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比所有或者的姜人更渴望复仇, 甚至比皇裔薛灿,还要渴望。”
“他到底是什么人!?”戚太保发出可怕的吼叫,“什么人会比薛灿还要想复仇?”
关悬镜深吸了口气,“这个人, 他有报仇雄心, 却扛不起复国的旗帜,他流离周国各处, 他在等,等一个人少年长成, 燃起复国壮志。他一定知道姜国尚有皇裔在世, 只是皇裔年少, 他必须等。”
“他为什么要杀安乐侯?因为,他有些等不及了。七年过去, 皇裔早已经满了弱冠,但他好像已经被紫金府的荣华磨平了仇恨, 甘愿做一个小侯爷。他以为皇裔忘了姜都血仇,所以…他要做些什么来提醒那个皇裔,让他记起当年的血海深仇。安乐侯率军杀进姜都, 又烧了姜氏宗庙, 他就是最好的人选。”
关悬镜看着戚太保变色的脸, 犀利乖张的老者已经没了攻姜时的霸气,他面容抖动,枯指哆嗦,俨然也被关悬镜的话惊吓住, 失了往日的威严。
“他用姜人的手法杀了安乐侯。谁知道…”关悬镜继续道,“湘南还是没有异动,薛小侯爷竟然还亲赴鹰都送来鬼手女,似乎都已经向朝廷服软示忠。这个人无法相信,自己寄予厚望的皇裔,竟然亲自献金朝廷,还去见了伐姜的仇人…就在这时,宋太傅又亲自监斩了姜奴,他血性又起,就在薛灿人还在鹰都的时候,他用同样的法子进去太傅府,杀了宋太傅。”
——“他想…刺激薛灿复仇。”孟慈若有所思,“薛灿其实早已经在暗暗筹备,只等万事妥当,凶手却不知道,他等不及了…悬镜所说,好像有些道理。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姜人,那会是…谁?”
“原本我也猜不出这些的。”关悬镜叹了声,“九华坡,薛灿知道我必死,他把所有事告诉了我…宗庙设伏,他带领七十二个少年死士,七十二人,只有四人活着,谢君桓,绮罗,小杨牧…还有…杨牧的大哥,杨越。”
——“你回来和老夫说起过。”戚太保哑声道,“薛灿被人替死,这才能活到今天。”
“替薛灿去死的,是一个叫杨越的少年将军。”关悬镜忆起九华坡里听到的种种,“薛灿一直铭记他的情义,也替他好好照顾弟弟杨牧…”
“莫非。”孟慈灰色的眼睛闪了下,“你怀疑的这个凶手,就是薛灿当年身边的少年死士,他大难不死,还活到了现在?”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关悬镜回想着每一个细节,“能抱定复仇之心的,只有参与过那场屠杀的人,就好像是…谢君桓和绮罗,他们目睹同伴战死,比薛灿更迫切的想杀来鹰都。那个凶手的心情,像极了那两人…所以,我怀疑,刺杀朝廷大员,潜伏鹰都以待里应外合的这个人,一定认得薛灿。”
“既然这人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湘南投奔?”孟慈还有些想不通。
关悬镜眉宇飞扬,每到玄机要处,他的脸上都会溢出连自己都觉察不到的投入神采,“也许,他在那场血战里身负重伤,落下了残疾也说不定,他怕薛灿和其他人对自己生出愧疚和同情,他一定是个极其要强的人,所以,他宁可避世浪迹,也不会去投奔薛灿。但他没有一刻忘记复仇,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提醒薛灿勿忘国耻。”
“胡言乱语!”金禄寿打断道,“你说了半天的这个人,听起来也就是个半残的废人吧,这样的人该有多扎眼?如何进得去大人们的府邸?你污蔑我中了姜人帮凶的诡计,误了朝廷的筹粮时机,多的不说,一万担粮草最少也要万两钱银,此人就算大难不死,也不过苟活在世上,温饱都是艰难,钱银?是天上掉下来的么?关悬镜,你完不成太保大人交代的事,就故意闲扯敷衍大家么?”
关悬镜看也不看金禄寿的嘴脸,他直视着听得出神的戚太保,“其中细节我也没有想明白,但世间奇人奇事,又怎么是我们凡人可以估量的?我说的这些,也不过是想提醒在座诸位,大周已经内忧外患,外有薛灿咄咄逼近,内有真凶潜行狙击,真凶都已经进得大人府上,而大人们,却还是浑噩不自知…”
见众人默不作声,关悬镜昂首抬高声音:“大人们要是以为真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拱手献都也好,携财逃跑也罢,总还会给自己谋一条活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诸位都是当年攻姜的谋划者,薛灿又怎么会放过你们?就算薛灿放言可以保诸位大人不死…”
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关悬镜怒拔腰间佩剑,青光四溢露出罕见的杀气,关悬镜指肚拂过锋利的剑刃,横眉扫过厅里每一个人,“我关悬镜立誓与国共存亡,真到那时,哪位大人存了弃城自保的心思,我会在薛灿杀进城之前,就先送大人们上路。”
金禄寿几人的心思被关悬镜看穿,弱躯都是一颤,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下,戚太保凹目凝视着不惧生死的关悬镜,心底也是对他生出几分钦佩,只恨姜人来势突然,关悬镜再忠勇,也是一时间难以支撑摇摇欲坠的大周王朝。
戚太保苍然望天,他只想老天再多给周国一个机会,若能击退薛灿一众,他定会拼力扶持关悬镜成为国之栋梁,领着周国重现当年的荣光。
——“老夫觉得悬镜说的有些道理。”戚太保艰难发声,“照悬镜来看,接下来该怎么做。”
见关悬镜没有立刻接话,戚太保果断又道:“悬镜但说无妨,有老夫在此,一定是没人敢有异议的。”
关悬镜单膝跪地,挺直背道:“我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制胜法子,但要想和薛灿多斡旋一阵,首先要做的是,请太保大人下令,让朝中三品以上的大人献出自家府上的私藏,用来充实国库,置办粮草,发放军饷…”见众人神色惊愕,关悬镜继续道,“大人可以向皇上求道旨意,诸位大人的府库里的财物,多寡一律不做追究,要有来路不明的…献出便可视作将功补过,他日击退姜人,还可论功行赏。”
戚太保眼珠顿住,良久才道:“此事不难,包在老夫身上。眼下,还可以做什么?”
关悬镜握住剑柄,眸中精光闪动,“接下来的事,就交由我去做。悬镜想试一试,能不能擒住潜伏在鹰都的这个神秘真凶…要能擒住此人,若他真是在薛灿心里极有分量的那个…就是给薛灿最沉重的一击;如果他真有可以源源不断资助紫金府的财力,也能替朝廷拔出这颗虎牙。”
孟慈听的连连点头,“悬镜说的不错,姜贼看似旗开得胜,不过是靠着一股热血,但毕竟敌寡我众,要真打起持久战,姜贼一定耗不过我大周,诸位大人献出私藏助朝廷置办补给安抚将士,可以先顶过这一阵;悬镜可以在后方揪出援助姜贼的神秘人,断了姜贼熬战的后路…悬镜为国尽忠,有勇有谋,关大将军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很欣慰。”
戚太保怒拍案桌,高声叫好,“悬镜敢想敢做,那就放手去做,替老夫揪出那个凶手,老夫要将他碎尸万段。”
一时间,厅里又燃起斗志,戚太保吁出一口浑浊的气息,缓慢的坐在了身后的楠木椅上。
众人散去,只剩关悬镜和戚太保俩人,戚太保强撑着疲惫,对关悬镜招手道:“上前些,替老夫研墨,老夫多日没有作画,怕是会手生了。”
关悬镜上前几步,“都要子时了,大人还是早点歇息吧。”
戚太保大袖挥开,不悦道:“遥想当年你爹伐姜,老夫可以三天三夜不合眼,只等你爹快马加鞭送来攻城的捷报,这才过去几年?子夜不睡又如何?”
关悬镜抬眉看着戚少銮发黑的凹目,便也不再多劝,捋袖研起墨来。
戚太保铺开白绢,狼毫蘸墨竟是一时不知该画什么,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忽的两眼发暗,差点踉跄栽倒。
关悬镜扶住他虚软的身子,也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戚少銮的才会显出竭力掩饰的老态。
“蝶衣来信,说你教她用心术制敌?”戚太保低哑发声。
关悬镜应了声,给他倒了杯暖茶,“戚小姐领兵杀敌,既然我上不了沙场,就只能出些点子替她分忧吧。”
戚太保枯手按上关悬镜的手背,“蝶衣自小倾心予你,老夫也一直拿你当半个儿子看待…听老夫一句,忘了鬼手女,薛灿一众是一个都活不成的。”
想起栎容,关悬镜心头隐隐作痛,戚太保顺势又道:“为了鼓舞蝶衣,让她撑住,早日凯旋,老夫便自作主张…”
关悬镜抽出手,不知道戚太保擅自做了什么主张。
“老夫书信给蝶衣,说你已经应允了和她的婚事,等她回朝,就替你俩大婚…”
关悬镜错愕摇头,“大人,我无心娶妻…”
“你二十有余,说什么无心娶妻?”戚太保淡眉蹙紧,“关家就你一个儿子,你不娶妻,是要断了关家的香火么?蝶衣巾帼英雄,哪里配不上你?莫非,你还心心念念那个栎氏女子,一张鬼面,怎么就迷了你和薛灿的心智?莫非真是个通灵女人,勾了你们的魂魄?”
戚太保重重按住关悬镜的肩,“等杀了薛灿一党,你再做了老夫的女婿,老夫定会让你扶摇直上,成为朝廷一品重臣,将来的大周,便在你我手中。”
关悬镜摇头道:“我想不了那么远,等杀了薛灿再说吧。”
见关悬镜听闻和自家女儿结亲,还是副抑郁不喜的样子,戚太保忿忿怒道:“薛灿必死,鬼手女也必死。”
“他们夫妻缱绻情深,当然是会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关悬镜落寞苦笑,“时候不早,悬镜先告退了,烦劳大人书信戚小姐,告诉她只要再支撑一月,一个月内,等解决了粮草和内患,就可以解了大周之危。一个月内,苦守襄郡城就好,千万别擅自出战,以免中了薛灿的诡计。”
——“你就没有别的话对蝶衣说?”戚太保话语带着急切,“你可以亲笔书信给她…”
“有劳太保大人。”关悬镜转身没有驻足,长到这么大,他只对栎容生出男女情意,将来…关悬镜举目望月,将来的事,又会有谁知道…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