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幺女 50 周府之喜宴

正月二十，是国子监祭酒周永之末子周绍娶亲之日，沈府一众人浩浩荡荡地上周府去喝喜酒。一到了周府，周氏便辞了沈老太太和徐氏，又打发了三个女儿，自己去帮大嫂子戚氏招待宾客去了。

这周永是周氏的长兄，育有四子五女，除却烧坏脑子的三子，其他三个儿子俱已娶了媳妇，孙子都抱了俩。且不管今儿的新娘子是何许人也，周绍的亲事，周氏是看在眼里，嫉妒在心里。说嫉妒可丝毫不夸张，沈章比周绍还大上两岁呢，可她的未来儿媳却没个着落。不仅没着落，她在外头，因这这事儿，也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她哪儿还敢想要给沈章讨个家事人品都上乘的媳妇，只想着尽快娶个门当户对的回家就成，家事稍弱些的也未必不可。所以，这主意可不就打在自家大哥头上了。

那戚氏方听了周氏头两句话，便急冲冲道：“华妹，你这是想让我家蓉姐儿受嘉宁公主的关照么？”话甫一出口，她便东张西望，深怕自己的话被有心人听去了。好在周氏有事与她相商，自是寻了个僻静的地儿，不由放下心来。

周氏听她所言，脸立刻烧了起来。她知自己这大嫂为人急性子，可不晓得她说话竟连弯儿都不拐，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心里微恼，却清清喉咙，装傻——或是自欺欺人道：“大嫂这说的啥话，什么关照不关照的，我们平平民百姓，哪儿会与嘉宁公主这般尊贵的人摊上关系。蓉姐儿是嫂子的亲生女儿，妹妹的亲侄女，那嫁到我们府上，还不跟自己养的姑娘一般对待，我更是要把她当亲女儿的！别家的哪能比？大哥大嫂也能心安，不怕蓉姐儿被人欺负了去。再说，大嫂难道觉得我家章哥儿配不上你家蓉姐儿不成？”

“哟哟哟，小妹，是我家蓉姐儿配不上你家章哥儿，我们周家不敢高攀了你们沈家！”戚氏可被她说气了，话里也带着轻蔑和恼意，左右看了下，确定无人，才继续说，“现在京城里谁人不知，你家章哥儿那是嘉宁公主的入幕之宾，谁和你家章哥儿哪怕沾上一丁点儿关系，都得当心第二天哪儿会磕了哪儿会碰了。我家蓉姐儿哪能比得上皇家千金啊！我说华妹，有了嘉宁公主，你还到处找什么儿媳妇，害了人家闺女，自己也讨不着好啊！”

大不了娶了嘉宁公主就是，可这嘉宁公主不是你想娶便能娶的呀！戚氏这番话，周氏是听的又怒又涩的，可人家这说的没一句不是事实，还真还不了口。憋着一肚子气，难受！只能干笑着闪人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原来去年沈章与嘉宁公主的私情被沈府众位主子知晓后，沈叡又私底下找他谈了几次，恨铁不成钢的骂了又骂，他便下定绝心要和个嘉宁公主断了。后使尽了浑身解数，用透了“三十六计”，没让嘉宁公主厌烦了他，反倒越发黏着他，不得已使出下下之策——躲。这一躲，嘉宁公主倒真消停了几天，他便故态萌发，又做起了搁下已久的风流公子。哪知嘉宁公主是因请小皇帝赐婚失败，反被在场的摄政王训斥说她私会朝臣，大损皇家颜面，又道北方蛮族日渐壮大，时不时在边疆搞些小动作，用到她的地方到了。嘉宁公主当场与摄政王闹翻了脸，却得了唯摄政王是从的小皇帝一个禁足的罚。这头，她才被关了两天，便听手下人报说沈章私会了某家小姐，于某时去了京城哪个销金窝。

一个为了和情人的未来被骂被关，一个却犹自风流快活着。嘉宁公主哪儿咽的下这口气。于是，便造成了沈章今日的局面——好人家坏人家，甚至是烟花之地的姑娘皆闻章色变。

唉，这女人啊，气到如此地步了，却仍不忍心伤了那负心汉，只会找无辜的人下手。

话分两头，这厢沈家几个云正与周家几个姑娘在一处。芙云不同于络云会见缝插针的说上两句，也不会两位庶出表姐的奉承之态，和众亲的表的姐妹们一起之时，她总是被冷落的那位。纵使如今她的背后多了个李泌，也是徒添了几位姐姐们的嫉妒，更是不受待见。

“舒妹妹，上回裴婼姐姐的诗会上怎不见你？姐姐好像很久都不曾见你出来玩过了？可别老闷在家里，这心情好的给闷坏了，心情本不好的给越闷越坏，有时间要多出去走动走动。”周家的嫡小姐佩蓉，一面顺着手中小白猫的背部，一面笑着对舒云道。

这不说还好，一说正踩着舒云的痛脚了。那裴婼是京城名媛的佼佼者，衣着打扮品味不俗，称得上是当季风尚的风向标，加之他父亲和当朝太后是一母同胞之姐弟，她本人又是宠冠后宫的淑妃裴婉的么妹，京城之闺秀莫不以受她之邀参加这个会那个会为荣。舒云去年才回京的时候，因着才女之名，几乎每回都有她的份，否则以沈叡五品文官的背景，她是不够格的。那时，裴婼知道什么佩蓉啊。后来周永升了官，佩蓉正好够着那资格的边儿，至今三次中正有一次轮到她，而舒云则因为沈章被排除在外。

佩蓉见舒云未答话，由不得得意道：“这次是在城郊的梅花林里办的，裴婼姐姐说玩一回要换一处，忠勇候府的小姐也在，便自荐道下回放她家中办。我想着，下下回，让姐妹们上自个儿家玩玩，也作一回东道主。”她往常总被舒云踩着，低舒云一等，有这机会还不好好用用。

舒云对那些扭捏作态、三步一颤的小姐们没甚好感，可去参加她们的聚会着实是十分给自己长脸的。佩蓉拿这事儿炫耀，想来要强的舒云怎会在她面前落了下风，只见她斜眺了佩蓉一眼，慢条斯理道：“多谢蓉姐姐一番好意，我本不爱那样的场合。姑娘家的，就算是朋友之间的相聚，也得把握个度，万不可一不小心成了抛头露面、不庄重之举。妹妹不是说姐姐和那些王孙贵戚家的小姐们不庄重，只是女儿家的太肆意、不拘小节，没的让别人抓着把柄。不说这些酸牙的话了，姐姐去的诗社，自是留下了诗作的，何不拿来让我们几个姐妹品读品读，也让妹妹欣赏一下姐姐的文采。”

佩蓉一听她前面几句话，正蠢蠢欲动的要驳回去，没想这最后一句话，让她顿时偃了旗息了鼓。猛地似想到什么，“咯咯”吃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祖宗们一代代传下的训诫，我可不像妹妹，读那么多书能作何用？能当饭吃？”她那两个庶出的姐妹应声而笑。

舒云几年前便就这个问题与络云进行了不下十次的辩论，这会儿已懒得去找什么论据，只道：“蓉姐姐，你既是去参加诗社的，又怎的扯出这么个道理来？若是姐姐觉得诗词文章不打紧，没用处，那又何必去呢？我可听两位表姐说，姐姐为了裴姑娘的邀约忙活了好久呢，光是新衣裳便做了两件。”附庸风雅加攀权附贵，不言而喻，这回笑的人变成了络云，而另两位周小姐则死憋着嘴儿，憋的小脸儿浮上淡淡的一层粉红。

佩蓉见自己挑衅不成，反被将了一军，僵住了笑，把矛头掷向了默不吭声的芙云——

“芙妹妹，你也是的，净装作不认识我，却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忠勇候家的范晴妹妹还问我，你时不时傻了呢！”说着，又自顾自笑开了。

芙云心下想：“还说我傻，分明是你寸步不离地粘着那些权贵之女！”她可没忘记佩蓉不小心瞥到自己时，不敢置信揉眼睛的模样。按说那样的聚会，第一便是门槛高，芙云怎么着也没有被邀请的道理，可她背后有个响当当的靠山，人家能忽略她么？况她又觉自己胳膊拧不过人家的大腿，每回邀函来了，就屁颠屁颠地跑去了。好在那些个小姐们兴趣不在她，只是为了见识下京城有名的金做的光棍认的义妹是个什么样子，后来一次又一次，多数是为了和她套个近乎，又见她冷冷淡淡呆呆傻傻的，便失去了兴趣，倒是养成的习惯，每次都会喊上她。

这下，不高兴的换成络云了，三姐妹就她连裴婼的影子都没见过，舒云就算了，凭什么和她一般出身的芙云那风光劲儿，倒衬得她像个丫鬟。咬碎了半口银牙，她冷笑道：“佩蓉姐姐，她怎会理你，连我和三姐姐她都爱理不理的。你们家，她会理的恐怕只是一个傻三哥了！”

那烧坏脑子的周家三子是庶出的，生母早亡，若不是周永甚为疼爱，兴许连个倒夜香的小幺儿都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周家三个，沈家两个，俱掩口嘻嘻呵呵不住笑着，只芙云皱着眉，丹云怯怯地站在一旁。只听佩蓉笑道：“络妹妹这话说的没错，芙妹妹和我家那傻哥儿确实般配！他们俩对我们都是爱理不理的，独在一处倒能不停地说上个把时辰。这十多年了，可没见着傻哥儿和别的姑娘家更亲近的。芙妹妹，干脆你便嫁给三哥好了，他铁定疼你疼的紧，还不用怕他纳偏房，你只要在他耳边吹吹，我那傻三哥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的了！”说罢，大家都不掩着嘴儿了，那脸上的幸灾乐祸尽数暴露了出来。

芙云心内一阵厌恶，以前她们说这些话做这些事儿，她还可以给她们找个借口说是没长大，但现在这是非观念该齐全了，再说可就不能原谅了。芙云也不想与她们拐弯，道：“佩蓉姐姐，你这粗俗的话是哪儿学来的。现今大家闺秀都可将这些字眼随口说了么？妹妹今儿是见识了姐姐的风范。三五岁的小孩子都晓得，‘兄则友，弟则恭’，换过来，不就是‘妹则恭’？可姐姐的‘恭’在哪儿，妹妹是半点也没瞧见。唉，女子就算再‘无才便是德’，但姐姐你这样的，也太缺了吧？”

直接表达愤怒的后果便是，彻底地将佩蓉得罪了。不过，芙云一点也不后悔，对有障碍的亲哥哥这般不敬的，被骂上千次万次也不嫌少。

被丢下的芙云一人走在小径上，往摆宴席的地方走去。她不在乎被亲人排斥，可形单影只，还是有那么一点伤感。她刚怪过一个小弯，却见前方不远处正上演着惊险的一幕，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半边身子倾向荷花池，似乎想从池塘里拿上什么东西。

芙云倒吸一口气，慢跑两三步又立刻停下——生怕吓到了那男孩，就人不成反成了害人。她轻声呼道：“绩表哥……”此人正是周永的三儿子周绩。

周绩转过头来，看到一脸担忧看着自己的芙云——当然，他是读不到“担忧”这层的，只顾着惊喜地喊着：“小云妹妹。”接着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朝芙云奔去，芙云这才看见那被他扔下的东西是一只渔网，敢情这小伙刚才是要抓鱼啊，只是一条小鱼也没捉到。

周绩已至她跟前，拉起她的手就开始转圈。一圈还未转完，小伙忽的换上一张委屈含泪的脸，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芙云。

“小云妹妹好久没来看小绩了，你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小绩笨，不喜欢和小绩玩了？”

芙云心情蓦地就好了，笑呵呵道：“我若不想和小绩玩，刚刚就不会叫小绩了，只是马上就要吃午饭了，要是不赶紧到老太太和母亲身边去的话，她们会担心的。小云妹妹保证，下次来一定陪小绩玩一整天，现在我先送你回屋好不好？”周永为了保护儿子，从不让他见外人，芙云觉得这么做虽未尽善也未尽美，到底对周绩是最好，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不想听至少还能躲。

可周绩非要和芙云一道，芙云只得随便在路边喊住一个丫鬟向周氏传话。她却不知这带着几分怜悯的举动，会让人误会了去，并且起了些心思。其实，她早该知道的，毕竟佩蓉和络云都曾拿这儿笑话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