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次回京,随同回来的管事便有吴良才一家的。周氏做了几年当家主母,他们便做了多久的采买管事。当初倩雯怀了沈章的孩子,沈叡大发雷霆,沈府上下以为他们定会失宠,皆争相自荐以求讨到这油水最足的差事,谁想采买的权利照旧稳稳当当地被这一家握在手中。做了十几年的管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早有了底。可这回周氏把管家大权暂交给了芙云,他们难免动了点歪脑筋——
这日天未亮,吴妈妈穿戴好,拿了册子正要出门,躺在床上的吴良才犹豫了许久,终究喊住她道:“我们当心些好,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贪这点利,别害了自己!那五姑娘是小,王妈妈可在边上呢!倩雯那事儿,太太看在我们是她十几年陪房才饶过的,端的老爷不管内事,就过去了。这次要是有个万一……”
吴妈妈听得不耐烦,打断他道:“你瞎怕些啥?一个小奶娃,还能怎么着我们?再说,这可不是我先打的主意,就是王妈妈来给我说的!你还当太太不在,她会给太太看着?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的很,那就是个馋痨痞,馋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些年,都不晓得揣了几多主人家的银子到兜里了。”又骂骂咧咧地怨了几句,甩上门走了。
今年没有大年三十,二十九后便是大年初一了,离过年只九日光景。芙云打着哈欠进前院大堂时,吴良才家的和王妈妈已在那儿候着,她径直走到了上座坐下。这拐子龙纹椅子平儿芙云碰都碰不着,这几日倒是坐了个过瘾,但这用睡眠时间换来的瘾她可不喜欢。况且她人太小,坐上去,小脚腾在半空,本就不多的气势立刻被削去了大半,着实没有好处。
王妈妈见她坐定,丫鬟上茶毕,才请了安道:“五姑娘,前几日商量的年礼,吴妈妈已派了人去问好价。今儿必须得定下来,要不然得来不及了!”说着,也不等芙云问话,直接喊了吴良才家的递上册子来。
王妈妈语气动作里的轻嫚,芙云怎会听不出看不出,可她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小姐,哪儿有什么立场去指责一个当家主母得力的心腹管事,也没想去指责罢了。接过册子,芙云随意看着,才看了两页,捏着一页簿纸便不动了——她本想着没人敢动歪脑筋,不巧,才两日这人就来了!心下由不得感叹:“你是只瞎猫,也别把我当成死耗子啊,我哪有那么好糊弄?”
吴良才家的瞧她盯着册子半晌不说话,一时有点担心是不是被看出破绽来了,转念又想一个奶娃子能看出什么,却也摆出恭敬的样子道:“五姑娘,可是有啥问题?我昨儿晚上仔细看了一遍,没发现有啥不妥的。老奴眼拙,请五姑娘明说。”这该做的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
芙云捏着册子,微抬眸子觑了她一眼,右边嘴角一翘,坐正正色道:“是有几处没弄清,望吴妈妈能明明白白告诉我。”
吴良才家的笑道:“五姑娘别折杀老奴了,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就是!”
芙云手指抚着册子上的一行字,眯着眼睛疑惑地问:“这金马摆件足重多少?怎要花去一千五百两白银?”
吴良才家的虽不觉着芙云有多大用处,却没胆子什么都不准备就来答话,她仍带着惯有的谄笑,说道:“五姑娘不知,京城里的金价与淮安不同,且不说快过年了,就连白菜也比往常贵上几成。我们府上找的又是京城里顶打头的‘金玉阁’,那里的师父手艺,外头没人敢比也比不上,这工钱自然也高许多了。”
芙云差点没“哼”出来——给憋笑的,她当自己是傻子么?白菜和金子岂能一道儿论价,难道白菜涨了一倍价格,金子也会跟着涨一倍?欺负她“年纪小”,不懂行情,就乱报市价?她轻声笑道:“妈妈还没说,这金马多重呢?簿子上也没写,这可不好与母亲交代。”
吴良才家的因想着自己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五姑娘应该没有问题才对。被芙云这么一问,蓦地僵了脸,拘板道:“二十两……”
二十两!上回与茉云出去,买了支镶了玳瑁和水玉的点翠金发簪,还不要二两银子。那发钗通体黄金做成,只在簪头上缀的宝石,用了十钱足赤金子。记得茉云道那家店有七八十年历史,在京城里颇有口碑,那老板决计不会为了二两银子便砸了自家招牌。二十两,四百钱,这么算下来,加上手工成本八百两,撑死一千两。多出来的五百两是怎么回事,不言而喻。可她又不能明说——养在深闺的姑娘家了解金价多少到底是不正常的!
王妈妈见芙云又长久沉默不语,料她只是算不来账,想早些把事情给结了,便道:“五姑娘,太太也想过这层,道京城不同淮安。您不知道,那‘金玉阁’是楚王名下的,是个日进斗金的地儿,我们府上这金马,与它而言,不过是蝇头小利,断是不会占了我们便宜。师傅把东西做出来也要几日,姑娘莫浪费时间,到时候做不出来可麻烦了!”
只听芙云缓悠悠道:“账不归我记,银子也不在我这处支,还是待与母亲问个清楚,再做决定吧。”王妈妈和吴家的倘使不太贪心,她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们捞点油水。但是五百两不是小数目,按现在的物价搁现代,可值十几万人民币了!她可不能让这么大的纰漏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王妈妈这会也不得不收住怠慢,谨慎道:“太太正害着风寒,身子不爽,五姑娘可别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搅她。”
“小事?”芙云嗤笑一声,“王妈妈,一千五百两是小事么?你跟在太太身边的年数不短了,应当比我清楚。那么大的出账,我可做不了主,横竖不差这一两个时辰,金玉阁还能跑了不成?师傅也不能立刻就给我们做不是?”
吴良才家的在一边听着听着,发了急,王妈妈见她如此,只管给她使眼色,她也没注意,着急道:“姑娘先别急着与太太说,其实我也觉得这价钱太高了,金玉阁的东西就是比外头贵也贵不了那么多。都是下头那帮没眼力的,没准是听错了。”
芙云笑道:“那好,这回可得问个一清二楚。王妈妈,可还有其他事?”
王妈妈颇不不甘心,却仍咬牙道:“没了,五姑娘走好。”直到芙云离开,她才拽过吴良材媳妇的手,斥道:“你怎恁的沉不住气?成不了事儿!”
吴良才家的驳斥道:“你没瞧见五姑娘那样子么?她是打定了要与太太说,我能忍住么?要被太太知道了,我们两家都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