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父亲点中庶吉士,举家搬到京城之前,家里虽然也闹腾,但远不像现在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颜采筝起先和母亲一样,遇到争吵,也是想息事宁人的,可逐渐发现,越是退缩,某些人越是来劲,蹬鼻子上脸是常有的事,所以,日子久了,忍不住,也不想忍了。
颜采筝的外公外婆只有柳氏这么一个女儿,女婿一家搬到了京城,他们也紧跟而来。在颜家宅子的后街买了个宅院住着,这边一有风吹草动,外婆辛氏就会过来替女儿撑腰。
这会,辛氏叉着腰往院里走,盯着颜老太太道:“我说亲家母,咱们做人是不是得讲点天地良心?我女儿哪里不好?让你堵在门口骂她?”
柳氏见自己的母亲也掺和进来了,知道是采筝叫来的,埋怨的看了眼采筝,然后上前拽住母亲,道:“您怎么来了?”
辛氏一扬胳膊甩开柳氏,训斥女儿道:“你就是个面团,让人捏扁搓圆!都骑在你头上欺负你了,你也不知吭气!你是死人哪!”
颜老太太知道辛氏不是个省油的灯,道:“你说话也得有凭据?我们欺负你闺女?明明是你们养的好女儿敢动手打她大嫂!”说着,扯过一旁的章氏,指着她头上和脸上的伤道:“你瞧瞧,给打的。她大嫂做了什么错事,让你们这样下狠手?”目光投到柳氏脸上:“你说,你大嫂怎么招惹你了?”
辛氏便问女儿:“是你打的?”
采筝心道,那点皮外伤,算哪门子的受伤,替母亲回答外婆:“是伯母先动手推搡我娘,我娘不让她拉扯,两人拉拉扯扯,怎么能说就是谁打了谁呢?屋里桌椅板凳的,没站稳撞到哪个桌角了,就说是我们打的?”
章氏一听,捏着帕子干嚎:“哎呦呦——娘,你可得跟我做主啊,打了人可还说没打啊,晴天白日说瞎话逼的人没法活了。”
这时辛氏朝章氏吼了一嗓子:“行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谁?你这个做大嫂的,一气不顺就拿你妯娌撒气,今天你又跑来撒泼,别说没打你了,就是打了,也不是我们闺女的错!”
颜老太太见亲家居然不顾她的颜面,说出这样的话,一跺拐杖:“一口一个你们闺女,你还知道把女儿嫁给我们颜家了吗?去,去,去,痛快把你闺女领走,我们老颜家没有这样的刁儿媳!”
辛氏冷笑一声:“你当我还能把女儿留这儿?!”说着,上前抓住柳氏的手腕,就向外走:“随我回家,这一屋子的白眼狼,穿你的吃你的,还盘算着把你生吞活剥!”
这时各屋子看热闹的人陆续围了上来,人群中有人听了辛氏的话,不乐意了,反驳道:“什么叫做穿你们的,吃你们的,我们有胳膊有腿,靠谁养活了?”
辛氏一听这话,横了眼人群,用手指着他们数落:“不靠谁养活?那咱们说说,这宅子是哪家出的银子置办的?别跟我说,靠你们老颜家在乡下那几亩田地。我呸!我们出了银子,出了奴婢,把你们从乡下接来,让你们好吃好住的,不知感恩也就算了,居然还舔脸说靠的是自己!”
颜老太太被揭了短处,恨恨的跺脚:“你今天是上门讨债算账的,是不是?刚来京城,我们手头是紧了点,但别把人看扁了,早晚把银子还给你!不就是一千五百两吗?我们老颜家砸锅卖铁也还你们的帐!我们颜家庙小,供不了你闺女这么大的佛,快点领走,出去,出去。”
柳氏左右为难,去也不是,留也不是。采筝却没什么为难的,这样的情景不是第一次出现了。祖母不待见母亲,一个月得有大半个月想找茬赶走母亲,今天如果不暂回外婆家避一避,留下来,只会给她们欺负自己的机会。
采筝当机立断的对母亲道:“娘,先回外婆家安静几天也好。”握住母亲的另一个手腕,和外婆一左一右夹着母亲向外走。
不想颜老太太在采筝身后喊了一嗓子:“筝丫头,你要去哪儿?你是老颜家的人,你不知道吗?随两个外姓人要去哪儿?”
她要去哪儿?当然是和母亲回外婆家了。难道还留下来,等着晚上回来挨父亲的骂,受这群人折磨么。采筝冷声道:“我不知道什么内姓外姓的,我只认母亲。”说完,对院门口站着的丫鬟碧荷道:“随我们一起走。”
就听身后低一声高一声的叫骂声,越来越远,三个人带着丫鬟出了颜家的门。大门口有隔壁院的小童在探头探脑,见了采筝她们,一溜烟的笑着跑了。
柳氏有气无力的道:“脸都丢尽了。”
“你丢什么脸?他们自个都不要脸呢!”辛氏对女儿道:“这次走了,就别再回来受气了,那死老婆子,我瞧出她打的什么主意了。”
采筝明白外婆说的是什么意思。所谓祖母的算盘,指的是休掉母亲,让父亲再娶个后妻,生儿子。谁让她母亲柳氏这么多年来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呢,就因为这个,一直忍气吞声。
外公外婆也是在采筝父亲点中翰林后,随着女婿一家搬到京城的,出钱给女婿家买了一栋宅院后,自己也在附近挑了栋宅子住。
采筝的外公姓柳,因在家里排行十三,便被人称呼柳十三。早些年做过镖师的行当,也当过贩运药材的商贩,走南闯北,积攒下殷实的家底。可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于是女儿到哪,他和妻子就搬到哪。
进了外公家的院门,有四五个后生在回廊下斗蛐蛐,见辛氏她们来了,其中一个直起身子,道:“师娘,你回来了?哎,大小姐和小小姐也来了?”
辛氏重重哼了一声,指着他们吩咐道:“都给我抄家伙,去前街老颜家,见东西就给我砸!”
采筝一听,急道:“您这是做什么?”辛氏道:“越想越憋气,这日子既然没法过了,就不过了。咱们不要的,也不能便宜姓颜的!”
那几个斗蛐蛐的小伙子,立即应了声,撸胳膊挽袖子就要抄家伙出门。柳氏呵斥道:“都给我站住!”说完,甩开母亲的胳膊,气呼呼的往正屋走。
辛氏则追在后面喊道:“不砸他们,还留着不成?难道你还想回去跟颜岑安过日子?人家没把你当回事,你贴金贴银,人家照样想休了你!”紧随女儿的脚步,也进了正屋。
采筝刚想也追上去,就听身后有个殷勤的声音问道:“小小姐,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几天?”
说话的人,采筝有点印象,好像叫燕北飞。柳十三喜欢结交三教九流,家里常聚着一堆不知来历的人。这个叫燕北飞的,在采筝看来,就是其中一个混吃喝的市井泼皮。
采筝面无表情的看了眼他,道:“与你有什么相干?”燕北飞挑挑眉,嬉皮笑脸的道:“就是问问。”然后招呼其他人:“没事了,没事了,继续玩咱们的。”
采筝则向正房走去,临进去挑帘子的时候,瞅了眼燕北飞,发现他正偷偷瞄自己,心里厌烦的紧,瞪了他一眼,才进了屋。
屋内面,母亲正坐在炕头掉眼泪,外婆在一旁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数落她。最淡定的是外公,摇着蒲扇躺在窗下的榻上,闭着眼睛道:“你们女人啊,就是闹腾,你个做丈母娘的不知道息事宁人,去了还要挑事。”
辛氏道:“我怎么就挑事了?是不是得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欺负死才叫贤惠?!我当初就觉得颜岑安不是个好东西,你偏将女儿嫁给他,这么多年,吃苦受累,金的银的搭进去多少,不是照样养不熟他们。你瞧瞧,他现在高中了,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不想要糟糠妻了,合计着他那老娘挤兑咱们闺女,就想把咱们挤兑走,娶个官家小姐呢!我呸!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山旯旮里跑出来的狗屁进士,京城的达官贵人能瞧上他?”
外婆话虽糙,说的却是事实。颜采筝的父亲,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在书院读书,还是进京赶考,都是母亲家里贴的钱。而到京城后,买的宅院就不说了,平日开销也差不多都是母亲的娘家出的。
柳氏吧嗒吧嗒掉眼泪:“岑安他没动过这个念头……。”
辛氏立即戳了女儿一指头:“你傻呀,男人动了这个念头能告诉你?他给他大哥买妾为的是什么?就是做给你看的,这事要是成了,下一个他就得自己买!还有你婆婆,那老太婆就是想把你挤兑走,那宅子他们独占了。算计的多精明,二儿媳妇买房置办家业,统统给他们姓颜的子孙了。”
此景此景,采筝不禁想,如果以后嫁人和母亲一样,整日被婆家算计和挑理,丈夫又是个不顶事的惹祸精。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男人这种东西,如果不能让自己顺心满意,而是增添痛苦烦恼,那要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