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听过许多关于她和孟阶的流言,她都是一笑而过。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初春宋渊将会升为户部郎中,他们一家就要迁往京师。所以许多人都不知道她和孟阶曾是邻居。
宋琬十岁时第一次在罗家见到了孟阶。孟阶十五岁,刚刚结束了他生父的三年守制。他模样瘦削,个子却很高,俊秀的脸庞还略带些稚气,但眉宇之间已有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淡漠。
或许是少年丧父,孟阶并不爱说话,脸上总是淡淡的,宋琬很是怕他。在去京师之前,她和孟阶比邻五年,但两人之间的谈话决计不会超过十句。
宋琬有时候也很疑惑,她和孟阶的交情并不深,孟阶为何会出手帮她,难道是因为两人曾是邻居?
思来想去,宋琬觉着也只有这个理由比较合适。她虽然和孟阶交情不深,但宋珩却和孟阶有着同窗的情谊,也许是因为和宋珩的交情才帮她。
但不管如何,她和孟阶之间绝没有流言蜚语中所说的儿女之情。
宋琬正想着,人却已经走到了‘凝羡堂’的月亮门前。林嬷嬷刚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酸枝木三架食盒,看到宋琬的身影,忙走上前去笑吟吟的问候,“琬小姐,您来了怎么不上屋里面去。”
唐云芝正在屋里面和孟阶说秋闱的事情,“过几日你就要去济南府了,衣物什么的可都收拾好了?我昨日去见宋老夫人,宋老夫人说济南府知府是他们本家亲戚,想着让你和阿珩一起住在那里。母亲还没有回宋老夫人的话,想问问你的意思。”
孟阶脸上并无表情,点了点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半人高的木芙蓉树下站着一位女子,她身量娇小,身穿一袭雪青色缠枝莲花襕裙。巴掌大的小脸上红扑扑的,带着明丽的笑容,和林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往这边走来。
宋琬和林嬷嬷一起进了唐云芝时常歇息的东次间,只见孟阶正在给唐云芝抱拳行礼,“母亲,孩儿先退下了。”
大宁皇朝刚刚兴起‘陆王心学’,对男女之防渐有松懈,但男女有别,况且宋琬和孟阶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还是多避讳一些为好。
唐云芝看着儿子这般毫无生气,心头隐隐作痛。孟阶生父的逝去,给这个年少的孩子带来的打击太大了。他才不过十九岁,稳重的却令她害怕。
孟阶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在转身离开东次间的时候若有若无的往宋琬站着的地方看了一眼,两人四目相对,只见宋琬慌忙避开。
孟阶看到宋琬恍若受惊的小兔子一般避开他时,脸色淡淡,并无丝毫的波澜。他打量了一眼宋琬,目光正要离开时,眼角却瞥见刚刚还一副惊着的双眸中带了几分笑意。
宋琬在朝他笑。
孟阶微微敛眸,神色淡淡。
林嬷嬷见孟阶出了门扇,连忙跟上去,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孟阶的书童洗墨,还不忘嘱咐道,“这是夫人亲手备下的,有风腌果子狸,火腿鲜笋汤,酒酿清蒸鸭子,都是阶公子爱吃的,你可不能嘴馋偷吃了去,要不然我手下的扫帚绝不留情。”
宋琬看了一眼还在晃动的绣线软帘,心想孟阶似乎高了些,但还是一如记忆中那般瘦削,他的脊背总是挺直,仿若修竹。
听到唐云芝的招呼声,宋琬才回过神来,她朝坐在正首榻上的唐云芝笑了笑,趋步走到下首一溜玫瑰椅跟前坐了。
“今儿小厨房做了一些桂花糕,琬儿拿过来一些,请伯母尝尝味道如何?”宋琬含笑道。
唐云芝身边的一等丫鬟名唤烟云的笑吟吟的从明月手中把盛着桂花糕的玲珑青瓷盘接了过来,捧到唐云芝面前,唐云芝伸手捏了一个,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咽下去方道,“清甜爽口,细腻化渣,果然不错,桂香味倒比‘刘记’里买来的还要浓郁些。”
宋琬‘风荷院’的西厢房前面新辟了一间小厨房,丫鬟婆子们时常在那里做些吃食,但味道却不大好。宋琬在皇宫里吃习惯了各种各样精致的小点心,倒能指点一二,虽不能与御厨们做的相比,但味道却比之前的好多了。
‘刘记’是青州府里最好的一间糕点铺子,打着宫中御厨的名号。宋琬曾吃过几次,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比别家的糕点铺子好一些罢了。若真与皇宫里的糕点想比,那真是差太远了。
宋琬闻到桂花糕的香味,偷偷咽了一口口水,笑了笑朝唐云芝道,“伯母若是喜欢,我让明月再多送一些过来。院子里的银桂刚刚结了花.苞,拿来做桂花糕再好不过了。”
唐云芝小口将桂花糕吃完,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又问宋琬额头上的伤口之事。那一日,唐云芝也是在场的。
宋琬虽是宋家正经的嫡小姐,但却不如庶小姐宋瑶更讨欢心一些。宋老夫人一直拿宋瑶当嫡小姐养的事情,唐云芝略微知道一些。
宋老夫人总是觉着她自己一碗水端的持平。但她却忘了,宋瑶再不济还有个在世的姨娘做后盾,而宋琬却打小就失去了母亲,父亲又是个不顶用的,如果祖母再不为她着想一些,她得多难过?更何况嫡庶有别,宋琬还是正经的嫡女。
唐云芝曾明里暗里提醒过宋老夫人许多次,但宋老夫人总是无比的迟钝,还对宋瑶越发好起来。唐云芝有些哭笑不得,但她却不能插手宋家的事情,也只能任由宋老夫人糊涂去。
唐云芝心疼宋琬,私下里总是关心着她。也主要是因为宋琬的性子和孟阶太像了,两人都是稳重的让人心疼。
宋琬拨了刘海让唐云芝看,当看到那一道长长的暗红色结痂时,唐云芝觉得鼻头有些酸,这么长的一道结痂,怕是要留下疤痕。
女子的面貌总是重要的,恐怕以后说亲也要受影响。
宋琬并不大在意,京师有一种祛疤的灵药,她坚持抹了三个多月疤痕就全消了。要不然她上一世怎么可能嫁到皇室呢。
又同唐云芝说了一会闲话,眼看着日头高了上去,宋琬这才给唐云芝告辞,说闲暇的时候再过来玩。
唐云芝吃了桂花糕只觉得齿颊留香,见宋琬走了才又捏了一块吃了。唐云芝一边捏了帕子擦嘴,一边同林嬷嬷说话,“我瞧着琬儿与平日不大一样了呢,以前的她总是闷闷沉沉的,摔了一跤后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了。”
林嬷嬷同意的点点头,“老奴刚刚在院子里和琬小姐说了几句话,要是搁在以前,琬小姐就只是笑着点头,今儿却和我老婆子说话了。我还说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个。”
唐云芝想起了孟阶,皱着眉头道“若是阶儿也——”话没说完,又摇了摇头叹了声气。
儿子的性情唐云芝是再了解不过。自从孟昶走后,鲜衣怒马少年一去不返,变得愈发老成。唐云芝并不想孟阶因为孟昶的事情变得只有仇恨,她才会将他带到罗家。
可看如今这样子,孟阶似乎还是放不下过往。
回到‘春泽斋’去见宋老夫人,方妈妈蹑手蹑脚的出来说宋老夫人刚刚歇下,宋琬这才往‘风荷院’走来。
刚刚在‘凝羡堂’馋的不轻,宋琬一回到厢房就迫不及待的捏了桂花糕吃。很快,一盘子尖尖的桂花糕只剩下了一小半,宋琬又吃了半盏牛乳茶,这才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角。
额头上的伤口毕竟没有好完全,宋琬还是觉着稍一动脑就特别累,她揉了揉眉心,将睡意压到脑后,想着自己还是先去消消食。
回来才不过第五天,她就已经懒怠成吃了睡睡了吃了,她不怕胖,但却害怕把胃弄坏了。若是胃坏了,以后还怎么吃好吃的东西。
这样一想,宋琬才勉强在院子里来回走了两圈,渐渐支撑不住睡意,躺到罗汉床上立即就睡着了。
明月和红玉轻轻地笑出了声,蹑手蹑脚的出了厢房又吩咐小丫头们不许闹出动静。
红玉回房悄悄的拿了笸筐出来,搬了一个杌子坐在廊下,继续做刚纳了一半的鞋底。明月则捧了一盒松子糖去找老夫人院里的玲珑去玩。
她和玲珑是同一批进宋家来的,感情自然比旁人好些。
日头高升,除了秋风习习,院子里一片静悄悄的,红玉纳鞋底都是一点一点的将线拉出来,生怕吵到了里头睡觉的宋琬。
将整个鞋底纳完,红玉仰头伸了伸酸痛的脖子,收拾了笸筐刚要放回房去,只听得‘风荷院’外一阵脚步声。
红玉皱了皱眉头,心想谁这么毛毛躁躁的,放下笸筐快步走到月亮门前,脚步声也停了下来。红玉定睛一看,却是个面生的小丫头,她压低的声音不免严厉几分,“你是哪个房的?不知道主子都在午睡吗?”
小丫头有些慌,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道,“我找红玉姐姐有急事,还望姐姐不要责怪。”
红玉一愣,心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找红玉有什么事吗?”
小丫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红玉,见她身穿桃红色云纹比甲,下身穿雪白色挑线棉裙,手上带了一个素银镯子,一看就是主子身边的一、二等丫鬟。她不敢得罪,忙道,“红玉姐姐家里来了人,就在后门那里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