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之所以笃定是他娘又“显灵”,因为先前007便已经提示过,要协助把天花的方子上交,而不管他如何拐弯抹角朝张嬷嬷等人打探,别说药方,连药味都没闻到。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不过,他打死也不想去承认。贾琏默默的捏着小肉拳,眼眸瞥向喜滋滋的贾赦,他绝对不许贾赦被人戳着脊梁骨成为佞臣!
自古皇帝真爱死得快!
贾赦犹自不知自己儿子拳拳护父之心,一听有旨意降临,嘴角一乐,吩咐仆从上好茶招待着,又让贾珍当好大哥哥教贾琏练字,确定两个小孩无事,才换身稍微添点喜气的衣服疾步朝正院而去。
贾赦刚一踏进正院,原本正喝茶的执事太监眼眸闪过一丝的满意之色。贾赦一席淡蓝长袍,左右衣边和下摆衣缝,断处外露。既符丧礼,但又一身淡蓝略带几许勃勃生机,也算颇为知趣。毕竟如今张氏入殓不过一月,该是闭门守丧之时。却又因天家恩赐,需得开门迎接,面带大喜之色。
想起自己来的缘由,执事太监一躬身:“给赦大……瞧奴才这笨嘴,给贾老爷问安!”边说,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弧度把握的恰到好处,“杂家元生,奉皇后娘娘懿旨,念贾琏年幼失估,特赐四位嬷嬷温良恭俭以教养贾琏。另恭贺贾老爷乔迁之喜,特送一些得用的物件。”
“多谢元公公。”贾赦谢恩之后,眼眸略过一道惊艳的目光。他纵然先前不受父母宠,但是太监没少见,可没一人长得如眼前一般不仅雌雄莫辩,眼角一滴泪痣显得格外的魅惑三分,最为重要的是,太年轻了,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要知道能出来宣旨的都是司礼监大太监,而且还要按资排辈的。但是很快贾赦便眼角抽搐,傻傻的看着一溜串打开的箱子:碧粳米,番邦的马铃薯,等身的铜镜,银炭……涵盖之丰,让他错愕不已,连递送银票的手都抖了抖。
这赏赐的也太……贾赦纠结,几年后猛然回忆起这一幕,他已经从自家儿子口中学会一个词,能简言概之--接地气的高大上!
别人家起码来个玉如意,他家来两麻袋贡品绿豆。
皇上爱半夜翻墙也就罢了,这癖好怎么愈发怪异?
正在与人议事的徒律鼻子痒痒的十分难受。
张皇后淡然的摩挲着茶沿,对皇帝的异状视而不见,扫过宫宴安排的折子,正凝眉自顾思忖着自己的事。
自从张家一门双皇妃,他们姊妹间明面上联系就淡了许多,待到储位风波愈发暗潮涌动,就几乎断了往来。可不管如何,总归是从小处到大的情分,更何况一个张字,身为从小接受“传承家族,维护家族”的张家子女来说,有些事,就不得不略施援手。
命人带懿旨一路浩浩荡荡的前去贾府宣旨,不是彰显皇恩,而是为了警告。一则提醒贾赦,小妹留下的孩子有她这个皇后姨母在,万万得罪不得;二则是警告荣国府一家。她没有赐下金石古玩一类物件,反而是锅碗瓢盆,衣食住行等相关的日常用品便是为了狠狠打脸。虽然父子已分家,可一个嫡长子带着嫡孙出府另过,饶是能用“祖宗之意”遮盖过去,但若是不管不问,也会令人发指。世有忤逆,也有不慈,身为女子,更能明白女子,如何从小处着手,令贾家女眷积攒的名声毁于一旦。当然,没了荣国府这招牌,贾赦父子不过平头百姓,惯用的一切,都会因等级而被削减。
当然,会不会因此有人造谣到她身上……张皇后眼眸闪过一丝的冰冷,余光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皇帝。她是顺势而为,令人不解的反而是皇帝行事的诡异。
自古小姨子和姐夫……说句诛心的话,比比皆是。
但---
张皇后手臂轻轻一抬,手指轻触纸笺,目光锁定“吴祺”,薄唇紧抿,若是可以,她宁愿是娥皇女英,效仿大小周后……呵呵,嘴角勾出一抹似讥似讽的笑来。
她的小妹爱的何其轰轰烈烈,却飞蛾扑火,捂不热那石头。
所以,张皇后睫毛轻轻一颤。就算夫妻同场异梦,但也成婚八年之久。近日,皇上几乎性情大变,饶是外人眼中面色依旧毫无表情,可也抵不过枕边人的揣摩,更何况,他压根没有隐瞒。
“皇上,您说昔年被刺得恩侯相助,故此,想要报恩一番?”张皇后思定,目光略过奏折,朱唇轻启,问道。拢在袖子里的手却微微沁出汗水来,她权衡该不该拿出天花的方子。张氏女出嫁都会有压箱底的秘法,该如何处决都只凭其意。先前庙中相遇,小妹想借此为贾赦博得一个爵位,她本没有多大胜算,原想厚颜待吴祺归来借力一分,但若她猜测为真,那么一切,就感觉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徒律摸摸鼻子,小心的挠着略感瘙痒的地方,忍住了自己身为帝王的尊严,没失礼的朝天打个响亮的喷嚏,眸光扫了一眼面色凝重的张皇后,不愿跟他人回忆过去,只是淡淡的嗯了一下,反而另起话题,“你送些日常用具,就怕有心人嘴碎到那个人身边,到时候你反而遭罪!”对于张锦纨,徒律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一个合格,乃至于完美的国母。上辈子,他们合作的很好,相互扶持,周旋内忧外患的局势,终于苦尽甘来,柳暗花明。
那个人,乃是甄太妃,皇帝亲母。原本改加封太后,但被皇帝以嫡母在,无二后之说拒不加封。
张皇后听闻不甚在意的笑笑,“皇上,您又岂是不知,我张锦纨本该是他妻子的存在啊。”
徒律:“……”
那一瞬间,徒律形容不出自己的心,只觉得自己是一头饥肠辘辘的老虎终于咬破囚笼,可以下山觅食,恨不得捕杀个痛快淋漓,让自己吃个饱腹。
而捕杀的对象,唯有一人。
他已经容忍了一个女子的存在,占了原配的地位,岂会有第二个的道理!
“这事若非……”张皇后眼眸冰冷的看向一瞬间怒气冲冲的皇帝,嘴角带着一丝的回忆,愉悦的说道:“父亲因受周老夫人之恩,在老夫人为其孙求媳的时候,就曾想报答一二,可曾想造化弄人父亲入了上皇的眼,连带我这个小小山长之女也一飞冲天沐浴浩荡皇恩……”张后摇摇头,感叹,“虽然如今张家……败落了,但父亲也该会为恩侯再寻一温柔持家的女子,为他生儿育女,延续后裔。”
徒律脸色愈黑,压根紧咬,下巴扬起,对上她那冷冰冰的眸子,尤其到最后眼眸闪着滔天的怒火,手紧紧的捏着曜变盏渐渐突变,最后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张后见状眼眸轻轻一闭,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张锦纨,你在玩火。”听到近在耳边的脆声,徒律松手,看着手指上因擦伤挂起的血珠,理智回笼。
张锦纨闻言,伸手拿过因茶盏脆裂溅起水珠滴落的折子,然后垂头遮住无边的苦涩,静默了许久,嘴角一扯,“世有契兄弟,我稳坐钓鱼台,又何须挂怀?只不过……”指尖摩挲着奏折,话语中透着一丝的感怀,“真是造化弄人,可怜苦心谋划,终究不过……”张后回想那日庙宇相见,面色愁容,但一说起某人却眸子熠熠生辉的小妹。
她为贾恩侯算计了一切,甚至连少年爱慕的对象都被利用殆尽,到头来,却是人走茶凉。
可悲可笑还……可怜。
而贾赦,却丝毫不知。
这种无力报复的恨,像钝刀子一刀一刀的在心尖最柔嫩的肉上慢慢的割出一道道的肉末来,混杂着新鲜的血液,简直生不如死。
可她却无法哭天抢地的忿恨,因为这样的情况,对于她这个皇后来说,非常的有利。
至于帝王恩宠能维持多长时间……
张后眼眸一闪,伸手往袖内掏出一张薄薄的笺纸,上面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的,“皇上,既然如此,此预防天花的药方,还请您赐予贾赦国公爵位,我要世袭。”
这种说话笃定的语气,简直是……徒律眉头一簇,拿过药方一扫,冷冷开口,“这么说来,贾琏见喜是有所预谋?”
“是又如何?”
“若没有朕应许,你该如何筹划呢?”徒律斜睨了一眼张锦纨,聪明的女人很可怕,所以他们只会是同盟,饶是上辈子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走过来。但是对方太冷静太理智到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怕有朝一日武瞾再临。
“不是我该如何筹划,皇上,只不过我这个张氏皇后也不过是小妹的一环中呢。”张后随意的一瞥徒律,说她对帝王毫无敬畏之心也罢,反正一颗忠君之心在张家落败,被绝京城之外,便早已灰飞烟灭。
“就算没有我,还有--”
“吴祺,对吗?”徒律阴沉沉开口,截住张后的话语,“你的妹妹的确是个难得的人物,所以,战胜凯旋归来的吴大将军提前入京,如今日夜守在坟茔前呢。”
被将回一局的张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