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幺女 54 裴家小少爷

“姑娘，这身可好？”兰英将一件丁香色的水貂褂子抖开，顿时满脸惊叹，“这李大人是越发的大手笔了，瞧这褂子，颜色又匀又润，毛又细又密，一摸上去都能滑溜到底。有这么个义兄，姑娘真真好福气！”说着说着，眸儿一转，轻笑中似含着试探道：“单是义兄，做到李大人这样的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好料子不算，从头到脚每一处都考虑到了，顶好的货跟不要钱似的一年到头送个不停！姑娘，这李大人不会是对你有……”

一语未完，被芙云干脆地截住：“兰英，你何时学了如烟那丫头，在这些无中生有的事儿上费心思！这会儿没外人还好，若是被不相干的人听见了，我岂不是闹大红脸了？姑娘我脸皮薄着呢！”拜托，她和靠山？芙云禁不住打了个颤儿。

“得得得！姑娘，就数你脸皮最薄了！”兰英一听她说完，倏地笑出声，又抖了抖手中的衣裳，问道，“那姑娘，这褂子你是穿还是不穿呢？”

芙云瞅着那水貂褂子，心里很是欢喜，女人都是爱美的，见着这么漂亮的一件衣裳，只有爱不释手的份儿。况且这水貂褂子，因为被染成了丁香色，脱去了几分华贵的本貌，又被制成了褂子，活泼了几分，低调了几分，十分合她的心意。

扣好身上穿着的荼白菊蝶纹交领长袄上最后一颗珍珠扣子，芙云展开双臂，由着兰英给她套上了褂子，她转了个身。

屋内的东北角立着一面鸡翅木框的落地大玻璃镜，清晰地照出芙云纤细的身姿。

芙云站在镜前转了一圈，摸着自己肉嘟嘟的脸蛋，很是郁闷。她明明骨架不大，偏偏净往外长肉，虽然不算很胖，可跟舒云、络云一比，身姿绝对不“窈窕”。芙云上辈子的皮囊不错，高高瘦瘦的很打眼，读大学时就常接些业余模特的兼职，可瘦的代价就是惨不忍睹的事业线。她瞧瞧镜中自己，还好，肉没光往不该长的地方长，该长的地方还是有长的。

兰英一边收拾脸盆巾帕，一边向着芙云的方向道：“姑娘，这些皮料子也就你能衬出来。我瞧着三姑娘四姑娘穿着，也好看，可老觉着少了些什么。对！三姑娘四姑娘穿皮料子，会衣裳夺去了颜色，姑娘就不同了，衣裳只能给姑娘增色！”

芙云低笑一声，自己身子里那年逾三十的灵魂岂能和青涩的十几岁姑娘相比？口中却道：“这话在屋里说说就好，记着了？你家姑娘我怕麻烦……”

怕麻烦，躲麻烦，不表示麻烦就不会自动找上门。

芙云捏着一张画着精美饰样的花笺，嘴角勉强勾了两下，对着前头趾高气扬地等着回信的丫鬟道：“替我回你家姑娘，我定会按时到的。”正说着，接过兰英递来的石青色荷包，又递给那丫鬟，微微一笑：“劳你跑一趟了。”

那丫鬟收了荷包，面色稍霁，得意道：“我家姑娘的帖子，京城哪个府里的小姐不盼着能碰上一碰，可这不是谁都能碰的，沈姑娘也是天大的福气。”

芙云抿唇笑着也不回话，只稍稍颔了下首。那丫鬟无趣，说了句“先走了”便转身离去。

她一走，兰英便不忿地一跺脚，“姑娘，不过是个丫鬟，也敢踩在你头上！你怎么还能忍着呢？”

真是姑娘不急丫鬟急！芙云不甚在意道：“我与她能见几面，日后又不用天天对着，何必与她置气，不是徒添烦闷？”垂头望了眼手中的花笺，胸中不免仍是郁结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芙云再不愿意，也得早早起身，认命地上了裴府。

裴府坐落在什刹海的西南角，这处儿住的都是京城的达官显贵，景色风光自是不必说。然，再好的风景，也得看陪伴的人是对是错。面对一群娇惯了的小姐，芙云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况就是她有兴趣也融不进她们的群体。环顾一周，如她这般的似乎也无第二人。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一眼望去少说也有二十来个，说是一台大戏不为过。一年到头，京城里有脸面的小姐也不晓得参加了多少这样的聚会，赏雪、赏梅、吟诗作对，游湖、游山、饮茶描画，已没有由头可找，干脆便不找！这回的花笺上也是没写缘由，只单单一句共赏美景。芙云想如往常那般做自己的“壁花”，但有人不愿意了……

被众美人环绕如众星捧月般的裴婼裴小姐，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总时不时地关照芙云一下，弄得或诧异或嫉妒的目光不时流连在芙云身上，芙云也是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就在这时，一个面生的美貌丫鬟从亭子外面疾步走到了裴婼身边，靠近她的耳朵轻语了几句。裴婼听完丫鬟的话，嘴角微勾，啜了一口茶，对大家笑道：“前些日子，暹罗来使进贡，皇上赐了东西给淑妃姐姐，其中有不少好茶叶。今日恰逢这么多姐妹在府上，可不能不给大家尝尝鲜，待我去取来！”

忠勇侯府的刘姑娘回道：“裴婼姐姐真好，有好东西总惦记着姐妹们。这茶叶，叫丫鬟去拿来便是，怎能劳烦姐姐亲自跑一趟？”

“姐姐妹妹们来我家做客，我这做主人了跑一趟也是应该的。”裴婼摆了下手，优雅的笑容不减，纤长的手指将垂落在胸前的几缕乌黑发丝一卷，慢慢将视线落在芙云身上，“芙妹妹可方便陪姐姐一起？”似是温柔相询的声音中带的是不可违背的气势。

芙云怎会听不出？忙微笑回答道：“自是方便的。”心下犹疑：自己与裴婼除了聚会外无其他来往，甚至一句多余的话都未说过，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是因何故？

裴婼领着芙云回自己屋里拿了茶叶，在裴府偌大的后花园里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绕着，这路却非来时的那条。芙云刚弱下的警惕心又回防，恰要开口，便见裴婼停下了脚步，回身对她道：“芙妹妹，你且在这等我，我将茶叶送些给大哥。”说罢，未待芙云有所反应就转过前方落地的一个大理石大插屏。

私人的住处，没经过允许，芙云也不敢贸然进入，只能在原地待着。过了好半晌不见裴婼出来，心中不安的情绪愈盛。

忽地，旁边小径中传来一阵拂动枝叶的声响，芙云下意识回头一望——

只见一个身穿紫狐皮袄，脚踩紫锻粉底云纹朝靴，头戴金冠，腰垂四颗圆滚滚大珍珠的俊秀少年，从小径穿过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后头还跟着个小厮。

芙云不认得此人，但见来人华贵的穿着，自若的神态，年龄十□□，便猜出他是裴府的小公子裴贲。当下，了然了裴婼的去而不返，却不敢妄下定论。毕竟裴婼在一众娇娇小姐中，那气度是出类拔萃的，也未曾见她有过什么不宜之举。

她硬着头皮，在来人的脚步将将越过避嫌的距离之前，往后退了一步，弯身作福道：“裴公子……”

话音未落，裴贲似忘了避嫌，伸出手就要去扶芙云，那热切的目光似能灼人。芙云被他吓了一跳，还未站直就往后退连连退去，不想身子一个不稳，就要跌倒。裴贲赶忙扶住了她，一双大手牢牢握住芙云两只细小的腕子。

芙云一慌，发力一甩，裴贲沉溺于柔软的触感中，一个不留神——手中空了。此时，芙云已离他三步之遥，她抑制住胸中腾腾升起的怒意，深吸一口气道：“裴公子请自重！裴小姐进去找你多时，恐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烦你跟她说声，芙云先走了。”说罢，转身就走。

不料这个相貌俊朗、看似正派的少年，实是一个楚楚衣冠包裹下的纨绔。见芙云要走，裴贲伸手便是一拉，急切道：“芙姑娘，上次在留湖一见，在下就对姑娘念念不忘。今日姑娘来府上，在下千求万求才求得妹妹带姑娘来见，一解相思之苦……”

果真如此！芙云一边甩着手一边劝道：“裴公子，你先放开我，有话慢慢说，行么？这么拉拉扯扯的于理不合！”要是她会功夫就好了，此刻就不必和这无耻之徒墨迹，一拳揍上去了事！

裴贲的手一松，芙云一喜，刚迈开脚步——裴贲竟一把把她拉过，从背后紧紧圈在自己怀中。芙云不断挣扎着想要挣脱这让她恶心的怀抱，耳朵还要忍受从旁喷来的热气：“芙姑娘，在下自认也是有为少年，家大业大，芙姑娘若跟了在下，自有享不尽的福分。”

据她所知，这位裴公子早已定下永毅侯府的徐三小姐，只待徐三小姐及笄便行成亲大典。而他这么说，岂不是……

“裴公子，芙云虽说出生不好，可也没到非要做人妾室的地步，”顾不得得罪不得罪，芙云一脚往裴贲脚板上招呼去，趁裴贲松懈，用力推他。要是这人上门提亲，她爹定然会乐呵呵地应下，不由暗骂：裴贲裴贲，让你裴家的本赔个彻底！

裴贲捂着脚，瞧见芙云越跑越远，怒吼道：“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要不要敬酒不吃吃……”

一语未了，后头传来幽幽的一句：“敬酒不吃，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