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意伯怦然心动。他再孝顺太夫人,利害、利益还是会放在心上的。二弟江雨的六丫头许嫁靖宁侯府,寿春长公主做大媒,柴都督夫人来来往往的跑腿儿。这不过半个月的功夫,诚意伯府可是结交了不少军中要人。二弟的嫡女能有这好运气,何以见得自己的嫡女便不能?若是慕寒也像她堂妹一样嫁好了,往后的用处可多着呢。
“五丫头温柔贤淑,是咱们夫妇二人捧在掌心长大的宝贝女儿。”诱惑实在太大,诚意伯最后下了决心,“夫人为她打算的极好,便依了夫人。”陆家对诚意伯府完全没用,嫁个庶女过去,也算全了亲戚情份。
金氏微笑道:“伯爷放心,五丫头这些年来在我面前都是听听说说的,是个乖顺的好孩子。她的亲事,我定会办的妥妥当当。”早就盘算好了,不会出一点岔子。
当晚,金氏命心腹陪房祖嬷嬷去了计姨娘处,细细交代清楚了。计姨娘是五小姐江雪寒的生母,原是金氏的陪嫁丫头,全家人的卖身契都捏在金氏手里,只有惟命是从。
不出意料,计姨娘果然满口答应,“这是夫人的恩典。”五小姐这样的伯府庶女,父亲对她漠不关心,亲娘什么劲儿也使不上,前程全在嫡母手中。金氏的主意,计姨娘哪敢违背。
况且,陆家这亲事对于江雪寒来说,已是上上之选。以江雪寒的身份、人才,想嫁到比陆家更上一等的人家去,根本没可能。真嫁了陆琏,一则伯夫人满意,二则有太夫人在这妆奁少不了,往后也免的过苦日子。计姨娘不笨,这个账能算清楚。
除夕夜,下了大雪。雪纷纷扬扬的直下了两天,整下京城一片银白。大年初二,陆翰林带着妻子、儿女到诚意伯府拜年。江慕寒、江雪寒、江笑寒三姐妹并排站着,一色的大红撒花银鼠袄,翡翠洋绉皮裙,大红羽纱白狐狸里斗蓬,似鲜艳娇嫩的姐妹花一般。
陆琏看见轻盈袅娜的江笑寒,眼睛发直,却没机会上前单独说会子话,叙叙衷肠。陆琏是个才子,心中感概着自己的遭遇,中午饮宴时便多喝了几杯。
席间,陆琏起身更衣。一抹丽人身影在他眼前闪过,那丽人身披大红羽纱白狐狸里斗蓬,身段颇肖江笑寒。陆琏为相思所苦,昏昏沉沉的追了过去,将那丽人强抱在怀中,喃喃叫着“好表妹”。
这一抱可好,陆琏有媳妇了,江家五小姐江雪寒。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陆琏、江雪寒身边围上了金氏、诚意伯以及陆家诸人。金氏面沉似水,厉声吩咐,“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点风声,服侍的人全部打死!”这都什么事,伤风败俗的。
陆翰林不想认,江氏更不愿认,倒是陆琏看着自己怀中已哭成泪人儿、挣扎着要去寻死的江雪寒,幽幽叹了口气,“五表妹,我娶你。”五表妹一向跟个闷嘴葫芦似的,虽长的好,不够鲜活。这会儿她哭的如同带雨梨花,好不招人怜惜。陆琏一向自许为懂得怜香惜玉之人,怀中人腰如杨柳,不盈一握,神情楚楚动人,陆琏如何舍得她去寻死。
陆晓琳冷笑两声,转身去寻太夫人理论,“外祖母您是公道人,要给陆家做主!”至于么,我们陆家长子长妇,是个丫头生的庶女!往后陆家人还敢出门么,还有脸见人么。
不知陆晓琳跟太夫人说了什么,等到诚意伯夫妇、陆翰林夫妇达成协议,跟太夫人道恭喜的时候,太夫人却语出惊人,“既如此,四丫头便做了正室,五丫头命苦,便做了媵妾。”姐妹二人效法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话。
江氏惊诧之后,面有喜色。陆翰林不动声色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说话。陆家是什么人家,也能一娶两女?这事要真成了,诚意伯府成为笑柄,陆家也落个不厚道的名声。不是所有的便宜都能沾,一个不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太夫人这话一出口,诚意伯当场傻了,木愣愣站着,眼神呆滞。金氏发了狠,“母亲竟是拿绳子来勒死我们母女三人是正经!”两个女儿都嫁给陆家,你当诚意伯府是什么?我孝顺了二十年,没见着什么好处,今儿我也跟二弟妹学学,做回泼妇!
厉声命人,“拿了四小姐五小姐来,当场打死!等她们死了,我也跟着两个苦命丫头一起去!”真要依了太夫人,还活着做什么,生不如死。
金氏身为伯夫人,教养气度一向不差,面子上的事圆熟世故,轻易不会跟人红脸。这时却不一样,金氏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一幅拼命三郎的模样,陆翰林、江氏、太夫人等都是心中发寒。
诚意伯也回过神了,颤抖着伸出手臂吩咐,“多拿根绳子来,我也跟着两个丫头去!”做爹的护不住亲生女儿,让她们被人羞辱。一起死了,倒也省事。
被儿子媳妇这样明目张胆的威胁,太夫人气的够呛。先是指着诚意伯和金氏怒骂,继而伤心大哭,“老伯爷呀,你早早走了,撇下我一个孤苦零丁的!”从前她只要一祭出这两招,诚意伯肯定撑不住。可这会儿不一样,事涉两名亲生女儿的终身、诚意伯府的名声,都是要命的事,诚意伯心里跟火烧似的,哪还顾得上心疼亲娘。
闹了一个时辰,太夫人疲累已极,让了步,“五丫头身份不配,使不得。还是四丫头嫁了过去。五丫头,出家为尼罢。”在庵堂里修行两年,之后,远远的嫁个庄房人家。
金氏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是慢条斯理的,“母亲吩咐的是。我教养不力,这便和五丫头一道出了家。”伯夫人身在庵堂,我看谁敢替我嫁女儿。
诚意伯这回也铁了心,“还请母亲费心,寻个有寺庙、有庵堂的地方,我也落了发,六根清净。”不跟太夫人对着干不行了,妻子、女儿全要搭进去。母亲大人,不是我不孝顺,实在您也太不疼爱孙女了。她们好也罢歹也罢,总是我亲生的,您就这么糟蹋?做媵妾,出家,您心也太狠了。
直把太夫人气的昏了过去,才算完。江氏扶着亲娘,眼中两包泪水,“你们也不怕天打雷劈!等母亲醒了,这个忤逆罪名,看你们担不担的起!”
金氏对着大姑子再也不肯客气,讥讽的一笑,“如今顺天府衙门还封着印。要告忤逆,大姑奶奶且等上一等,到正月初十罢。”等衙门开了,随你告去。
她竟是有恃无恐!江氏恨恨瞪了眼弟媳妇,转过头求助的看着丈夫陆翰林。丈夫才是一家之主,这事到底要如何收尾,还要听他的。
陆翰林长相斯文,性情也温和,“是咱们的儿女结亲,自然是咱们做父母的定人选。方才已议定了,琏儿聘五丫头,再不更改。”自己这媳妇实在不聪明,你没见江家这一对夫妇都要拼老命了?还闹什么。你是想结亲,还是想结仇?
江氏虽心有不甘,还是温顺的点了头。等到太夫人服了汤药,悠悠醒转,江家和陆家已经定下亲事。“娘,便是五丫头罢。”江氏在她床前陪着笑,“那孩子生的好看,性子也柔软好拿捏,往后倒省的淘气。”庶女有庶女的好,腰竿儿不硬,婆婆让她怎样,她便怎样。
太夫人本来是坐着的,听完这话,直直的瞪了女儿大半天,蓦然倒下又昏倒了。这回一直昏迷了三天三夜,等她老人家再次睁开眼睛,江家和陆家已经换过了庚贴。
我们陆家,江夏名门,竟要娶个庶女做媳妇!太夫人伤透了心,转头向着墙壁,任由儿子、女儿如何陪笑呼唤,也不肯回头,不肯看他们。
正月初八,南宁侯府请年酒,陆晓琳和谢锦年都在座。陆晓琳和谢锦年一样,跟南宁侯府都是拐着弯的亲戚。两人本是闺中密友,见了面自是亲热非常。“恭喜恭喜!”锦年打趣道:“表妹做嫂嫂,知根知底儿的,好福气。”熟人啊。
陆晓琳皮笑肉不笑的道了谢,“承您吉言。”丢死人了,嫡亲大哥竟要娶个庶女为妻。陆晓琳最近常常起了杀心,“怎么着能让江雪寒那死丫头无声无息消失不见才好!”大哥就不用娶她了,自己也不用跟着丢人。
陆晓琳心中一股邪火,面色便较平时不善。锦年何等乖觉,说了几句闲话,笑吟吟站起身,“我家五姐姐和七妹妹最贪玩,我过去看看。”
陆晓琳抬眼望过去,谢瑞年身穿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青狐袄,明媚娇憨;谢流年则是青底紫花缂丝白狐袄,那缂丝面料质地莹洁,设色秀丽,一看就是御赐的贡品,外头是没有的。
“你这庶妹,衣饰当真华贵。”陆晓琳轻笑道。锦年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功夫做的十足,“我家七妹妹最受含山郡主宠爱,时常送她衣裳饰物,件件精美。”笑盈盈说出这番话,好像很为妹妹高兴一般。
锦年这涵养功夫倒是见涨。陆晓琳心中微晒,含笑点头,目送锦年离去。她是跟着诚意伯夫人金氏、卢氏、江慕寒一道来的,诚意伯夫人金氏并不待见他,她也不想往金氏这舅母跟着凑。看见金氏,就想着陆琏被算计,心里恨的要死。
要不是陆家在京中亲友不多,我才不会跟着你这狡诈的女人出门!陆晓琳对金氏不满,故此并不理会金氏,宁可在二舅母卢氏身边。可惜卢氏和南宁侯夫人是新亲家,见了面自有不少休己话要说,温和把她打发走了,“没的倒闷坏了你。”小姑娘家,跟一帮小姑娘玩去。
可是陆晓琳近日来跟江慕寒也很不好,已到了见面不说话的地步。江慕寒对陆晓琳受搭不理的,心存蔑视,“你巴巴的跟着来,不就是想在勋贵人家多露面儿,或许被哪位贵夫人相中了做儿媳妇?”既想沾诚意伯府的光出来做客,又想我巴结着你,做梦呢?
同行的三人是这样。南宁侯府两位主人,侯夫人忙着,含山郡主和陆晓琳向来话不投机,只是客客气气尽主人的本分而己。陆晓琳这回到南宁侯府喝年酒,颇受冷落。
“陆晓琳真倒霉。”回家的路上,锦年和四太太同乘一辆马车,靠在一处说私房话,“大嫂定了那么个人,诚意伯府又待她疏离。”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江慕寒跟她还算亲热。
四太太笑道:“这会子,你好生想着明日穿什么戴什么,才是正经。”明日,是定海侯府请年酒。四太太的母亲出自定海侯府,谢家和定海侯府又新结了亲,这是必须要走动的人家。
说起穿戴,锦年沉下脸,“娘亲,明日小七穿什么戴什么?”要是再跟今儿一样,小七穿戴的清贵非常,惹人注目,自己宁可不去了!
四太太好笑的看看她,“小七不去。”玉郎说了,小七性子娇,最好少出门。像南宁侯府这样常来常往的人家倒还罢了,像定海侯府那样的新亲戚,小七不去为好。
锦年松了口气,趴在四太太肩头撒娇,“她那件衣服,我也要!”满屋子的小姐,就她穿的最好看,比含山郡主穿的都好。小七她凭什么呀,小小年纪,这么招摇。
“乖女儿,这可真不成。”四太太很是心疼,却不得不拒绝锦年,“那衣裳料子是御赐的。小七过生日你们一道做了披风,是显着谢家姐妹一体,姐妹相亲。过后可不行了,只能给小七做,还要让她穿出来,显着尊重圣上。”含山郡主说了,缂丝和紫貂是她和圣上“合着送的”,那便是御赐了。小七怎么着也要单做几回的,方不辜负圣上的美意。
锦年无奈,只得罢了。回府后命侍女把两柜子的衣衫全拿出来,细细挑拣了合心意的,准备到次日穿戴着去定海侯府。
大太太推托了定海侯府的贴子,不曾去。谢家去定海侯府喝年酒的是三太太、四太太和锦年。本来三太太吩咐之年也去,可之年要随侍在谢老太爷身边,拜会一位书法名家。三太太想想,之年往后是要科举入仕的,定海侯府帮不上什么忙,只好罢了。
亲家们见了面,分外亲热。定海侯夫人见谢家只来了一位小姐,有些诧异,“不是三位亲家姑娘么?”那两位呢,难道是嫌定海侯府酒席不好、戏文不热闹?
三太太谦虚,“那两个丫头素日胆怯怕羞,见不得您这样的贵人。”四太太微笑道:“我家五丫头和七丫头素日是跟着老太太的,极孝顺听话。今儿老太太突然有兴致要斗牌,这两个孩子一听,连门也不出了,陪祖母。”
“好孩子,又孝顺又懂事。”定海侯夫人赞叹道。谢绮年侍立在婆婆身边,无奈看了三太太一眼。您平日总是不服气,说庶子媳妇如何,嫡子媳妇如何。如今您看看,您和四婶婶能比不?四婶婶说出来,便是谢家女儿知礼懂事。您说出来,便是谢家女儿害羞上不得台面。我也是谢家女儿好不好?您瞎谦虚什么。
您和四婶婶站在一起已是不能比。若是和大伯母站在一起,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还真别不服气,说什么“我们苗家的姑娘比她们也不差什么”,差远了呢。谢绮年面上恭谨,心中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