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幺女 35 芙云VS徐氏

沈观不知所踪，对茉云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从顾氏去世起，芙云已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听她说过话了。想起高发病率的抑郁症，她分外担忧茉云的状况，能做的也仅是分分秒秒陪在她身边，不离开一步。谁想沈观失踪还没三日，二房的就打起了三房的主意。

这日午间，徐氏派了丫鬟来喊茉云去老太太屋里一趟。芙云为茉云梳了个精神的发式，给她换上素净暖和的衣裳，牵着丢了魂魄似的她往老太太那儿走去。

沈府的孙辈不多，常年在京城的也就二房的沈竣、丹云，和三房的茉云。徐氏面上作的贤惠模样，可谁人不知她内里就是个泼辣的主，不然能在两老眼睛底下把自己的丈夫拘得紧紧的？她虽然是个人人皆知的烈货，但也着实有本事，讨好长辈、人际往来、打赏下人都绝不含糊，只在对待丈夫屋里人和庶女两个问题上，强硬的让两位老人也没办法，毕竟家宅安宁是首要，两老也只能装作没看见。这装作没看见，第一受害者便是丹云，爹惧内，亲娘被发卖，还要承受嫡母时不时的迁怒，因而就养成了缩首畏尾的性子。又说那沈竣，被徐氏宠的目中无人、骄横跋扈，见了祖父祖母，仍是一副纨绔膏腴的嘴脸。林林总总的缘由，老太爷老太太便一心扑在了茉云身上。

话休饶舌，芙云、茉云两人到了后，老太太和徐氏正各坐在炕的两边。老太太知自家小儿子疼妻入骨，可也料不到他会为了妻子亡故而远走。徐氏为何而来，她了然于心。三房的产业涉及房田、酒楼、金铺、绸缎庄子等，而小孙女才十一岁，这些杂事儿确实不该强压在她身上，但老太太也晓得茉云颇有主见，便想听了她如何说后再下决定。

这边，徐氏已下了炕，一把抱了茉云到炕上，才又坐上去，将茉云抱到怀里。芙云目光随着木娃娃般的茉云，少焉才察觉自己处境之尴尬——一屋子除了丫鬟仆妇只她还傻傻地站着，便找了个绣墩坐下。只见徐氏摸着茉云的脸颊，一脸的哀戚之色，对老太太道：“瞧茉丫头这小脸儿瘦的，怪可怜的，可心疼死儿媳了。”

芙云大约猜到徐氏的谋划，可不明白宠爱茉云的老太太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让她去面对这些事儿。前世，她听过的看过的极品多了，依目前的形势，徐氏已算得上半个。这先搁着不提，只需看二房败得无几的产业，也不能把家财交给她管罢？

见没人搭话，徐氏脸不红气不喘地接着道：“小叔那些产业，没个主子顾着，下头的人早晚要造反。小叔无子，茉丫头又小，恐管不了事儿，治不住下人，那万贯家财到时没的不姓沈，姓别的去了。儿媳不才，管家十多年，自认料理产业一事还不在话下。母亲若将小叔的产业归儿媳管着，等茉丫头长大了，保管一分不少地交与她，咱可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

芙云在心底暗笑：一分不少？一分不少就笑话了！若是赚的银子只够开支，她三叔的名头不会那么响，三房的产业也不会年年翻番的长。且不说两老和二房一家基本上是靠三房养着的，她也不相信徐氏在掌握了三房的财政大权后，会大公无私，不谋私利。可万一老太太要是允下了呢？

只见老太太把木然坐在徐氏怀中的茉云接过，温柔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发，低声道：“二媳妇有句话不妥，观哥儿只是不见了，不是没了。他自来孝顺，我和老太爷都是一把老骨头，半边身子埋在土里的，一口气上不来去见阎王老爷了，也没个准头。那时，他还能不回来？”

“我的好母亲，”徐氏激动得一拍掌，高声道，“这话您以后休得说了，老太太您身子骨硬朗的很，最少能活八十岁！家里的三位哥儿就要考秀才了，以后考举人考进士，您马上就能享孙子福了，忽剌巴儿的说这丧气话，说得儿媳心揪揪的！再说，儿媳也没说过小叔就不回来了，只是暂时替他保管。少说茉丫头嫁人的时候，他能放着不管？都是一家子，儿媳这么做也是为了他们好，难不成会浑到霸了小叔的家财？母亲难道还不信儿媳的为人么？”

在老太太看来，几个儿子皆是自己的亲生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使不怎么喜欢徐氏，也委的没把她往歪处想，只听她道：“观哥儿与三房收管一应内外事务的旺升一家有救命之恩，他们平日里便全心全意地帮着观哥儿管家，断不会监守自盗，这点我不担心。只是想着茉丫头年纪小，不想她掺和进这些事情里来。”说着，摆正茉云的身子，对她道：“茉丫头，你觉着呢？”

茉云茫然地看她一眼，又缩了回去，再无任何反应。老太太长叹一气，正要应下徐氏，芙云忙插嘴道：“祖母，没准三叔明儿后儿就回来了呢，那时二婶婶还得把东西全部交还给三叔，不是多此一举么？您说三叔的管事衷心耿耿，也不争这旦夕时间吧？”话音未落，已如芒在背，她这话无甚不妥吧？可终归是得罪了人。

果听徐氏冷笑道：“小孩子能懂什么，芙丫头，有空多练练针头功夫，不是什么事儿小姑娘都能管的！”

可惜她不是真正的“小姑娘”。一旦她三叔想不开一辈子不回来，不能让徐氏祸害了茉云，茉云能傍靠的也就是这些“身外之物”了。芙云打算豁出去，吸一口气壮了胆，她故作无知道：“二婶婶方才说自己能料好产业，倘若果真如此，那芙云怎听说二叔的产业前些年曾姓了别家，是三叔给赎回来的呢？二婶婶能告诉我么？莫非是谣传的？”一面说，一面还故意眨巴着大眼盯着徐氏。

徐氏被人揭了底，脸上顿时有了烧意，但她好歹是个有脑子的，仍面带微笑道：“那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二婶婶嫁给你二叔前，也如你们一般，每日只待在房里学针黹，哪沾过家计事务？十几年过去了，我敢说如今决计不比你母亲差！”

芙云继续装天真道：“咦，那现在二叔二婶婶肯定有很多铺子很多银子咯，会不会比三叔叔家还多呀？可以告诉芙云这些店铺都在哪儿么？芙云一定要禀了母亲，去见识一番。” 横竖都得罪人了，便得罪个彻底，反正过不了几日自己就回淮安了。这么想着，芙云便放开了，越说越顺溜。

徐氏生硬一笑，说道：“年初事情多，街上人也杂，等下回你回来了，婶婶亲自领你去看。”说的倒是理所当然，脸上的微红竟也全部褪去了。

二房有多少底，老太太也有数，听了芙云所说及徐氏的大言不惭，她反省着自己是不是想太简单了。要是她一先定下让徐氏管，也顺理成章，假使这样下去，经了徐氏的手，这产业能不败否？待小儿子回来，她对他和茉丫头能有交待否？一时动摇了想法，道：“这事儿暂且按下。茉丫头自小跟在观哥儿身边，虽鲜少出府，但不乏书房的耳闻目睹，既是三房的事儿，就交由她料理吧！”

“老太太在说笑么？”到这份儿上，徐氏有些乱了方寸，语气都不加掩盖，“茉丫头才十一，这般小，如何管的来？再则，弟媳方没了，茉云这会儿熬熬煎煎的，哪能静下心来？媳妇再不济，也比个小丫头强吧！” “小丫头”三字含着赤衤果衤果的轻蔑。

茉云不知被那句话刺激到了，身子遽尔一哆嗦，深埋在老太太怀里落泪。老太太见她哭了，如被人当心口放了一把火，隐怒道：“我知你爱揽事儿，又爱自作主张，若不是观哥儿夫妻俩关照，你二房能过的这等风光？三房的家财俱是他们夫妻俩挣来的，我可不想哪天观哥儿回来了，没脸见她。哎，是我忘了，你原先就不是个能管事儿的，交给你并非上选。莫不如让茉丫头自己看着，是好是坏，于观哥儿夫妻俩都有交代。”

徐氏未及开口，一直把自己缩在老太太怀抱里的茉云却坐起了，摸了泪，道：“爹爹和娘挣的钱，自然是由我做女儿的来保管。奶奶，我定然不会做败家女。爹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到时候我要让他看看，我这个女儿丝毫不比他做爹的差！”让他不顾她的感受就离家出走，也不怕自个儿以后成了穷光蛋！

茉云总算是恢复正常了，芙云这才敢应下华凝的邀请。她们安生了，有人不安生。

二房正屋内。

丹云擞抖抖地跪在地上，徐氏就站在她身前，往她头上喷着唾沫星子：“都是庶女，你怎不多学学芙云那死丫头，人家也是庶女，怎的就能讨的茉云喜欢？你个浊才料，跟你那下作的娼妇娘一个样，都是烂木头，别说雕，拿来当柴火使都嫌不够干，烧不起……”骂累了，接过丫鬟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又骂道：“凭什么我要去看一个小丫头的鼻子眼睛？就是你那个没出息的爹，什么本事没有，只学了享福的本事了！一个个都是没脸的下流玩意儿！”说着，一扬腿，照着丹云的胳膊一下，把丹云踢得往地上倒去，自己进了里屋。

余下丹云一人倒在冬日冰凉的地上，却不见她有一丝哀戚之色，那嘴角竟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