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母爱凉薄
今夜,陌氏王朝的后宫之中,注定无人可以安然入睡。
各宫妃嫔,祈祷的祈祷,诅咒的诅咒,无不期盼花响产下女婴,乃至一尸两命。
其实实现“愿望”不无可能,毕竟死于分娩的女子数不胜数。
……
天空泛起鱼肚白,孩提洪亮的哭泣,穿透彩霞朝阳!——
“恭喜花香宫女,是一位小皇子啊!”接生婆小心翼翼地托抱着孩子,兴奋地喊道,“难怪这般难生呢,快看这小皇子多胖多漂亮!”
然而,不待众人上前道喜,花响孱弱无力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为了把这孩子生出来,她在分娩的过程中几次昏厥,钻心的痛楚几乎将她撕成碎片,她一边惊悚呐喊,一边在想是谁“赠予”她今日之苦。
接生婆见她把视线撇向远离孩子的那边儿,不由感到不可思议。
“您不看看小皇子吗?虎头虎脑特别可爱呀。”
湿漉漉的发丝粘在花响的脸侧,她的眉型拧成弓,耳畔传来靠近的脚步声,于是制止道:“不必,带出去。”
众人欷歔一片,大眼瞪小眼,虎毒还不食子呢,这是唱的哪一出?
见状,宫女惠儿上前一步解围,欠身道:“我家主子兴许是疼坏了脑中有些混乱,劳烦诸位先行照顾小皇子,奴婢要给主子擦身。”
待寝室内只剩下花响与惠儿,花响忍耐已久的泪水,终于默默滑下鼻尖。
惠儿照顾花响半年有余,朝夕相伴,多少对花响的个性有些了解,花响与伺候过的其他妃嫔截然不同,话很少,也不喜欢打扮,更不会期待圣上大驾光临。
惠儿隐隐察觉,花响对圣上颇怀敌意。
她拧好手巾,轻轻地帮她擦拭肌肤,道:“不管怎样,孩子是您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您真的一点儿不想看看小皇子么?”
花响无动于衷,她心里明白,孩子是无辜的,可是一想到孩子的生父是陌奕宗,她真的无法面对这一条鲜活的小生命。
“奴婢再多一句嘴,虽然圣上远在边关,可这心中时刻记挂着您,待圣上凯旋,估计第一桩事儿便是下旨册封。”
惠儿其实一直也觉得很奇怪,圣上分明对花香宫女格外关照,却偏偏不愿给她一个响亮的封号?
听罢,花响初次在惠儿面前袒露心声。
“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从不在乎地位高低。或者说,封号是祸事的开端,底层有底层的好处。”
正因为她是宫女,所以岚皇妃与众妃嫔才没有把她夹在眼里。
不过,她的安逸生活将会从这一刻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怪只怪她这个惹是生非的肚子,诞下一位皇子。
粗略算下来,陌奕宗攻打霄云国已有大半年儿,真心祝福他能战死沙场。
床褥上满是花响的血,惠儿要帮她换被褥,她本想自己走下床,然而一挪动,双腿之间传来剧烈的锐痛,她赶忙抓住床架,身躯在忍耐中颤抖。
惠儿即刻搀扶,神色忧戚地宽慰道:“疼就喊出来,您也太要强了,总这样憋着对身体可不好。”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父亲便教导我,眼泪只会让人变得懦弱,倘若谁让你流泪,你就让他流血。”
这哪里是教养女儿的信条?太暴力了啊。
惠儿忆起她戴脚镣的画面,问道:“……您的父亲,莫非是江湖人士?”
花响无谓地扯了下嘴角,想到阔别已久的父亲,不免伤感。
且不论陌奕宗当众斩首的那位“花响将军”,将近一年渺无音讯,估计所有人都以为她已不在人世。
对,正如陌奕宗质疑那般,她确实并非真正的花响将军,但比起花响将军的谋略与战绩,她自诩略胜一筹。
至于她的真名,迟早要堂堂正正地报在陌奕宗的面前!
婴儿的哭泣声从隔壁房间传出来,她的心忽然揪了一下,又强制自己捂住耳朵。
接生婆抱着襁褓中的小皇子,伫立珠帘之外,道:“小皇子肯定是饿了,您看?”
花响的举动,像个闹别扭的孩子,更加用力地堵住耳朵。
差两个月才满十七岁,说她是个大孩子其实一点不为过。
不知晓该如何当娘,更不想当陌奕宗之子的娘亲,只想逃,愈发想逃回属于她的地方。
彻底忘掉这一切!
无奈,孩子的哭声愈加洪亮,把她的头都快哭炸了,她蹲在床脚,艰难喘息。
人多眼杂,惠儿担心主子的古怪行为遭人议论,唯有谎称她已昏睡过去,请奶娘帮忙先行喂养。
门外再次恢复宁静,花响的情绪渐渐平复。
“惠儿,多谢。”
“替主子分忧是奴婢的本分。”惠儿扶她上床,一边帮她盖被,一边柔声道,“您若是信得过奴婢,日后有何烦恼便说给奴婢听,奴婢没准还能帮您出出主意呢。”
花响应了声,道:“那就麻烦你和奶娘先照顾孩子,不到万不得已,不必抱过来给我看。”
所指不得已,便是陌奕宗。
惠儿观察着她的神态,确实嗅不到属于母性的气息,仿佛刚出生的小皇子与她毫无关系?惠儿欲言又止,熄灭油灯,阖上屋门。
黑暗之中,花响直视上方一个空洞的点,抚了抚瘪下去的腹部,不得不承认,孕育的过程,相当神奇。
…………
八日后。
陌奕宗攻下霄云国,得胜回朝。
宫墙外鞭炮齐鸣,使得这死气沉沉的后宫终于有了些生机。
花响倚在床头发呆,都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铁石心肠?自打儿子出生,竟然一眼都未看。
“圣上驾到!——”
他不是应该刚进宫门吗?来得这么快?
正诧异,伴随惠儿“恭迎圣驾”的问候之声,陌奕宗抱着儿子步入寝室。
“小家伙儿可真胖!”
打胜仗加之喜得贵子,双喜临门!
他完全是爱不释手的模样,一转身坐在床边,一边逗弄着儿子,一边笑道:“行啊,第一胎就给朕生个胖儿子。”
花响情不自禁地伸长脖子,偷瞄襁褓中的婴儿。
可惜看不清孩子的整张脸,被陌奕宗的背影挡个正着儿。
哇!孩子毫无预兆地哭起来。
哄孩子可不擅长,他赶忙将儿子向前递了递,却发现她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嘛呢?”
孩子哭声震天,花响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扬声喊道:“惠儿!孩子哭了!”
惠儿疾步走来,刚欲从陌奕宗手中抱走孩子,陌奕宗反倒把手臂收了回来。
“什么意思?你自己不会哄?”
花响搪塞道:“孩子又小又软,我手里没轻没重,怕弄伤他。”
“他是你儿子又不是仇人,你跟朕这儿扯什么淡呢?!”过来的途中,他便从王德才口中获悉一些风言风语,后宫都在传,花香宫女对亲生骨肉冷若冰霜。
舐犊情深无需多言,原本他只是当个笑话听,不曾想所言非虚?
花响缄默不语,气氛僵持不下。
惠儿出于好意,道:“启禀圣上,小皇子应该是饿了,奴婢这便去请奶娘。”
一听这话,陌奕宗从愠怒转为盛怒。
“都出去吧。”
他的语气不重,但显然涌动一片火焰。
王德才急忙给惠儿使个眼色,二人匆匆关门离去。
陌奕宗气归气,但不打算跟她吵,瞧她这脸色,肯定受了不少罪。
“这是你的儿子,你来喂。”
花响的视线撇向墙壁,道:“我不会。”
“你不会孩子也会,饿了找吃的是本能,”他大喇喇地指向她的胸部,又道,“涨得跟什么似的,留着浇花?”
花响索性钻进棉被,背对他爷俩儿躺下。
“孩子哭成这样,你真听得下去?”
“倘若我的孩子与你无关,我肯定听不下去。”
陌奕宗长嘘一口气,大人赌气不能让孩子受了委屈,唯有先行唤回惠儿,命她抱走饿坏的小家伙儿。
望着她冷漠的背影,他不禁压了压太阳穴,为了早日归朝,他不顾沿途凶险,日夜兼程赶回她的身边,进了宫门,抛下一干道贺的大臣,直奔她的住所而来,可是她的态度……
“半年未见,你反倒变本加厉了。”
花响置若罔闻,氛围凝重。
猝不及防间,她感到背部用重物压下来,紧接着,耳畔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只从他的胸膛之下抽出小半个身子。
此时,他枕在她的腹部,沉沉入睡。
他的体重她吃不消,朝他颧骨猛捶两拳,他竟然毫无反应?
她无法挪动,手边儿又摸不到任何足以扎醒他的利器,她唯有仰面朝天地被他压在身下……能让一员猛将睡得像死过去一样,至少三日不曾休息。
儿子凄惨的哭声隐隐传入耳孔,她不自觉地拉紧被角,方才看到儿子的眼睛了,乌溜溜的,又大又亮。
陌奕宗拥有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看似含情脉脉实则绝狠无情,好在孩子的眼睛长得像她,真是万幸。
万幸?……她微怔,瞎万幸什么呢,陌奕宗的儿子她才不要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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