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极品（科举） 80 八十、（虫）

八十一、状元

春闱放榜的时候正是杏花盛开之季, 因此这会试榜又被称为杏榜。

放榜地点正在太学门前, 沈翘楚别邸离太学也近, 便差小厮去等候放榜。

过了晌午，只听见别邸外面一阵敲锣打鼓声, 看榜的小厮和报录人一同走进别邸，小厮还未及说话, 便听到报录人洪亮的声音响起：“恭喜贵府沈讳少爷高中会试第一名会元！”

沈翘楚心中一片空白, 虽说也曾想过考取会元，毕竟自己跟崔玉的差距不大, 虽然这几年自己在太学的名次从来都没有超过崔玉, 但是仍有一搏的可能，没想到真的考取了会元。

周全忙上去发给报录人和鼓乐队大大的红包, 报录人掂量过红包的重量，笑的合不拢嘴，又道：“贵府少爷能考取会元，离状元也不过是一步之遥，在这里先预祝少爷再创佳绩了。”

沈翘楚拱手谢过, 将喜滋滋的报录人和鼓乐队送走, 周全便着健仆在门外燃放爆竹，并给来贺喜的路人派发红包和糖果。

这红包里每封里面都是一枚特制的喜钱，周全虽然平时精打细算, 如今却是难得的大手笔。

沈翘楚被簇拥在人群中，也体会了一把撒钱的感觉。

将红包派发的差不多，沈翘楚驱车赶到沈府, 沈令仪和祖父也早得到了消息，沈令仪喜上眉梢，只勉励沈翘楚再接再厉，而祖父则激动地抱住沈翘楚，一边感叹，要是沈翘楚祖母也在就好了。

想起祖母，沈翘楚又不禁黯然，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努力拿个状元回来，这样才不辜负祖母这些年的企盼。

放榜之后的第二天便是殿试，沈翘楚一早跟一众新晋贡士在宫门外等候进宫参加考试。

之前在太学的时候，早有老师专门讲过进宫的礼仪，沈翘楚虽然略有些激动，但是还是按照礼仪丝毫不差地跟着宫人进入考场。

自己是会元，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而自己后面就是崔玉和张秉生，沈翘楚脊背发僵，总感觉后面有毛毛的怨念视线戳自己的脊梁骨。

终于走到考场，这考场位于皇宫正殿乾元殿西侧的文德殿，这里除了作为殿试考试之用，也是平时皇帝退朝稍作休息的地方。

洛阳宫城本是隋朝建造唐朝扩建而成的，因为唐哀帝禅让大楚□□，未经战火，如今保存的很是完好，宫城中各殿都十分宏伟壮观，只是能看到岁月的痕迹。

这宫殿规模要比沈翘楚前世所学历史中宋朝的规模大出不少，毕竟是历代积累而来。且大楚建立至今未有好奢侈的皇帝，所以只是将宫城修缮，基本上没有什么新的建筑。

沈翘楚边想着，边在宫人的指引下落座，桌子上早已摆好了试题和卷纸，沈翘楚将自己的文房用具拜在桌子上。

将试题阅读一遍，沈翘楚不禁吃惊，这试卷上只有一道题目，而且不限字数。

让沈翘楚吃惊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这试题题目给出了一段江南和山东地区税收的资料，问策。这资料显示江南和山东等地人口与税收严重不相衬，显然是因为大量人口依附于世家大族以逃税。

如今大楚沿用唐末的两税法，按户收户税，按田亩收地税，这已经是符合如今生产力水平的税制，地球华夏后世的宋明也都沿袭两税法。两税法按户收税而不是按人口收税，这样就免除了对于人口增长的限制，也不会将百姓禁锢在土地上。

可是架不住有些佃农宁愿将自身卖入豪强世家作为客户，以避户税。而世家大族则会谎报虚报人口田地数量以逃税。

各地的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在多把持地方吏治，又朝中有人，地方官要么是世家族人官官相护，要么就是初来乍到不敢清查，待了解地方情况之后更不敢彻查，而中央偶尔派出的御使也不过揪出一些小鱼小虾，无法真正改变现状。

本来地球华夏同时期的宋朝并没有这样突出的世家问题，因为在唐末五代十国争乱中，之前的顶级世家折损严重，崛起的多是新贵家族。

而大楚未经战乱，加上历史被改变，从晋时至今除了隋唐立国之初没有大的战争，世家势力不减反而在这些年中积累了深厚的财富，虽然在中央军政方面势不如前，在地方影响力和财力上却都比晋时更强。

沈翘楚明白这题目不是为了让人回答关于税制方面的问题，而是关于世家的问题。只是沈翘楚没有想到玄德帝会以这种方式提出，毕竟在场的考生有不少来自于世族。

沈翘楚想得多，不禁想这玄德帝是不是想要趁自己在位之时，为接下来的储君扫清障碍，给他一个清净舒服的政局，这样即使世家们有怨，可是这怨只在玄德帝身上，随着他百年之后，新帝继位，世家既被削弱，又能继续为新帝效力。

只是玄德帝算盘打得响，可是这样直接将这题目摆出来真的好吗，就不怕世家沸反盈天？还是他觉得如今的世家没有坞堡军队并不足惧？

不过想想，如果觉得尴尬不好回答的世家考生，便可以从税制方面答题，虽然不是玄德帝想要的答案，却能够保全自己的立场。

听陆宁说这前十名的卷子是玄德帝亲自看的，剩下的卷子中如果有好的也会呈给玄德帝看，只是也不能保证前十名的卷子不被他人看去。

沈翘楚虽然是寒门出身，可是培养自己长大的诸位老师却都是世家家主，自己要是写出什么将世家赶尽杀绝的法子，也实在是不忠不义。

而且如果这过于立场明显的试卷被其他世家人得知，自己羽翼还未丰满，就可能因为被针对而夭折。

沈翘楚思量良久，终于在纸上先写下一些关于清查土地人口的方法，还有关于改良佃农制度的方法，如今的佃农依附于大世家自己没有户口，而且人身自由也得到限制，不利于生产力提高。

在地球华夏清朝时有永佃法和定额租制，可以相对改善这一情况。

沈翘楚还提出了摊丁入亩，这本是明朝时改良两税法的税制，将户税和地税都折成银两，这样农户们必须将自己的商品交易换取税银，能够促进商品经济的发展。

如今的大楚生产力和经济水平都能够适用于这个方法，而且自己只是提出方法，到底试不试用还得看玄德帝自己的想法。

写完这些，沈翘楚知道这不是一个能完全令玄德帝满意的答卷，他在卷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关于海上贸易和海外矿产的信息，并写出如今的各大世家都有进行海外贸易，而且利钱颇丰，恐怕不下于佃租。

他还写出应该在各口岸对于海外贸易商船中的货品收取进口税，如果哪个世家在查田地人口时能够做到不瞒报不谎报，足额交税，就可以拥有进口税优惠利率，而且在海外贸易中做的好做的大的世家还可以以大楚皇商的名义在海外行走，并为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提供安全保障。

沈翘楚写的隐晦，只希望玄德帝能够看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检查了两遍没有错漏表述不清犯忌讳的地方，沈翘楚将答案誊写在卷纸之上。

因为只有这一道题目，交卷时间在下午日暮之前，时间很是充裕。

沈翘楚交卷跟着大部队离开考场，心里想，自己的卷子，即使是被世家族人看到，应该也不会挑出什么问题，毕竟这税本来就是该交的，自己只是将田税上的矛盾转移到贸易税上而已。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席之后，玄德帝就派身边最得力的宫人阿宝将前十名的卷子提到自己的乾元殿，只留下其余的百十份试卷交由阅卷官评判，选出其中最好的十位，再次呈给玄德帝，剩下的则直接排好名次。

这阅卷官便是之前的四位主考官和十八位同考官，众人留在乾元殿中，直阅卷到第二天凌晨。

第二天，诸位贡士便被召到宫门外，等待结果。

玄德帝在龙椅之上，询问着各位考官的看法。

考官们心里腹诽，自己连前十的卷子都看不到，又哪来的看法。

玄德帝虽然年纪渐老，毕竟是一个多年英主，他在位期间也没有做过什么重大的错事，对待文人和臣子也都很是仁慈，加之这殿试本就是皇帝亲自选择未来的臣子，因此阅卷官们便没有异议，都说对目前的试卷名次满意。

玄德帝便让阿宝将十位贡士请进乾元殿，这十位并不全是会试前十名，有一位排在会试的第十二名。

沈翘楚依旧走在最前面，他屏气凝神，也不敢抬头看，要是抬头看了就是御前失仪，只跟着其他九人一起向玄德帝行三拜九叩之礼。

玄德帝温和的请他们起来，依次询问一些问题。沈翘楚依照礼制不能看玄德帝的脸，只偷眼观察他的龙袍和鞋子。

这玄德帝的声音熟悉，果然是那天沈翘楚在西苑迷路时遇到的两个人之一，沈翘楚想到自己曾被那二人发现，不禁后背微微出汗，只祈祷这玄德帝不在意或者早忘记自己了。

玄德帝从最后进门的人开始问起，问到崔玉的时候还提到小时候曾经见过他的事，惹得崔玉在大殿之上耳朵都红了。

终于问到沈翘楚，玄德帝问了一个跟史学相关的问题，沈翘楚便朗声对答，答得还算流畅。

玄德帝环视一圈，旁边宫人便让十位贡士暂时退下，旁边由中书舍人书写殿试排名以举行传胪大典。

早有鸿胪寺丞带着宫人将礼服送到各位贡士面前，因为殿试只是进行排名，一般殿试所取的进士跟会试所取的贡士人数是一样的，极少会有贡士考不上进士的情况。

宫人将进士礼服挨个发给考生们，这礼服跟七品官员官服形制相近，只是颜色是红色，上面绣着鲤鱼跃龙门图案，比寻常的官服更为喜庆一些。

这礼服为了方便，只需套在寻常衣物外面即可，沈翘楚带上礼冠，这礼冠跟寻常官员的乌纱帽也有区别，虽然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是看着旁边崔玉换完行头，意外的还挺俊俏的。

待礼服换完，便有官员宣读诰书。

接下来礼乐声响起，传胪大典开始，鸿胪寺卿依次唱名：“第一甲第一名——沈翘楚。”

沈翘楚楞在原地，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得到会元已经是侥幸，大楚最近十几年多是由世家子弟做状元，寒门子弟连会元都少见，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成为五首状元。

不要说沈翘楚，连旁边参与阅卷的官员也都楞在原地，这玄德帝是怎么想的，前几次哪怕洛阳四大世家子弟答卷不如江南陇西世家子弟，玄德帝都会取四大世家子弟为状元，今次有一个崔家嫡子在，玄德帝竟然选了一位寒门出身的子弟。

这些阅卷的考官们大多是世家出身，他们心里也很是矛盾，一方面知道了玄德帝想要通过科举取寒门士子的决心，一方面又在猜测玄德帝是不是想要打压世家，包括四大家族，毕竟这殿试的题目深意官场中人哪个看不出来。

没容沈翘楚反应，由鸿胪寺丞指引沈翘楚跪在殿中，鸿胪寺卿继续道：“第一甲第二名——崔玉。

第一甲第三名——张秉生。……”

崔玉和张秉生也都跪在沈翘楚旁边，待鸿胪寺卿念到第四名二甲传胪之后，便由那位传胪唱名。

百十来号人齐齐跪在殿中，唱名大概持续了近半个时辰，还好这次是恩科，人数不多，要不然还得跪更久。

玄德帝行至众新科进士面前，鸿胪寺卿便带着众位新科进士和官员向皇帝行三拜九叩大礼。玄德帝旁边的宫人便宣读诰书，任命沈翘楚为吴郡苏州吴县县令，待殿试一个月后即可启程。

而崔玉和张秉生则都是翰林院编修。

刚才在殿上愣住的官员们都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这寒门状元还不是要去做县令，而这两位世族子弟则直接是清贵的翰林院任职，可见玄德帝心中始终有杆秤。

沈翘楚倒是对这样的结果没有异议，自己能够考取状元，已经是十分开心了，况且吴郡苏州是自己老家，吴县又是一等望县，除了当地世家盘根错节之外，算是一个好差事了。

而且自己跟吴郡的顾家陆家有颇为熟悉，想来应该不会太过艰难。

待传胪大典结束，礼部官员将黄榜张贴与宫门之外，新科进士在鸿胪寺丞的引导下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高头大马，便开始了状元游街。

沈翘楚的骑术不差，他摸了摸属于自己那匹马，稳稳的一马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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