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在古骜身边,闻言亦是一愣,对那少年道:“我在山下看见的他,还以为是什么不轨之徒,就捉拿上来了!阿弟你认识他?”
那少年笑了起来,走到古骜身边道:“是啊!我认识他,就是他在巨鹿救了我!”
那女子这才又看了古骜一眼,忙撤了刀柄,脸上亦露出一丝歉然的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侠,失敬。”
古骜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瞬间,胸中原本准备好的千言万语都悄然失声……古骜此行没有带陈村学子同来,本就因断定此行之险,不愿令陈村众学子涉危。
在古骜之设想中,他定会匪兵被押入大营,作为太守吕谋忠的使者,亦定会被寨中几位掌事之人一道审问,然后趁此机会,他会问寨中掌事之人几句话:
“寨中还余多少粮?”
“若是官兵围山你们能坚持几日?”
“如今高官厚禄在前,你们为何不要?”
然后,若是寨中掌事人暴虐的,便不外乎直接把他投入囚牢,或者要把他杀掉。可杀掉就意味着宣战,而从古骜在寨外所看的防御工事来看,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好开战;如果投入囚牢,自己便尚有活动之机,总之随机应变。
古骜思忖,这群匪徒能藏于深山如此之久,之前十年之中围剿数次都无功而返,其中掌事之人等,并非全是一群莽夫。此番涉险,古骜虽没有十成的把握,可他就如古往今来一切自信之人一般,自觉得得了上天的眷顾,命硬,对于最终会化危为安,总有些冥冥之中的深信不疑。
且古骜忖度,掌事人若通情达理,还会招待自己,然后召集部下商议之后,终会来问自己:“不是我等不愿出山,只是我们习惯了占山为王,出去了又能如何能做官兵呢?”这样的情况,古骜亦打算好了,此时就会拿着吕谋忠的委任状呈上,并详细谈一谈自己的筹划。
古骜带着杀身成仁的勇气,来到了这片陌生山野,原已准备舍生忘死,与人斗智斗勇一番。没想到出去打个水就遇见了‘佳人’,‘佳人’一个顺道便把自己押进了寨中,居然就遇见了‘小游侠’!
古骜一时间只得怔怔地道:“原来是你……”
少年哈哈一笑:“正是我,大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古骜叹了口气,实言相告道:“我早说了,我不是大侠。此番我来,乃是吕太守的使者。”
那少年闻言,脸色微微一僵;而适才站在一旁不断悄悄打量古骜的女子,闻言更是一抬刀刃,再一次将刀刃架在了古骜颈项之上。
那少年皱着眉头,绕着古骜走了一圈,道:“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的是粗布衣衫,这次却穿得是锦衣,这么说,你果然是位官爷了?”
“我既是吕太守的使者,当家可愿意听我一言?”
那少年摸着下巴,冥思苦想地道:“大侠原来不是大侠,是位官爷;既然是位官爷,你怎么把狱卒全都杀了?这不合王法吧……”
古骜略一挑眉,看着少年道:“不恤民力,不体民情,如此狗官,人人皆可诛之。”
“这句话倒是说得敞亮……”那少年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女子比在古骜脖颈上的薄刃,忽然奇道:“……你功夫既那么好,怎么会受制于我姐姐?”
古骜道:“那件事乃我手下一员大将所为。”
那少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来这儿,是想跟我说什么?”
古骜神色认真地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再救你一次。”
那少年挑眉:“再救我一次?”
古骜道:“不错。寨中还有多少粮?若是还有许多粮,你也不会出山去买粮了。若是开了春,官兵围住此山,寨中又能支持几日?如此生死存亡之际,我却给你送来高官厚禄,难道不是救你么?”
那少年笑了起来:“你口气不像官爷,也不像大侠,倒像个说客。”
“救人于水火,为何不是大侠?”
那少年打量了古骜半晌,对那女子道:“姐姐,你把他放开吧。”
那女子斜睨了古骜一眼:“放开他,就不担心他不利于你?我不放!”
“隽娘说得对,小当家难道忘了,我出龙山,曾多次被汉中守军围困了么?你大伯二伯,可皆是因此而死!”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嘶哑的一声,忽然一众手握刀叉的匪兵,鱼贯入了木屋,刀剑白刃晃眼,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锋利尽皆指向了古骜。这时,其中走出了一个一个披着兽皮皮甲的中年男子,面色蜡黄,身材精瘦,面容之上刺了一个显眼的青字,一双细目中闪着精光。
那少年立即走了过去,面带恭敬地叫道:“二叔!你怎了来了?”
‘二叔’嗬嗬地冷笑了三声:“山下捉了官兵,小当家居然暗自审问,难道是怕了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成?”
“你胡说,他就是我带进山寨来的,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你们要审,你们自己去捉啊!自己捉不到,怎么说起我来?”那女子此时也不将刀刃对准古骜了,而是还刀入鞘,跟那‘二叔’吵了起来。
“都闭嘴!”那少年斥道,那女子闻言抿了抿唇,气呼呼地偏过了头,那少年却露出了有些讨好的神色,对那‘二叔’道:“二叔,我没这个意思,您若是想审,您带过去审就是。”
‘二叔’闻言,这才面露满意地点了点头,微一示意,众多虾兵蟹将便立即拿出准备好的绳子,把古骜五花大绑了起来,这就要拖出门去。而那被称为‘二叔’的蜡黄脸中年人,则对少年道:“不用审了,一定是郡中的奸细!我这就召集众人,午时问斩!”说着他一指古骜的方向:“带走!”
古骜道:“二当家,你误会了!我也是穷人家长大,知道你们都是被官府逼良为寇!我此来,就是为了来救大家的,有了我身上这张太守之令,何愁不成良民?我怎么是奸细?!”
“来人!拉下去!”那蜡黄脸中年人根本不听古骜分辨,摆了摆手,古骜便被拖了下去。
被人推进一个幽暗的牢中,古骜抬眼一看,却见那位虞家部曲早坐在角落了。他一见古骜进来,便忙站起身走了过来,悄声对古骜道:“大人,怎么办?他们好像说,午后是要问斩……”
“……依你之意?”
那虞家部曲悄声道:“他们拿走了我的佩剑,但我怀中还有细刀与暗器,他们没见识过,不曾搜到……大人若想出去,开锁倒是不难,我亦能牵制住他们,马厩离此不远,只是后面就要靠大人自己了……”
古骜明白了虞家部曲的意思,如此这般出去,就算自己能全身而退,他估计也要留尸于此了,古骜想了想刚才的情形,轻声道:“还没到那个时候,我们再等一等。”
“大人,时定午后,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
古骜安慰道:“无妨,稍待片刻。”
****
梅昭毕恭毕敬地送走了“二叔”,这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梅隽走上前来,粉面含怒地气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容让?我早与你说了,你被人捉住的时候,便是二叔千方百计地阻我去救你……”
梅昭微微一皱眉,在唇间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拉着他姐姐来到了内室,这才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我怎么不知,当时撺掇我下山买粮,可不也是二叔?”
“……那你怎么让他就这么把人带走了?”梅隽焦急道。
梅昭低着头,沉默了半晌,终于抬起脸,看着姐姐道:“因为我不知道,大侠是不是好人;二叔怎么说,也是我叔伯,总不能为了外人,坏了寨子里的和气。若是二叔害我,死的不过是我一人;若是大侠此来不怀好意,牵动的可是寨中人的九族,我担不起。”
“唉……你……”梅隽叹了口气。
“不过他既然救了我一次,这次,我也是要救他的。”梅昭轻轻地道,“姐姐,你找个空,寻机把他给放了吧……放了他这一次,今后两清。”
梅隽咬了咬唇,答应道:“姐姐明白了,姐姐这就去……”
说着梅隽便匆匆离开了,少年梅昭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一时间不禁觉得世事唯艰,全都压在他尚不强壮的肩膀上,几乎令他喘不过气了……
父亲在病榻缠绵了两年,终在冬前故去,这一去,倒将山寨中原本的平衡彻底打破了。原本山寨之中,兄亡弟继之事也是常有的,可不知为什么,父亲却仍是在临终前,将当家之位留给了自己……
父亲故去一事,对山寨打击极大,可偏偏屋漏就逢连夜雨,这年冬天的雪,下得比往常厚了许多,山中别说是存粮,就连动物都被他们吃了个精光……
从前山下有农种地,还能打打秋风,可巧就巧在,去年那些耕地之农,因土地大荒,都被郡吏迁走了……
梅昭父亲手下的那几位叔伯兄弟,都是脸上刺了字的通缉之人,太过招眼,只有梅昭从小便长成一副无害少年的模样,于是有位叔伯便撺掇着他说:“小当家一直无以服众,不如趁此机会,下山为众人买些粮如何?如此一来,众人定然感恩戴德,日后不再会不服小当家。”
梅昭当时年少意气,立即便答应了下来,不久后便身携不菲之财,翻过了一道山,径直去了巨鹿,听说那里吏治凋敝,该不会查到自己的身份……可却没料到,后来竟发生了那样的事。
在牢中,自己是被作为秋后问斩的要犯羁押的,身份文牒全乃伪造,然巨鹿郡的官老爷们,又是如何断定自己就是‘要犯’的呢?为何没有当场便杀了自己,而是向朝廷请功?一系列的猜测让他在牢狱中后知后觉地恐惧了起来,起初,他期冀着姐姐来救自己;可姐姐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古骜。
‘我和大侠,倒还是有些缘分的……’梅昭没这时由来地想着,“就是不知他说的高官厚禄,有几分可信?若真能带着我父亲这些弟兄,出山成良民,倒也不赖……”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到现在还在追文的人,你们都是我的小天使!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