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中午龙锡泞放开肚皮大吃了一顿,怀英则弄了点小米给翻江龙喂食,候了半天也不见他过来吃。怀英有些担心,悄悄与龙锡泞说起这事儿,龙锡泞却一脸无所谓地道:“神仙吃不吃都一样。”
不对啊,既然吃不吃都一样,那为什么龙锡泞成天喊着肚子饿?怀英满腹狐疑地盯着龙锡泞看,他也总算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脸上一红,摸摸肚子干笑了两声。怀英想了想,还是算了。
小孩子嘴巴馋点,爱吃东西不是什么大事,他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跟他吵架呢。倒是龙锡泞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意料中的责骂还有些意外,悄悄抬头朝怀英看了几眼,以为她还在酝酿情绪,直到确定她的确没有继续责骂的意思了,龙锡泞这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这年头,讨口饭吃还真不容易。
“萧月盈……你真的没有见过她吗?”怀英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对于萧月盈的失踪,怀英的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虽说萧月盈下阴手在先,可她到底罪不至死。虽说她的失踪并非龙锡泞所为,但到底还是跟他有点关系的。
龙锡泞摇摇头,低声道:“我那会儿被水妖给缠上了,自顾不暇,哪有精神管她。当时要不是翻江龙下来帮忙挡住了水妖致命的一击,我哪里还能回得来。”他一说起这个情绪就低落了,不安地朝水瓮里的翻江龙看了一眼,叹气道:“欠了他这么大的人情,以后都不好意思去抢他的地盘了。”
他居然还想着抢地盘的事,怀英顿时无语了。
“翻江龙什么时候能好?”怀英叹了口气,看着水瓮里的小泥鳅有些无奈,“上回你被法器伤了,不是很快就恢复了么?对了,这几天你在哪里?”
龙锡泞有些烦躁地摸了摸后脑勺,“他伤得有点重,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这几天我一直躲着,直到我三哥的符送到了才出来。”这种丢人的事,他也就在怀英面前说说,换了别人,才不告诉他呢。
可是,怀英忽然想起萧子澹曾经问过的话来,顿时就犯了难,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儿跟龙锡泞说了,又道:“我大哥一定是起疑心了。我爹他性子毛躁,大大咧咧的,见你回来只会觉得高兴,可我大哥心细如发,脑子里想的事也多,一会儿他回来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时候到底要怎么回他才好。”
龙锡泞揉了揉脑袋,鼓着小脸道:“他真要追问,那就直说呗。他可不像那种见了龙就要跪地叩头的人。”更有可能的是,萧子澹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会把他给赶出去,那小子可凶了。
“可是……”怀英揉了揉太阳穴,为难极了。真的要把家里养了一条龙的事情告诉萧子澹?他过几天还有第二场考试呢,不会影响他正常发挥吧。
就在怀英纠结的心情下,萧子澹第一场考试结束了。
帖经和大义考得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一般能考中秀才的,对四书五经早已倒背如流,所以第一场被淘汰极少。但这么多年科举下来,这试题是一年比一年难,一年比一年生僻,能在第一场考试中获得满分的也越来越少。
萧家人到得早,在贡院门口的时候还没有人交卷,但他们才等了不到一刻钟,萧子澹就一脸平静地出来了。
萧子桐一溜烟地冲过去迎接,笑道:“看你这脸色都知道考得不错,可是头一个交卷的?”
萧子澹点点头,道:“今年的题并不难,就是有点偏。上午的帖经还有人没过,都给急哭了。”
“那白眼狼呢?”萧子桐疾声问:“他过了没?”
萧子澹笑笑,“过了。”见萧子桐的脸色顿时有些臭,他又赶紧补充道:“不过也才得了六分,且不论后头的考试如何,反正解元是不可能了。”
“才六分。”萧子桐立刻高兴起来,咧着嘴得意道:“那白眼狼平日里眼高于顶,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结果也才考了六分。对了,子澹你得了几分?”
萧子澹的脸上露出欣然的笑意,“我全写对了,得了十分。”整个考场,帖经得满分的也才三人,虽说这只是第一场,但多少在考官面前露了脸,后头的策、论只要不是太差,中举应该不成问题。
萧子澹开局大捷让一家人都欣喜不已,晚上萧爹甚至还提议说去酒楼里庆祝一番,被萧子澹给劝住了,“这才第一场呢,值不得什么,这么急急忙忙地去庆祝,落到别人眼里,少不得说我们浮躁。倒不如让酒楼把饭菜送过来,我们在家里头聚聚就是了。”
怀英也觉得萧子澹说得有道理,城里到处都是来赶考的生员,今儿考得不好的大有人在,若是这会儿就咋咋呼呼地出去庆祝,不定怎么扎人的眼呢。于是她也跟着劝了一番。萧爹被他们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遂笑笑道:“行,都听你们的。”
晚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把筷子一放,萧子澹就开始朝龙锡泞发难,犀利的目光朝他和怀英身上扫了一遍,沉声道:“你们两个跟我进屋,我有话问你们。”
萧爹有些诧异地问:“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和子桐的面说么,还非要躲起来,神神秘秘的。”萧子桐也跟着点头,道:“我觉得你们三个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怀英朝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龙锡泞有些不耐烦地道:“是我的事,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萧子桐眨巴眨巴眼睛,愈发地好奇了。他求助地朝萧子澹挤了挤眼睛,想让他帮自己说句话,偏偏萧子澹好像压根儿就没看到他使眼色,沉着脸,头也不回地往屋里去了。龙锡泞朝萧子桐呲了呲牙,牵着怀英的手也跟了过去。
一进屋,萧子澹就把门给关上了,转过身,先盯着龙锡泞看了好一会儿。龙锡泞也不怵他,毫不示弱地朝他回瞪。萧子澹发现他是颗茅坑里的石头后,便把火力对准了怀英,目光犀利地钉死了她,问:“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英装傻地眨巴眼,“什么怎么回事?”眼看着萧子澹就要变脸,怀英立刻道:“大哥你说五郎啊!他被江公子救回来的,那天江公子不是跳下船去救人了么,他水性好,就把五郎就救下了。”
萧子澹都被她给气笑了,道:“装,你就继续给我装!那天是谁说得好好的,回头就跟我说实话,这会儿龙锡泞一回来你就给我装傻。以为我没长脑子呢?”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又朝龙锡泞看了一眼,声音低了下来,试探性地问:“他……难道是妖?”
怀英落水之后,萧子澹虽然当即就急得红了眼,但却不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的异状。龙锡泞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萝卜头应是把船上几个高大健壮的下人给踢开了,这哪里像个正常人,再联想到那天江夏口中喃喃的“有妖气”,萧子澹就难免多想了。
“你说什么?你说本王是妖?”龙锡泞气得脸都红了,叉着腰朝萧子澹怒目而视,“你这个愚蠢的凡人,居然把妖怪跟本王相提并论。那些妖怪,给本王提鞋都不配。你再胡咧咧,小心本王喷口火烧死你。”
怀英痛苦地捂住脸,“大哥,他还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萧子澹满脸震惊地看着龙锡泞,手指着他抖啊抖,又舔了舔嘴唇,朝怀英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本王乃东海龙王!”龙锡泞狠狠一拍胸脯道:“你这个没上没下的凡人,本王不跟你一般见识才对。”他说罢了,又朝怀英吼,“萧怀英,你这是什么脸色,难道本王还见不得人?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本王早就一口咬死他这个狂妄大胆的家伙了。”
萧子澹都傻了,瞠目结舌地瞪着龙锡泞,居然老半天没有说话。怀英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脸色,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这也难怪,古代的人们对龙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所以皇帝才号称真龙天子,而今突然冒出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小萝卜头自称是龙王,偏偏除了饭量无人能及之外,别的地方一无是处,不管换了是谁,那都得崩溃。
萧子澹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然后又开始揉太阳穴。过了一会儿,他又一脸茫然地朝怀英道:“我刚刚好像听到说什么龙王?”
怀英担心地看着他,“大哥你还好吧。”她万万也没想到萧子澹的反应会这么大。
萧子澹没作声,过了一会儿才朝怀英挥挥手,道:“你们俩先出去吧,我需要时间想一想。”事实上,在看到龙锡泞的那一刻起,萧子澹就已经开始做好了“他其实是一个妖怪”的心理准备,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真相会这么让人崩溃。可是,萧子澹宁可相信那个不讲道理的小鬼是个妖怪,而不是什么……龙王殿下。
真是见鬼!萧子澹觉得,他已经没有办法正常面对这个“龙”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