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幺女 15 欲加之罪

昨儿陈姨娘回了自己院子，便觉身体不适，肚子坠坠的抽痛着，吓得她出了一声冷汗，定要惜儿去喊沈叡来。惜儿先吩咐了婆子去请大夫，便急巴巴地跑到凝芳阁，把沈叡从被窝里叫了出来。沈叡原以为陈姨娘在虚张声势，但看在她有孕的份上，仍穿好了衣物，板着黑脸往锦香园走去。

他到的时候，大夫还未到。只见陈姨娘满头大汗，原本红润的唇被咬的泛白，那虚弱无力样子，不似装出来的，沈叡心里一沉。待大夫诊过脉，说是肝火虚旺，动了胎气。扎针喂药忙活了半宿，天色渐白时，总算保住了胎。沈叡一夜无心睡眠，到衙门办了差事，晚间回府后直接进了锦香园。

因着对孩子有了许多期盼，前头大夫也再三说过要陈姨娘注意身体，这才过了月余，便出了这档子事儿。且又听说她昨儿刚去了凝芳阁，已猜到是示威去了。沈叡脑袋里第一个出现的想法，不是孩子她娘怎样了，而是孩子她娘究竟做了什么事儿让他可能失去这个孩子！所以，当陈姨娘满心欢喜的等着自家老爷前来安慰时，受到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句——

“你肚子里怀的是我沈家的孩子，不是你用来长脸儿的玩意儿！”

一丝委屈跃上心头，又霎时消散，陈姨娘原就苍白的脸堪比□□墙。好在她事先有底，不慌不忙辩解道：“老爷莫错怪妾身了！这是妾身头一回怀孩子，什么事儿都不清楚，心想秦姐姐有意哥儿和芙姐儿，想向她讨教讨教来着。哪敢存了旁的心思？”

沈叡见她抽抽噎噎，面上还带着恐慌之色，自己最爱的那双妩媚眼睛也失去了神采，不由软下心。但他没忘她在自己耳边说了多少秦姨娘的闲言，又硬起心肠，深拢着眉问：“你怎不找太太和刘姨娘，偏找素琴？”

陈姨娘听他自然而然地唤了秦姨娘的闺名，低头咬唇，憋屈道：“二姑娘订了亲，太太和刘姨娘这阵儿想必都忙得慌，且不说太太还另要忙着府里平日的事务……妾身知道，先前自个做了许多缺心眼的事儿。这都怪妾身是庄家户养大的，不懂大家子规矩。可我又没长那木鱼脑袋，这么些日子，该懂的规矩都懂了。昨儿我真是想去向秦姐姐讨教的，哪想，哪想……”一面说着，一面由不得呜呜咽咽的落下泪来。

沈叡因想起她确实良久未惹事，这阵以来也都安安分分，猜疑褪去了大半，深皱的眉头也缓了下来。只听她说着说着断了，他困惑道：“关素琴什么事儿？”

陈姨娘暗暗捏紧了拳头，吸气恸哭道：“秦姐姐也以为妾身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向她夸炫去了。可姐姐都有一儿一女了，我哪需那样？姐姐她……她说了好些难听的话……大夫说我不易怀孕，不能动气，可是个人听了那些话，哪个能不动气的？她还说……还说我这胎是女儿也不定，叫我别高兴太早了！”

话音刚落，就听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只见沈叡阴沉着一张脸，凌厉的眼神直射前方，一只手用力的捏着几脚，青筋暴露。陈姨娘得意一笑，急忙低下头掩饰住，边想边酝酿出了更多的泪，涩然道：“我知道，老爷是嫌着我了。妾身不如太太那般知书达理，不如刘姐姐那般深明大义，也不如秦姐姐那般柔情蜜意。就是老爷收用过的丫鬟，也比我贴心几分。老爷不必因为这样，对我说这些伤人心的话。若想让妾身离了这儿，只需直接与我说罢了……”说着，伏倒在被面上，哭个不住。

沈叡脸色发青，沉声道：“你好生养着身子，若真是受了委屈，我自会为你讨回公道。”说完，大步离去。

侯在外间的惜儿低着头，直到沈叡甩了袍子出去，才打了帘子进了里屋。陈姨娘正用帕子拭着眼泪，见她进来，笑道：“妹妹果然神机妙算，知老爷会来问我这些事儿。我还以为，孩子差点儿没了，他该安慰我的……”说着，刚收住的泪竟又滚将下来，揪着帕子苦涩道：“原来在老爷心里头，最要紧的是孩子……”

惜儿倒了杯茶水递给她，道：“姐姐，自己过得好就成了，何必想这些没边儿没影儿的事儿？姐姐现下只关心的肚子里的孩子便是，有了孩子，以后纵然有新姨娘进府，你在这府里的地位也不会没了半分。”

陈姨娘啜了口茶，冷笑道：“是啊，在这儿有谁能靠？我也算明白了，能靠的只有肚子里的孩子了。”猛的想起了什么，叫惜儿拿镜子来。对镜照了一会儿，愁眉道：“怎的只三个月，就长了这些难看的斑。拿些芦荟与我……”

话未说完，便被截了去：“姐姐，那东西用不得！”惜儿很是激动，因而没控制住音量，引得外间人窸窸窣窣的交谈。

陈姨娘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芦荟是好东西啊，这几天用芦荟敷了面，瞧我脸上的斑都淡了。”

惜儿走到深翠绿的厚绒毡帘边，把侯在外头的丫鬟婆子都驱了出去，才回身对陈姨娘道：“大夫说就是那东西害得你差点儿滑了胎！一点儿都用不得！”

陈姨娘惊呼道：“什么？不是因为动了肝火吗？怎会是用了这东西的缘由？”

惜儿坐在床沿上，低声道：“你自昨晚腹痛到方才老爷来之前才好，我便只拣了重要的与你说，先把老爷那关过了。早上大夫刚到我便先与他交代，不论是什么原因都对老爷说是动了肝火，好把矛头转一转。姐姐阴虚，这几个月调理见效，已没原先那般厉害。那芦荟，才是罪魁祸首！我早使人给端了扔了。”

陈姨娘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道：“怪道我醒了后，你与我交代了那些话，妹妹心思真真细腻。可为何要我与老爷说秦姨娘说的话？芙云那小贱蹄子，小小年纪嘴巴便如此毒辣，理应让老爷好生教训教训她！”

惜儿摇首道：“姐姐此言差矣，与你争的又不是五姑娘。况五姑娘平日里呆呆愣愣的，老爷会相信姐姐说的？及秦姨娘那话，才是最重的！老爷因何急恐你掉了孩子？自从秦姨娘生了小公子和五姑娘，这府里十年没有姨娘生过小主子了，老爷可盼着姐姐生个儿子出来！”

“对，对！”陈姨娘笑眯眯的应和。惜儿叹息，她这姐姐自己不会算计，只能由她帮着算计了。

——穿不穷，吃不穷，人无算计一世穷！

沈叡出锦香园时脸色比进去那会让还要黑，可以说，他基本上认定秦姨娘有罪。但也不会不给“犯人”一个申辩的机会便直接给判罚了，所以他这便要去凝芳阁给秦姨娘最后辩解的机会——或者说是兴师问罪？

这边厢，秦姨娘听了陈姨娘昨儿从自己这儿回去后，肚子不适，大夫忙活了一晚上才把孩子保住，犹自坦然的做着女红。沈叡进屋时，见到的便是着一身玫瑰紫提花绸袄子，插一朵堆纱海棠花儿，悠闲的歪在炕上的娇艳美人。秦姨娘因女儿入了谱，儿子过了县试，最近一段时光总是满面桃花、春风得意的。她这模样，正坐实了“罪”，沈叡的火气腾地高涨。

秦姨娘看不懂他的脸色，一见他来忙起身迎了上去，道：“老爷怎这么早便来我这儿了，瞧这衣服都未换下，是否今儿衙门里事多？”说着，拿了茶具给沈叡沏了一壶淡茶，端来与他，笑道：“天都快黑了，不宜喝浓茶，老爷……”

话未说完，便被沈叡厉声止住：“我可不是来你这儿喝茶的！陈姨娘的事儿与你到底有无干系？”

秦姨娘被他一喝，茫然不知所谓，懵了。这副样子落在沈叡眼里，更是心虚的表现，他冷哼一声道：“你先陈姨娘进府许多年，她有孕，你本该好生照应着，没想你竟还敢说混账话气她！”

秦姨娘仍未回过神来，茫然问道：“老爷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妹妹什么事儿与我有干系？昨儿我是与她发生了两句口角，这又有何关？”

沈叡见她自己都承认了，冷笑两声，道：“陈姨娘怀了孩子碍着你了？还是，你自己有了儿子，便不想别人有？”

话音刚落，秦姨娘手中的茶碗一同落了地，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沈叡，自嘲道：“我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了？妹妹生儿子女儿又与我无关，我什么时候觉得她怀孩子便碍着我了？”

沈叡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背对着她，负手道：“你们私下里如何我无从知晓，可我平素最恨人存着刁恶的念头。以后少和她见面，等她把孩子生了。这几个月，你便好好待在凝芳阁，哪儿也不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