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退,已经没了退路。莫三脸上的惊诧转瞬即逝,望着步步紧逼的关绍,反倒向秦征的马车走去。
“上次,就是你带头去捉的奸吧?”马车里传出秦征百感杂糅的声音,随后,马车帘子一放,一个小尼姑狼狈地钻出来,向弗如庵后门跑去。两个侍卫上前,将马车里的关绍搀扶了出来,叫他背靠着车厢坐在车辕上。
“上次?”莫三微微挑眉。
“装什么糊涂!”秦征压抑着身上的怒气,两只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腿,“果然关绍说得不错,你就是云儿养着的狗,一心要揪住我的小辫子!今次,你又想去父亲那,告我一状?”
齐清让忙道:“大公子,上次的事,不是为抓真凶惹出来的吗?”
“抓真凶,犯得着,那么多人去抓?”秦征冷笑着,两只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腿,“莫三,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如此害我?”
莫三低着头,笑道:“大公子既然信了关绍,那我莫三如今就是百口莫辩了?”不咸不淡地望向关绍,笑道:“你是从穆霖那,得知我跟弗如庵的庵主交情匪浅?”
“一样的计谋,最好只用一次。”关绍抱着手臂,吹开落在面前的一缕碎发,眸光微微闪烁地说道:“我早劝大公子了,你这样狡诈奸滑的人,是不会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只要你揪住一点空隙,一定会斩尽杀绝。除了思虑周全,你这人还有一样长处,就是油嘴滑舌。”顿了顿,胸有成足地昂首道:“现如今,你且拿出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游说大公子不问你的罪,反倒疑心我居心叵测瞧瞧。”
莫三伸手挠了挠眉毛,笑嘻嘻地问秦征:“大公子要如何处置我?”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秦征字字淬毒地说,两只眼睛紧紧地黏在莫三身上,似乎要将莫三看穿一般。
莫三低头一笑,瞥了一眼钱谦,“钱谦,你好深的心机呀。”
钱谦一头雾水地呆住。
不是他?莫三微微蹙眉,又看向关绍,思忖着关绍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算计的,是从一开始就跟穆霖合伙骗了钱谦?还是不知道钱阮儿背叛他,单以为只要扯出弗如庵的事,他就会跟来?
“抓住他!我要他跟我一个下场!”秦征咬牙道。
齐清让忙张开手护在莫三跟前。
莫三望着关绍:“你以为,我不敢揭穿你?”
“你揭穿就是,”关绍伸手遮住脸,低低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此时此地,还有人会信你不成?”
“少爷,怎么办?”齐清让护着莫三步步后退。
莫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齐清让的肩膀,“这会子,只能求菩萨保佑了。”
“求菩萨,菩萨也未必会答应。”关绍笑了,快步走到马车边,立时在秦征耳边低声道:“倘若叫莫三回去,倒打一耙,只怕大公子越发不得国公爷待见了。”
秦征两只手抓在车辕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定是因我偶然将他爱慕的凌家八小姐的画像给了大公子,他怀恨在心,才……哎,大公子本有无量前程,现如今却不得不……”
“今儿个,绝不许莫三活着回去!”秦征用力地挥了下手,带动身子向前一晃,险些跌下马车,羞恼之下,越发恼恨地道:“抓住他!送他上路!”
“是。”秦征的亲信侍卫应着。
“少爷!”齐清让皱着眉头,护着莫三又退了两步,莫三带来的人也立时围了上来。
“看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关绍笑了,依旧抱着手臂去看拿着棍棒,要打断莫三两条腿的侍卫。
秦征焦急地说道:“快快处置了他,若是印透山那被人看出破绽……”
“公子放心,不会出纰漏——”话未说完,就听一阵马蹄声逼近,关绍忙转过头去,望见柳承恩带着人追了上来,登时眉头一跳,待望见柳承恩身后的马上捆缚住的人,更是脸色煞白。但不过瞬间,就又神色如常。
“柳老将军来了?”秦征两只手紧紧地攥着拳头,两只手张开,从容地望向柳承恩的马匹,扬声道:“老将军怎么有雅兴过来?”
“大公子,瞧老夫给你带来了什么好玩意!”柳承恩笑着,翻身下了马,抓住身后马匹上被捆缚住的男子,将他提到秦征的马车前。
“这是……”秦征糊涂了,望着那虽被捆缚住,且已经约莫有四五十岁,却依旧容貌英俊、气度潇洒的男子,狐疑地问:“这是谁?”待见那男子微微抬头后,只觉这男子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外甥像舅,指不定,公子见过此人的外甥呢。”莫三笑了,原来关绍还没防着钱谦、钱阮儿。
关绍紧紧地攥着拳头,待见被捆住的柳豁然转头看他时,心猛然跳了一下,疑惑地想柳承恩怎会抓住柳豁然?
“他究竟是谁?”没有地方可爬,秦征就用力地拉着脖子去看。
“他是皇帝的大舅子,柳豁然。”柳承恩捋了一下胡须,哈哈地大笑一声。
莫三忽然出声道:“若不是关大哥指点,这人就跑了呢。”
“关绍指点,你也知道?”秦征呆住,狐疑地想这么要紧的事,关绍不说给他听,为何要说给莫三、柳承恩听。
莫三勾搭着关绍的肩膀,聒噪地叫道:“那柳豁然老奸巨猾,偷偷地收买了凌家的一个下人,逼着那下人,拿着关宰辅安危,胁迫关大哥哄着大公子杀我。”
秦征呆住。
关绍当着柳承恩的面,无力辩解,只得缓缓地点头。
柳承恩捋着胡须,由着莫三信口开河。
“那如今……”秦征张口结舌,忽地问柳豁然:“你要借刀杀人?”
柳豁然望了一眼关绍,又垂下头。
莫三笑道:“不是借刀杀人,是要陷纡国公府于不义,倘若大公子杀了我,叫国公爷如何面对我祖父、父亲,如何给雁州府上下一个交代?”
“是这样吗?”秦征蹙眉,因恼火自己被人愚弄,涨红了脸。
“是。”关绍肯定地说,又惭愧地拱手道:“关绍虽关心父亲,却也不能陷害国公爷,无奈之下,怕露出破绽,不敢说给大公子听,只能求了莫三、柳老将军相助。”
秦征气恼之余,又因擒住了柳豁然大喜过望,忙道:“这些话都不必再说了,速速将柳豁然交给父亲,将他的险恶用心说给父亲听才是。”
柳承恩捋着胡子,笑道:“大公子,马塞鸿才领着简将军、樊尚书回来,再加上公子将柳豁然带回去,今儿个,纡国公府算是双喜盈门了。”
“简将军、樊尚书?这二人先前不是发话,宁死也不肯进雁州府吗?莫非是因为,听说段先生追随了我父亲?”秦征惊喜地说道。
“指不定呢。”柳承恩走到莫三身边,拍了拍莫三后背,“大公子刚才,不是当真要杀了三儿吧?”
秦征忙道:“老将军,我虽被蒙在鼓里,但早觉察到关绍无端端诋毁三儿必有缘由,岂会当真害三儿?”
“那就好,哎呀,大好的天,”柳承恩手搭在眼睛上,一手掐腰打量了一回树林,“大公子就带了柳豁然回去,我老头子且领着三儿打些野味,回头跟国公爷一起吃点小酒。”
“……是。”秦征也不敢去深究柳承恩看没看破,只觉带着柳豁然回去就是大功一件,于是催着侍从将柳豁然放在马背上,就赫赫扬扬地回城去。
柳承恩望着马车留在地上的痕迹向远处蜿蜒,就纳闷地问莫三:“关绍究竟是什么人?他害你,你为何还替他遮掩?”
“他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将军、我,想叫他成什么人。如今将柳豁然交上去,关绍也立了功,雁州府人都知道关宰辅之子智擒了祸害苍生的奸相,关绍就只能在忠良之后的路上越走越远。”
“你们年轻人,花样就是多。”柳承恩摇了摇头,思忖着关绍的身份左右就是那几样,何必追问?留有悬念,才有玩头。
莫三笑道,听见车轮碾压枯枝的声音没了,长出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若是老将军迟来一步,我的小命就不保了。”
“若不是峥儿送信,我哪里知道你会被人引到这地方来?看来,是关绍那小子要报复上会子软禁他的事。”柳承恩重重地在莫三后背一拍,拍得莫三趔趄了一下。
“……不知,老将军如何抓住的柳豁然?”莫三心有余悸地问,只觉日后关绍连钱谦、钱阮儿也信不得了,须得想法子,叫关绍明白今次的破绽全在穆霖身上,才能保住钱谦、钱阮儿两个。
柳承恩背着手,笑道:“昨儿个峥儿忽然送信来,说大公子身边的茅庐说,大公子不知怎地,被关绍引着将你看成害得他瘫痪的罪魁祸首;又说大公子兴许会在弗如庵周围为难你;又说,那柳豁然就藏在弗如庵周遭,只等着大公子害了你后,关绍借口替他毁尸灭迹,再去跟柳豁然相见。”
莫三也不由地佩服起关绍的心思缜密来,“如此,就算关绍不见了,大公子唯恐自己害我的事被人揭穿出来,也会为他隐瞒?”
“亏得峥儿佛高一尺。”柳承恩哈哈地笑着。
逃过一劫的莫三却笑不出来,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压根没有的汗水,有些气恼凌雅峥并未提前跟他说,须臾又想,倘若说了,兴许就露出破绽了,毕竟,关绍可教唆得秦征一直盯着他呢。强打精神地陪着柳承恩打了两只兔子,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搂在怀中,骑着马走在回城的路上,就又问:“马大哥带回了简将军、樊尚书,国公爷怎么说?”
“国公爷什么话都没说。”柳承恩说。
“没说?难道马大哥没有……”
“什么?”
“向国公爷提亲?”
柳承恩错愕了一下,就笑道:“若你是国公爷,见有人为你家女儿这般卖命,难道不会多钓着那人,等着瞧,他还会立下什么功劳?”
“……”莫三一叹,到底是他的想法太简单了一些,随着柳承恩回了城,先打发人给凌雅峥送信,叫她将破绽都推到穆霖身上,就打马向马塞鸿的衙门去,待进了衙门里,望见马塞鸿对着满桌案卷愁眉不展,一旁还没回家的莫二满脸风尘地陪着,就忙走到莫二身后,轻轻地揉着莫二肩膀,望着马塞鸿的脸色说:“无功而返?”
“也不是无功而返,”马塞鸿蹙眉,“至少,国公爷比先前,更重用我,至少,已经令我处置朝廷前来提亲、并白家一事。”
“马大哥要如何处置?”莫三问。
莫二伸了个懒腰,说道:“简将军、樊尚书,原本就有心投靠雁州府,我今次去,却也没费什么力气,不过态度恳切些,给他们个台阶下,他们就随着来了,但朝廷那边……还有白家,都不是那么容易办下来的事。”
“据我说,好好处置了朝廷提亲那档子事,白家瞧见了,自然服软。”莫三说。
“说得容易。”莫二嗤笑一声。
“这事说来也简单,只要用对了人。”莫三笑道。
莫二微微蹙眉,马塞鸿立时问:“这对的人,又是谁?”
“关绍,好歹也是关宰辅之子,马大哥只管叫关绍随着你,对朝廷的人说,若想叫柳豁然回去,就拿了关宰辅来换。”莫三笑道。
莫二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说道:“这么一说,这事果然很好处置。那我没什么好挂心的了,回家去了!”张着嘴,就摇摇晃晃地向外走。
“莫二兄弟……”马塞鸿伸手挽留了一下,见莫三也要走,就抓住莫三袖子,满眼疑云地望着莫三,迟疑再三,终于问:“三儿,今次,你又是如何知道,简将军、樊将军早有意投诚?”
“偶然得知。”
“那为什么,不将这功劳自己领去?”马塞鸿又沉声问。
莫三笑道:“三儿生性惫懒,唯恐多领了差事,巴不得躲开呢。况且,马大哥是她嫂子的哥哥,这裙带,我也已经攀扯上了,不是吗?”
“这可是事关日后前程,封侯拜相的大事!”
“莫三心无大事,马大哥若过意不去,就叫这天下无事吧。”
“天下无事?”马塞鸿恍惚了一下,秋日照入窗口的夕阳虽不耀眼,却叫他眼前一花,仿佛看见莫三身上,另一个影子剥离开,不由地豪迈道:“好!”
莫三转身要走。
马塞鸿又忧心忡忡地说:“国公爷正忙着给二公子树立威信,如今却是大公子擒了柳豁然回来,虽是好事,但只怕二公子的声威又被大公子压住……大公子毕竟是瘫痪之人,此事对国公而言,也不全是好事。对你这二公子的伴读,绝非好事,须得想法子,给二公子立威。”
“立威?”莫三叹了口气,说道:“现如今,除了二公子才思敏捷、勤奋上进,还有什么法子可叫他立威的?虽二公子比大公子更有天分,但到底,运气不佳。先前错过了元宵佳节露面的时机,随后不是天灾就是*,一直不曾在雁州府百姓眼中正式露面过……只怕,先前一心将二公子看做国公爷后继之人的,此时眼见大公子子嗣无碍,又‘足智多谋’擒住作恶多端的柳豁然,又要在身子健全却还没崭露头角的二公子、虽残疾却声名远播的大公子之间摇摆不定了。人心乱了,国公府只怕……”
马塞鸿见莫三果然看得明白,忙问道:“那你是倾向于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莫三笑道:“现如今,自然是二公子了,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说罢,背着手,想着去凌古氏那“撞大运”兴许能见到凌雅峥,于是走出马塞鸿的衙门,从齐清让手上接了兔子,就骑马向凌家去,在凌家虎坐门楼前停下,轻轻抚摸着兔子头,就去看从对面回来的关绍。
“国公府双喜盈门,不知国公爷打算如何庆贺?”莫三问。
“……明日,为简将军、樊尚书接风洗尘。”
“原来如此,那明儿个,你且多吃两杯。我跟马大哥说过了,且叫他拿着柳豁然去换关宰辅。”
关绍薄薄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瞥了随从一眼,下了马,走到莫三的马下,仰头看着莫三:“你又耍什么花招?”
莫三矮下身子,笑道:“什么花招也不是……只是想瞧瞧,太子爷会否为了自己安危,杀了亲舅舅。毕竟,关宰辅应当是入土多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知朝廷会送什么人来?”
关绍脸色一白,“你逼我杀亲舅舅?”
“何必说得我如此不仁?你们舅甥两个,可是算计着,拿着我的死,逃之夭夭呢。若你是个仁义之辈,岂会怕露出破绽,就想到了杀舅舅的事?”莫三笑了,见邬音生迎了出来,就翻身下了马,几不可闻地对关绍说“要趁早,不然,就没时机了”,笑着,转身就随着邬音生向凌家里去。
关绍稍稍迟疑,就也迈步跟上,没走上几步,就见宋止庵迎上来说:“关少爷,老太爷有话问你。”
关绍忙道:“我正也有话要跟老太爷说。”
宋止庵点了点头,拱手请关绍在前面走,瞅了莫三一眼,就带着关绍进了凌咏年屋子。
关绍一眼望见跪在地上的穆霖,心叹亏得穆霖不知他的身份,忙上前两步,对坐在书案后冷着脸的凌咏年说:“祖父,穆霖胁迫绍儿的事,祖父已经知道了?”
凌咏年点了点头,呵斥道:“这东西收了银子就做出着这等险些害了整个雁州府的事来!这等事,你怎不说给我听?”
关绍束手束脚地说道:“因祖父一直怀疑绍儿,绍儿只觉得没有真凭实据,难以叫祖父信我,于是……”
凌咏年叹了一声,“为难你了,若不是这东西忽然大手大脚地使银子露出破绽,柳承恩也未必会信你。罢了,这事总归是你左右为难,你且回去吧。”
“我父亲……”
“放心,国公爷定会设法救出关宰辅!”凌咏年说。
“……绍儿信国公爷,日后不听国公爷、祖父吩咐,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去吧。”
关绍转身,不多看穆霖一眼,就向外走,跨过门槛,听见凌咏年说“将穆霖一家送出雁州府,若穆老姨娘问,就将实情告诉她”,喉咙哽住,疑惑道:当真是穆霖那露出的破绽?钱谦、钱阮儿那是否有嫌疑?猜度着,就向后院去,特特去养闲堂去给凌古氏请安,望见莫三、凌雅峥坐在凌古氏身边,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就退了出去。
关绍一出去,凌古氏登时好奇起来,手上指点着冬日里裁件衣裳用的绫罗绸缎叫人给各房里送去,就问莫三:“那柳豁然如今长什么模样?他小的时候,瞧着像个女儿家一样俊秀。”
“如今年纪大了,瞧着也很是英俊呢。”莫三有意说道。‘
凌古氏笑道:“可见太操心了,容易老,像是他们作恶多端的,反倒显得年轻一些。”
“话也不是这么说,俗话说,相由心生,奸邪之人,瞧着再年轻,也透着一股子邪气。”莫三说着话,就悄悄地去看凌雅峥,讨好地拉着凌古氏手臂,笑道:“祖母可有药材要去取?”
“没有。”
“没有?”莫三一怔,还当的凌古氏一心要撮合他们呢,堆笑道:“当真没有?若有放在柜子顶上的,就叫我去取。”
“没有,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凌古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莫三悻悻地站了起来,多看了凌雅峥一眼,就怏怏地向外去。
凌古氏笑着摇头,对凌雅峥说:“就不能叫他得逞,女儿家,到底矜持一些,才能金贵。”
凌雅峥抿唇笑道:“多谢祖母替我将他打发了,真不知道,他急赶着来做什么?”
“当真不知道?”凌古氏揉了揉紧贴着鬓角的头发,那边的头发被用力地梳到脑后,才扯得脸颊光滑一些,张手将凌雅峥坐在她怀中,就低声笑道:“这事,也犯不着着急……等你大哥、三姐、六姐事过了,没两年就到你了。”
“大哥他……”凌雅峥微微蹙眉,心道凌智吾几时能定下来?
凌古氏也为难,说道:“你大哥的事,不好办一些。倒是你六姐姐多的是人来抢,已经跟连家说定了,明年开春就送她去连家。”
“那三姐姐呢?”凌雅峥瞧见凌雅娴站在门边,赶紧地问。
凌古氏不大在意地说道:“总不能你六姐姐出门了,三姐姐还留着。你二伯娘说,这年头哪一处都不安稳,与其求富贵,倒不如求安稳。就将你三姐姐配给家里胡先生的儿子,嫁了人,还算是养在自己个家。”
凌雅峥心叹凌秦氏也不算亏待凌雅娴,见凌雅娴走了,就笑道:“只怕三姐姐听去了,等我去逗逗她。”就站起身来,去追赶外头的凌雅娴,谁知绕过廊角,就见莫三在那站着呢。
“我只看一眼就走。”莫三眼睛向脚下的兔子瞄去。
凌雅峥望见那兔子耳朵上戴着一朵小巧的雏菊,忍不住笑了一下,“看完了,还不走?”
“这就走。”莫三望着凌雅峥退后两步,就当真顺着游廊走了。
凌雅峥嘴唇动了动,待要解释不早跟他说明的缘由,又觉何必去说,他信她会顾忌着他的安危,一句话不说,也会深信不疑;不信,千言万语又有什么用处?见兔子一窜,不知窜进哪里墙角,只剩下一朵雏菊掉在地上,就捡起那朵雏菊在手上转着。
凌雅娴伸手在凌雅峥肩膀上用力地一拍,笑道:“你们……”
“什么你们,三姐姐想说的是,我们?”
凌雅娴脸上一红,啐道:“好个伶牙俐齿,原本想要逗你,你反倒逗起我来?我且问你,这是几时的事?”
“没几时,”唯恐凌雅娴不甘心,凌雅峥就拉着她的手:“胡不归的儿子虽不出挑,但中规中矩的,也算是好人。”
凌雅娴嗤笑道:“我有几斤几两,难道还不知道吗?难道,我还奢想像雅峨一样,配了人家公府少爷?人家的舅舅是国公,我舅舅,不过是府里打杂的罢了。”
“三姐姐明白就好。”
“我明白了,你可明白?”
凌雅峥疑惑地捻着雏菊看她。
凌雅娴笑道:“府里人都在赌你几时将你母亲的嫁妆还给你五哥、五嫂子呢。”
一个还字,就将嫁妆归谁表明了。
凌雅峥哑然,须臾失笑道:“哥哥、嫂子不曾提起,我就也没放在心上。”
“快些给你嫂子吧,不然……虽你嫂子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但难保其他人不嘀嘀咕咕说些闲话。”凌雅娴意有所指地说。
“难道,莫家打发人来打听了?”凌雅峥再次哑然,一想就想到了莫家的两位姑姑身上。
凌雅娴说道:“说来也奇怪了,谁家巴不得自家没过门的媳妇能干一些,偏莫家来人打听了,听说你扣着你母亲的嫁妆,就说你是个吝啬贪财的。这么着,不等你进莫家门,名声就全被败坏了。”
“多谢三姐姐提醒,等会子,我就打发人,将母亲的嫁妆给哥哥、嫂子送去。”凌雅峥说着,在前面穿堂跟凌雅娴分开。
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梨梦轻声道:“小姐当真给五少爷、五少夫人送去?”
“虽舍不得,但依着人情常理,母亲的嫁妆,除了将来嫂子拿出给我添嫁的那一点,全部都是五哥的东西。”凌雅峥说道。
梨梦琢磨着也是,但心里还是有点替凌雅峥不甘心。
主仆二人回了三晖院里,就立时叫了宋止庵家的来,令人将东西抬去给马佩文收着。
果然,东西才送去,凌韶吾、马佩文二人就立时赶了过来,二人在房中落了座,就为难地问:“妹妹可是听说了什么闲话?”
凌雅峥接过孟夏手上的茶碗,放在凌韶吾、马佩文手边后,就笑道:“哪有人说什么闲话?”
“不然,东西就放在妹妹这就是,何必送去寸心馆?”凌韶吾多疑地望了马佩文一眼,又忙说:“你嫂子不是催着你交出东西的人。”
凌雅峥忙说道:“不关嫂子的事,是听说莫家的姑夫人打发人来打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东西迟到都要送到哥哥那,不如早一步送去。”
凌韶吾怔怔的,不大相信。
马佩文握着帕子,笑道:“妹妹这样说,也在理,免得莫家那边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又劝凌韶吾:“等会子,你瞧着那些能给妹妹添嫁的,就单拿出来。”
“还拿什么?统统叫雅峥带走就是。”凌韶吾斩钉截铁地说道。
马佩文一怔。
凌雅峥忙劝道:“哥哥,都叫我带走,那嵘儿呢?哥哥不如叫嫂子趁早准备好,免得到时候人家说哥哥厚此薄彼,又叫人看出蹊跷来。”
凌韶吾说道:“妹妹若是怕人闲话,我明儿个给祖父、祖母请安的时候,就说母亲的嫁妆都给妹妹了。旁人若说闲话,只能说我偏心,一个字也说不到妹妹头上。”豁地站起身来,见还有人搬东西,就喝道:“把东西都放下,重新给八小姐摆好!”
凌雅峥一怔,见凌韶吾亲自押着人去将已经送到寸心馆的东西搬回来,忙去看马佩文的脸色。
马佩文客气地对凌雅峥一笑,那笑容在离开三晖院时,还一直挂着。
凌雅峥眼前晃过马佩文的笑,晚间洗漱后,逗弄着笼子里鸟时,还有些心不在焉,“是我想多了?”
“小姐没想多,少夫人是有些不大高兴了。”梨梦收拾着屋子里的针线,抬头回了凌雅峥一句。
杨柳靠在门边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不以为夫人留下的东西是给少爷的?再说,少夫人也想到多给小姐添嫁了,并没有亏待小姐,只是,五少爷不容人插嘴的语气,叫人听着有些不痛快。”
梨梦嗔道:“有什么不痛快的?少爷偏着小姐,这岂不好?”
“人家到底是两口子,一进门就说弟弟妹妹都交给你了,又说母亲的东西都是留给妹妹的……”
“你到底是谁的人?”梨梦又嗔了一句,将杨柳轰走了,得意地笑道:“小姐瞧着吧,五少爷娶了媳妇,也还向着小姐呢。”
“东西都给了我,那嵘儿呢?那也是哥哥正经的妹妹。”凌雅峥不耐烦再听,匆匆地就去床上躺着,枕着手臂,心道凌韶吾对马佩文的疼惜不是假的,对她的兄妹之情,更不是做戏,只怕凌韶吾在心里是权衡着以为她比马佩文可怜,觉得马佩文什么都不缺、她却需要大笔嫁妆傍身,才执意将柳如眉留下的东西都给她。
“这样,嫂子也挺可怜的。”
“小姐放心,五少爷定会在旁的地方弥补少夫人。”
凌雅峥枕着手臂摇了摇头,心道若是莫三觉得愧对莫二、莫紫馨,日后遇上莫二、莫紫馨的事,就不容她插嘴,只怕,她也会在没人的时候,后悔嫁了那么个不贴心的人。心里想着,就一夜辗转反侧,次日一早,赶在凌韶吾、马佩文去养闲堂前,凌雅峥先去了寸心馆,站在明间里,瞧见马佩文一脸客气地随着凌韶吾出来,料到以马佩文的教养,必不会跟凌韶吾吵嘴只会将隔阂放在心里。
“妹妹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凌韶吾诧异了一下。
凌雅峥笑道:“来赔不是的。”上前两步握住马佩文的手,说道:“昨儿个是我太唐突了,不该冷不丁地就叫人送东西来。”
马佩文望了凌韶吾一眼,且不言语。
凌韶吾登时又急了,说道:“妹妹怎这样见外?先前不是这样的,一点子东西,且又是母亲留下的,不是我挣来的,叫你带去,又算什么事?”
“哥哥。”凌雅峥不由地摇起头来,低声说道:“哥哥这话说的,难道三儿就指望我带着嫁妆去莫家?”
“三儿?我知道昨儿个他来过……难道,他觉得这么着,旁人说闲话,名声不好听?”凌韶吾忙道。
“名声怎么会好听?兄妹三个,母亲的嫁妆哥哥收着,是众人眼里的理所应当,没人敢说二话;我收着全部带走,怎会没人议论?况且,莫家又不缺这些,何苦叫莫家无端端地背上个贪媳妇娘家银子的罪名?”凌雅峥一鼓作气地说着,又赌气将手伸到凌韶吾面前,“先前叫哥哥替我收着的银子、地契、屋契呢?”
“……你这会子就要?”凌韶吾怔住,“也是三儿……”
“哥哥别问了,等会子我就将东西全部拿来,三儿说了,哥哥真心想将母亲的东西给我,就等着以后,背着人送去莫家,不然,倒像是做给旁人看的。”
凌韶吾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皱眉说:“等晚间就打发人给你送去。”
“哥哥别忘了。”
凌韶吾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待凌雅峥不放心地出去,就啐道:“好个莫三,这会子就来挑拨了。”
马佩文略思量一下,忍不住伸手向凌韶吾肩膀打去。
“姐姐打我做什么?”
“害得妹妹操心了,难怪你说,先前都是妹妹为你操心劳力。”
“她操得什么心?”凌韶吾攥着拳头,叹息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自从有了三儿,她就跟三儿说些云烟雾绕,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懂的话。神神秘秘,叫人好不厌烦。”
“难道咱们的话,你指望谁都听得懂?”马佩文轻哧一声,微微咬唇,看凌韶吾老实地涨红脸,就笑道:“比如说,我说乏了,人人都懂得其中的意思……”
凌韶吾登时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来,讨好地揉捏着马佩文的肩膀,笑道:“咱们跟他们能一样?”
“就你这粗性子,难怪峥儿有话不跟你说。”马佩文笑了。
“行,行,就叫她有话跟你说吧。”凌韶吾连连说着,手不由地放在马佩文小腹上,“咱们,也等着大哥娶妻生子了,再生吗?”
“等。”马佩文坚决地说,谁先生了,谁就先得罪了凌尤成、凌秦氏,何必没事挑上那么个仇人。
凌韶吾笑道:“等就等,家里就只剩下睿吾了,还怕大哥跟睿吾抢媳妇,抢不过睿吾?”
“指不定呢。”马佩文毫不忌讳地说,心道看凌智吾挑肥拣瘦的,最后能挑出个什么好人来。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