏州案首？”

沈翘楚不明就里，只答道：“是的。”

王家族老道：“你参加州试的策论《刑赏忠厚之至论》我有看过，写的很好，如今又有进步……”说着看向谢长卿：“长卿还真是收到了好徒弟啊……”

谢长卿勾起嘴角道：“他如今也是王家的徒弟。”

王家族老听了之后很是满意，连连拂须微笑。

这样王子照在一对二的情况下胜一负一，也不算丢面子，而谢家则四比二赢得了王谢两家比试，双方皆大欢喜。

王子照似乎对这个结果毫无芥蒂，还带着沈翘楚认了认如今正在跟王家主学习的几位弟子，有着王子照和谢朗及休沐跟谢朗一起游猎的王谢支系子弟宣传，沈翘楚的名声也算是传了出去。

不少宁州其他世族的子弟上来与沈翘楚相谈，倒也算尽得其欢。

只是谢朗似乎有些失落，沈翘楚问他，他只道：“之后你休沐要去王家藏书楼学习，恐怕没有什么机会一起游猎了。”

沈翘楚揽过谢朗的肩晃了晃：“我们还可以每天早上一起锻炼啊……”

谢朗听到这话，又开心起来，眼睛亮的如同晨间的太阳一般。

王子照听到他们的对话，插道：“你们早上一起？做什么？”

沈翘楚便解释道：“我和谢师兄和梁师兄每天早上都会锻炼一个时辰。”

王子照很是感兴趣的样子：“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其实王家子弟也有家传的功夫，并每天早上操/练，只是王子照先天不足并不适合剧烈运动，从来没有加入过锻炼队伍之中。

谢朗有些不愿，便道：“你的身体能承受的了吗？”

沈翘楚看见王子照颇有受伤的表情，知道这身体恐怕是他的忌讳，便道：“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是先天不足的早产儿。”

王子照顿时看向沈翘楚，上上下下的打量：“完全不像，你身体看起来跟阿弟一般猿臂蜂腰，个头比阿弟还高。”

沈翘楚便道：“我小时候练过偶然学到的太极拳，后来跟着师父学习功法每天锻炼，才有了今天的身体。虽然不知道这太极拳是否适合王师兄，倒可以一试。”

王子照不是随口应承的人，他说要跟沈翘楚、谢朗、梁之舟三人一同锻炼，第二天就真的早早出现在谢府外院。沈翘楚算是三人中起的最早的，见谢朗和梁之舟还没有起来锻炼，就先带着王子照学习太极拳。

太极拳动作舒缓，即使是先天不足的王子照学习下来也没有体力不支的情况。王子照虽然身体不好，头脑却聪慧之极，沈翘楚的动作他看了一遍就能记住，几乎一个早上就记住了太极拳的全部动作，只是因为身体不好，许多动作都不能做到位。

沈翘楚一边练习游身掌和射箭，一边指导王子照的动作，因为害怕第一次练习太久会让王子照身体出现问题，便只让他第一天练习半个时辰，每打完一次全套太极拳就歇一会儿，剩下的时间，王子照几乎就在看谢朗锻炼中度过。

不过看他的样子倒也看的津津有味。

沈翘楚的日常生活中也多了两项活动，便是每旬在王家学习一两天的书法课程，和每旬休沐在藏书楼看书习字。

第一天，王家主只是让沈翘楚不断地将赵体演示给他看，他看着看着，便仰头大笑：“原来是这样。”

接着，王家主在纸上运笔，也写出了赵体，甚至比沈翘楚写的更为传神，他通过捕捉沈翘楚的运笔方式和间架结构完全掌握了赵体的形神。

沈翘楚看的目瞪口呆，这世代相传的书法家果然是不同。

王家主掌握赵体之后便开始正式教沈翘楚书法，他没有上来就教沈翘楚王体，而是让沈翘楚写出他日常最常写的字体。

沈翘楚暗想，原来王家主也看得出自己并不是惯常写赵体的，只是最近才开始练习。便将自己从小练习的欧体写在宣纸之上。

看到沈翘楚停笔，王家主便道：“你这欧体倒是写的比赵体要好不少，只是依旧存在这一些问题……”

王家主将沈翘楚平时书法中存在的问题一一指出，并亲自给沈翘楚示范。沈翘楚这才豁然开朗，原来自己平时存在着一些误区，王家主就如同一个武林最顶尖的高手，指导沈翘楚这个练剑不到十年的人，能自上而下地看出沈翘楚存在的一些会影响未来发展的问题。

王家主还跟沈翘楚一起解析了赵体，沈翘楚虽然前世练了许多年赵体，可毕竟软笔书法不在平时学习生活中应用，一周几小时的练习时间并不能让沈翘楚真正掌握赵体，沈翘楚只是学习赵体的字形，对于赵体本身的理解，还不如才接触赵体的王家主。

听王家主这一讲解，沈翘楚就感觉醍醐灌顶一般，下笔也有神了。

王家主教弟子虽然重书法，却不是主要教书法，毕竟他的学生和儿子日后也要参加科举考试的，因此沈翘楚在王家学习书法的时候，也会听一些王家主将的儒学课程。

不同于老狐狸一般授课也轻松散漫的谢长卿，王家主是一个很是严肃近乎严厉的人，治学也非常严谨。

沈翘楚两厢对比兼收并蓄，发现自己学习的不足，在学问上也有了进步。

而每旬休沐对于沈翘楚来说更是如同天堂一般，王家主跟谢家主一样，休沐都有事做，没有办法指导学生，也给家在远处的学生一个回家跟家人团聚的时间。

如今的梁之舟已经搬到宁州城距离乌衣巷不远的小院里，他跟父母感情甚笃，不止每旬休沐，连谢长卿偶尔处理事务不能上课的时候，也会回家。

因此到了休沐的时候，沈翘楚会和已经回家的梁之舟在王家门口会和，一同进入藏书楼钻研书法，借阅书籍。基本上每旬休沐王子照也都在藏书楼里看书学习，而谢朗也会偶尔跟沈翘楚一起过来，只是还是去游猎的时候居多。

因为跟王子照有了教导太极拳的情谊，沈翘楚也渐渐和王子照亲厚起来，在王家的学习也承蒙他照顾。

王子照继承着王家的认真痴绝传统，之后每天早上都雷打不动地道谢府跟沈翘楚三人一同锻炼。

别说，这样锻炼半年之后，王子照竟真的身体慢慢好转起来，不仅看起来不再那么头重脚轻，身体变得挺拔，连面色也红润有了生机，眼下的乌青也逐渐消失，开始展现王家子弟的风采来。

听王子照说，自从他开始练习太极拳之后，身体好了，吃得饱睡的香，不会像之前那样思虑过度影响睡眠。

沈翘楚没办法将卢重言和十七教自己的其他功法教给王子照，可是这样身体渐好的王子照却可以学习王家的家传功夫，这样良性循环之下，王子照已经可以骑果下马，甚至能拉开普通的弓了。

连王家主都对沈翘楚心怀感激，听说沈翘楚已经将《太极拳》刊印出来，还特地买了许多本分发给王家子弟，太极拳竟这样误打误撞地开始在宁州流传起来。

随着杂交水稻在宁州开始推广试验改进，如今杂交水稻的产量大概比普通水稻多百分之十，只是因为杂交水稻每次收成之后会变成普通水稻，还需要在继续买种，普及率并不高。

沈翘楚也大概明白，百分之十的产量增加不足以让这些农民们为此特地每年买种子，杂交水稻的研发还有路要走。

……

时间推移，转眼四年过去，梁之舟和王子照在两年前已经参加丹阳郡的郡试，王子照考取了郡试解元，而梁之舟则考取了郡试第二名亚元。

如今两个人已经坐着王家的船向北方前往洛阳在洛阳太学学习。

这几年梁之舟的《李客奇遇记》已经在江南岭南甚至洛阳长安流传开来，因为看书想要出海寻找奇遇的人大大增多，连带着海上贸易逐渐发展起来。庾氏商行虽然多了不少竞争对手，沈翘楚却很是开心，只有这样的大航海时代，才能催生地理大发现。

梁之舟也为此赚的盆满钵满，并在洛阳置办了房子，再不用为读书科举的钱发愁，如今《李客奇遇记》即将完结，他和沈翘楚还在一起商量着新书写什么题材。

沈翘楚想了想，把自己的建议写在纸上，新文可以写种田文，主角通过种植海上贸易而来的海外作物，并发展温室蔬菜瓜果，研究杂交水稻，赚很多银钱，从此成为一个农业大亨。

新文要将农书上先进的种植养殖经验写出来，同时推广海外作物，并能够将杂交水稻的优点通过文章传递出来，鼓励百姓买杂交水稻种子种植。

此时虽然航海还没有到达美洲，没有得到沈翘楚所期望的玉米和红薯，却也进口了一些比如胡萝卜、南瓜等产自欧洲、波斯本该在几百年后才传入华夏的农作物。

梁之舟因为要在太学读书准备一年后的会试，所以文章进展缓慢，估计写到杂交水稻时还需要几年，到时候杂交水稻说不定已经有了更好的进展。

陆宁和顾脩之也分别考取吴郡的郡试解元和亚元，已经和王子照、梁之舟在洛京相遇了。

张秉生没有参加这一场郡试，恐怕是想要和沈翘楚在明年的郡试中一决高下，可惜因为两年前沈令仪已经升为吴郡郡守，沈翘楚为了避嫌，明年在丹阳郡参加郡试，跟他是碰不到了。

沈令仪用了六年时间从知县升为知州，又用了六年从知州成为郡守，不能说是晋升很快，却也不算慢。不过沈令仪自己却很是开心，这两年沈翘楚回去看到沈令仪总是合不拢嘴的模样。

沈令仪升为郡守，张氏还在潮音庵修行就有些不好看，于是沈令仪将张氏接了回来，只是关在后院家中祠堂命她潜心修行悔过，沈令仪自己却流连于后宅妾室中，身体也越发不如从前。

如今沈芙已经长到十三岁，到了应该相看人家的年龄，沈令仪却仿佛完全忘了这事一般，依旧将沈芙关在绣楼里。

不过这些都跟沈翘楚没什么关系，又一次回到苏州过完年，沈翘楚照例去街市买一些桂花糖准备送给谢朗作为伴手礼，然而他走走逛逛，到达卖桂花糖的商铺时已经是下午，原本摆满桂花糖的柜台已经只剩下寥寥无几的散落糖块。

沈翘楚刚要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清朗女声：“老板，帮我把这剩下的糖全都包起来。”

转过头，只见到一个女冠模样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在青色道袍的映衬下如同琼林玉树一般，眉目皆可入画，双眼流转间熠熠生辉。

看起来应该是哪家世族小姐以女冠身份出来行走游玩的。

沈翘楚没有因为对方是女子而留情，便道：“这位道长，你应该看到我先站在这里的，这糖也理应是我的。”

那女冠有些不耐地轻扫拂尘，万千银丝缱绻在她的臂弯，更衬得面色流光溢彩。

“你虽站在这里，却是我先开口要店家帮忙装起来的，你站在这里又不说话，谁知道你是在做什么呢？”

沈翘楚见道理讲不通，只好拱手道：“学生明天即将启程离开苏州，没办法再来买这桂花糖，希望道长能够通融则个。”

女冠忍俊微微勾起嘴角，这一笑整个面庞更加生动起来：“不好意思，贫道也是明日离开苏州，郎君你还是下次请早吧。”

说着，女冠接过包好的糖，留下身后道童付过银钱，将拂尘搭在肩上，十分逍遥地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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