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皇子尚年幼,不堪此任……朕死后,皇位传于凌王。”
寂静飞雪中,众人鸦雀无声。
一旨遗诏,再一次定义了眼前的人谁是造反、谁为平叛。
彦王攥紧拳,既然已经撕破脸,他更是没有必要粉饰什么——
他就是造反了,谁又能奈他何?!
即使傅天祺手中执掌本朝兵力,可他如何能对抗南郡一百余万的精兵?待他彻底灭掉凌王的势力,如愿以偿地坐上龙椅——
只要他能赢,真相,便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史书中。
只要他能赢。
对面,傅天祺似乎是看出了彦王在想什么,却只是勾了勾唇角。
“天辰,我们要不要打一个赌。”
蓦地,傅天祺突然开口,却是在对着睿王。
“赌什么?”
“南郡剩下的五十万精兵,不会来了。”
睿王眉头一紧,“你凭什么这么说?”
傅天祺神色清冷,“你说得没错,如果南郡真的出动一百五十万兵力对付我,我没有胜算。但,南郡同样会损失惨重,完全得不偿失。沈逸绝不会做这种亏本的买卖,他的野心,比你想象的要大很多。”
睿王心底有些发慌,却还是故作镇定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
“你与沈逸打过交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傅天祺看穿了他此时内心的慌乱,继续说道:“沈逸绝不会出动一百万兵力灭掉我,只为了帮你们夺位。他有更大的野心,而你和三哥,都不过只是他的棋子罢了。”
说完,他有些怅然地摇了摇头。
彦王有些沉不住气,低吼道:“别听他乱说!我们利用南郡的一百多万兵力,对付凌王绰绰有余!他就是明知自己要败了,才故意说这些话扰乱你我心智!”
傅天祺冷眼望他,“那你可以看看,沈逸究竟会不会真的出兵。”
睿王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微有薄汗。他已经派了人去请求支援,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来?难道……难道真被傅天祺说中,沈逸利用了他?!
可是……沈逸明明想除掉凌王的,为何这次又出尔反尔,不肯支援自己?!
“天辰,你还是那么单纯。”傅天祺轻叹。在他眼里,傅天祺不过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那个性子有些孤僻,可是心底却也不坏的皇弟。
“你是不是觉得,沈逸是一名真正的君子,他绝不会做出任何卑鄙小人做的事?”傅天祺继续击碎睿王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你说得没错,沈逸就是这样一个人,能让任何人都认为他是君子,但前提是——活着的人。那些见过他行小人之事的,都已成了死人,以及……”
说到这里,傅天祺顿了顿,望着睿王愈加惨白的脸色:“以及,即将成为死人的人。”
睿王感觉到一滴豆大的冷汗自额间滴落。
终究,他还是低估了沈逸。
彦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因为他已经注意到,直到现在南郡的援兵还没有到,理论上增兵是不需要这么久的。
刚刚一战傅天祺这边也损兵折将严重,只要剩下的五十万再出动,他们赢的机会很大!
“你们难道不想知道,沈逸为什么会陪你们演这出戏?”
彦王咬牙切齿,“他想以此怂恿我们与你对抗,一点一点增兵,逐渐引你暴露出真正的实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真正要对付的人,是你!”
傅天祺点点头,接着叹了一口气:“果然还是三哥更明白一些。可惜,你若是早想到这一点,就不会着了他的道了。”
说道这里,他的目光凌厉起来,宛如黑暗中的刀锋——
“把这两个逆贼拿下!”
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睿王和彦王失去了支援,如同瓮中之鳖,很快便被团团包围。
“三哥,你要记住,你今日之所以会输,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沈逸。”傅天祺缓缓走近他,“若是我,念及兄弟之情,也许还不会做得如此绝情——而沈逸,他比我更狠。”
彦王双目通红地望着他,成王败寇,他无话可说。
最后……竟是被沈逸算计了。
“还有天辰。”傅天祺转身走向睿王,“你一意孤行将计划提前,也是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提起此事,彦王更是愤愤不平,直接破口大骂:“傅天辰!都是因为你!我们原本的计划明明是春后才出兵,是你非要将计划提前到现在,否则我们也不会输得一败涂地!”
睿王的神色却出奇的平静。
甚至——不知是在场人的错觉还是怎样,他还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有失望,有不甘,却也有几分释然。
“值得么?”
突然,傅天祺开口问他。
“值得。”
直到现在,他依然不后悔。
他终于,勇敢了一回,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虽然,他终究没能打破这座牢笼。
天空中突然飞起了大雪,飘飘洒洒,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堙没。
在这座皇宫里,所有的一切,令他留恋的和将他困住的一切,都被雪花镀成了一片不染纤尘的洁白。他伸出手,让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中,又转瞬融化。
“当初,你突然不顾彦王的阻拦,硬生生说服所有人将计划提前,你心里其实很清楚,时机未到,胜算小了很多。”傅天祺望着眼前这个皮肤苍白、面容俊秀的少年,那个曾经在小时候叫他“七哥哥”的小男孩,如今已长得和他一样高。
“我没有时间了……”
傅天辰突然露出了一个哀伤的笑,傅天祺叹息道:“那时我在想,究竟是什么催促你如此急不可耐地将计划提前?后来我想,就在近期,宫中只出现了一件大事——唯一算得上是一件大事的事……”
傅天祺停在了这里,沉默了片刻,又继续道:“一位不受宠的美人,突然被皇上升为了贵妃……”
傅天辰垂下眸子,望着飞进掌心中的小小雪花,突然说:“你看,这雪花……像不像梅花的花瓣?又是大雪纷飞……又是她最爱的,红梅映雪的时候了……”
他想笑,突然,却湿了眼眶。
“我果然,还是那么没用啊……”
掌心中的雪融化了,像是一滴眼泪。
“傻瓜……”
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了一个有些哽咽的女声。
傅天辰回头,晏兰扶着芸妃走了过来。芸妃不久前滑了胎,身子很差,一张清丽的面容苍白如纸。
“筱筱……”
筱筱是芸妃的闺名。在这世上,除了皇上以外,只有他会叫自己筱筱。
芸妃的眼泪滑落,晏兰别过头去,不忍看。
傅天祺背过身,“如果不是皇上突然宠幸了芸妃娘娘,将她从美人升为贵妃……也许,你也不会下如此狠的决心……”
傅天辰看着芸妃,想伸手去抚摸她的脸,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却在伸出手的一瞬间,被周围的士兵拦下。
是啊,现在他已经是被擒的反贼了。
微微翕动嘴唇,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滚动了一下喉结,什么都没有说。
原本,他想说的是,筱筱,别哭。
不知怎么,话到嘴边,却突然生生咽了下去。
晏兰背对着这两人,突然流下眼泪。
傅天祺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她的头贴在他的胸口处,他能感觉到她的啜泣。
他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给她安慰,也给她一个可以宣泄感情的怀抱。
睿王与芸妃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也是在这样一个冬日,梅花盛开的季节,一位安静娴婉的女子,邂逅了一个青涩俊秀的少年。
那时的芸妃还不是芸妃,而是芸美人。不过只是个不受宠的美人而已,连皇上来召她侍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有一天,也许是在梅园,又或者是在别处——睿王一不小心看见了这朵遗世**的梅花,静静站在雪地中,与这浮华的后宫格格不入。
在那一刻,少年的内心仿佛被撞击了一般。
她一回眸,就是他的春暖花开。
“为什么……要这么傻……”
芸妃眼泪落下,如果从一开始他们的相遇就注定是悲剧,那么,又何必相爱一场。
虽然……那只是隐秘的,甚至她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爱。
可是这段感情,终究将他逼上了绝路。
“我想……为你打破这座牢笼……”傅天辰凝望着芸妃:“像个男人一样,堂堂正正去爱你、保护你。”
他依旧是最单纯的那个少年,他不想要权力,也不想夺位,起兵造反的理由是那么简单——
他只想带走一个女人,一个他深爱的女人。仅此而已。
原本,计划是在春后的。可是当他听说皇帝将芸美人提升为贵妃时,他的心倏然一紧。
他知道,皇上对芸妃是有感情的,他从前一直冷落她,就是因为不愿她被后宫的这些尔虞我诈所染指,永远保留着最初那一份静好。
当他开始重新宠幸她的时候,他的病情已经初有征兆。睿王知道皇上时日已经不多,而他在这个时候升了她妃位……
前朝皇帝驾崩,生前最宠幸的贵妃都要殉葬。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啊。
他不顾众人阻拦强行将计划提前,导致很多事情又出了很多变数。否则,正如彦王所说,即使他们被沈逸利用,但再多几个月的时间深思熟虑和布局,也不至于输得如此惨烈。
大雪越下越大,逐渐堙没了房檐上的瓦片。
晏兰从傅天祺的怀中抬起头,突然觉得,这座看上去那么精致的皇宫,却原来如此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