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龙 44 养条龙(7)

作者:荀草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23-03-05 05:58:56

60养条龙(23)

一道门,里面太明亮,让人想要忽略两人的震惊都不可能;相反,过道太昏暗,那些烛光在地上划出清晰的界限,安屛整个人被隐在了黑暗中,只有一双眼如火炬,咄咄的发出烧灼人的锋芒。

那一对锋芒毫无遮掩的落在了秦子洲身上,安屛只听到暗哑的喉咙中吐出几个字。

“你到底是谁?”她问。

秦子洲一动不动。这时候,他惊起就证明了他的心虚。秦子洲并不是寻常人,经过了那么多生死的考验,在此时此刻他依然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甚至是心跳都与平时一般无二。只是,原本一直在拨弄算盘的手指已经不自觉的僵直,呈现不自然的状态。

他用最为冷静最为平缓的声调回她:“我还能是谁,自然是你的夫君。”

安屛忍不住倒退一步,这让两人的距离更为遥远了些,这小小的举动对秦子洲来说已经是一种回答。

她不相信他?!

“哟,这不是安姑娘么,好久不见。”冷不丁的,一旁的张家娘子冒然开口,瞬间就击破了周遭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安屛偏过头,冷冷的吐出三个字:“你闭嘴!”

张家娘子:“………”好,好凶恶,太子,你的女人越来越霸气了啊。

安屛目光重新锁定在了秦子洲的脸上,如刀锋一般恨不得将他面上的每一个角落狠狠的刮擦,好让她看到那张面皮下的真正面目。她不喜欢自欺欺人,既然有了怀疑,她就要去验证,哪怕事实多么的残忍,她也要知道真相。

虽然,还只是猜测,她的心就开始隐隐作痛,眼中控制不住的酸涩。

她指尖动了动,触摸到腹部的隆起,是了,还有孩子。有一种可能乍然出现在她脑中,灵光乍现,这段时日的是是非非瞬间在脑中全部过了一遍。安屛几乎是惊恐的瞪着秦子洲,不可置信、恐惧、悲伤一一闪过。

她身子摇摇欲坠,滚着热水的茶壶失控的坠在地板上,发出碎裂的破空声,热烫的水从脚底蔓延开来。她受不住般往后仰倒,秦子洲猛地起身,身形如鬼魅,想要拉扯住她,可她没有倒下。她的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和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啪的一声,安屛打掉了他的搀扶,厉声喊:“别碰我!”

秦子洲见她紧紧的贴在墙壁上,双手呈现防卫姿态,知道她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又心疼又无奈:“什么时候醒来的?这么晚了,身子又重,要什么直接叫我就是了,伤了自己怎么办。”说着,就蹲下·身子,去脱她的鞋子,温柔的问:“烫着了没?”

他还在装,还在假惺惺!

安屛只觉得胸口升腾起一口气,几乎要把她给憋得喘不气。脚踝上传来他掌心的温度更是炙热,比那茶水还要火烫。安屛打了个冷颤,怒火陡升,对着他的脸就踹了过去,更为尖利的吼叫:“说了,不要碰我!”

秦子洲哪里会听她的,这时候,他的温柔是假的,他的冷静却是真,越温柔越残忍,越残忍越让人无法挣扎。

安屛的踢打他稍稍一动就躲了过去,反而直接搂起她:“太晚了,有事我们明日再说。”

张家娘子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怀中不停挣扎的安屛,明明是女人更为可怜,她却替作为男人的太子伤心。看看,这个狠心的女人,明明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夫君的身份,已经揣测这桩婚姻的来龙去脉,已经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了,可她依然强势,依然凶悍,依然懂得将原本亲近她的人赶出她的心门之外。

只因为,她觉得她受到了背叛!

张家娘子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走了,安屛在秦子洲的怀里被抱到了屋中。她的脚背已经被烫出了水泡,脚底也疼,额头不停的冒着冷汗,可眼神更加的冷。

秦子洲不敢点她的穴道,有了孩子,血液不畅很容易出问题。他出门去打井水,叮嘱她不要乱动,并且将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在他看来,任何问题都可以解决,急躁暴躁愤怒都不是谈判的好时机,他必须强制性的让安屛冷静下来。他自己也需要冷静,事情来得太突然,他脑中也很乱,还没想好是直接摊牌,还是继续糊弄。

他自己洗了个冷水脸,又用木盆装了水,再倒了一壶热茶,拿了早已做好的糕点,还没走到房外,就已经发觉窗户被打开,安屛走不了门,她从窗户爬了出去。

这个时候,她只会去一个地方。

秦子洲心脏又在猛烈跳动,那是属于野兽即将将猎物锁在牢笼的兴奋。既然她要真相,他何不成全她,反正,最终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

寇彬又喝多了,在他自己的放纵下,生意对手卯足了力气灌了他不少酒。

先前放出去的那些流言成了笑话,让他成了孟城人口中的笑话,寇家蒙羞之后开始策划新的流言。既然那位教书匠哪怕是入赘都要娶安屛,那么他不在乎让那位安先生从此在孟城抬不起头来。

故而,在安屛决定嫁给秦子洲起,寇彬就开始放出‘教书匠为金钱献身’‘安屛不守妇道,连女儿的先生都要勾引’等流言。如他所料,太子对安屛的成亲表示了默认。哈哈,给太子戴绿帽子,还戴得这么安稳,不得不说安屛很有本事。

寇彬混呼呼的倒在马车里,颠簸的马车让他的胃翻腾得更加厉害,不得不喊住了车夫,冲到小巷边吐得昏天暗地。刚刚吐完起身,抬头一看,对面的鬼影子差点把他的魂给吓了出来。

“谁……谁在哪里?”

鬼影一瘸一拐走了出来,居然是安屛。

寇彬冷笑:“看看这是谁,这不是刚刚成亲不久的安老板么?怎么,这么快你就被你的男人给赶出家门了?早就说了,除了我,其他男子都只能看到你手上的银子……”

“少废话,”安屛打断他,“借你的马车一用。”

寇彬奸笑:“逃难么?要不要我借你一些银子?不用还,肉·偿就好了。”

安屛根本懒得跟他胡扯,直接爬上了马车,寇彬也觉得这样的自己相当可笑,像是自家兄长后院里那些争风吃醋的妇人,说些莫须有的刻薄话,伤不伤得了别人另说,丢自己脸面倒是十足十。

等坐在马车里后,寇彬才发现安屛一头的冷汗。她上车之后就直接脱了鞋子,袜子没穿,脚背上湿漉漉一片,无数的水泡都破了。

寇彬没有怜惜她的心思,只问:“你要去哪里?”

“太子在孟城的行宫。”

寇彬眉头一跳,笑道:“怎么,你这是被新任夫君给家暴了,准备找太子替你出头?你也不想想,你都嫁人了,太子还会看重你这破败身子,别出去丢人现眼了,嫁都嫁了,都是你自己选的,捏着鼻子认了吧。”

安屛看着外面不停跑过的黑影,在白天这些都是古朴的建筑,到了夜晚,它们就都成了张大嘴随时会吞噬人的魔鬼,阴森森,无比渗人。

安屛意外的沉默让寇彬适时的闭嘴了,再说下去,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丑陋。静谧的马车里只听到车轱辘在车道上奔驰的声音,还有马蹄声,车夫偶尔的咳嗽声,待到出了孟城,入了山,安屛才从车窗收回了目光,掏出手帕将破了水泡的脚背包了起来,再套上鞋子。

“伤得这么重,等会让太子给你找个大夫。”

安屛想起方才楼道里秦子洲问的那句‘烫着了没’,鼻子抽了抽,将眼眶的泪水眨了回去:“你怎么认定我是去找太子?”

寇彬干笑:“一个女人,三更半夜出门,除了去找自己的情人,还能找谁?”

安屛猛地转头,瞪向他:“你觉得我是太子的情人?”

寇彬扬起的嘴角出卖了他的嘲笑:“这个时候了,你还准备瞒着人?你别把我当成傻子,我早就猜出你与太子的关系不简单。”

安屛撑着额头,笑也笑不出,半响,才道:“我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眼看着**林中的山庄越来越近,安屛的脸色反而越来越难看,冒出的冷汗也越来越多,她捂着肚子,仿佛受不住疼痛般的弯下腰。寇彬很想问一问她到底出了何事,自尊却不让他再做多余的事。等到马车停稳,安屛几乎是如豹子般的窜了出去。

山庄的褐色大门在黑夜里静静的关闭着,屋檐下两挂灯笼泛出幽冷的白光,印在安屛的脸上,如鬼魅一般。

寇彬坐在马车里,看着她举步艰难的走向大门,仿佛耗费了今生最大力气一般,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门环。门不久就被打开了,里面走出的并不是守门的门人,而是寇彬从未见过的一名妇人。

显然,安屛认识对方,她对着张家娘子道:“我只是来印证一件事。”

张家娘子道:“你不是都猜着了么?”

安屛道:“猜测是猜测,我总要亲自见到太子才能够确认。”

张家娘子犹疑了一下:“如果太子在行宫,那么你家里的那位……”

“你们混淆人的法子很多,我知道。人皮面具和替身都有可能。他随后就会来,我也知道。他在我家的时候是谁不重要,我来找太子妃,我只想问,太子妃她怎么不关好自己的男人,她就是这样纵容她的男人这样糟蹋我的吗?”

“管好一条狗不容易,管好她男人的下半身难道很难吗?”

“我只是想要找个平凡的夫君,陪我度过余生而已。他为什么不放过我?他为什么要与我成亲?他到底想要将我怎么样?”吼到后面,已经声泪俱下,痛哭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故宫的图片,到了中午游客已经到了8⊙﹏⊙~~

只有长假的时候,才充分的体会到中国的人口真多啊,还好我没去旅游,啊哈哈哈

出门在外的美人们要主意安全哟(^u^)ノ~yo

61养条龙(24)

幽幽的山林里,只听到安屛撕心裂肺的哭喊。

事到如今,寇彬虽然还拼凑不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却知道安屛与太子并不是他原本想象的和睦。或者说,是太子单方面的纠缠安屛?!

这简直天大的笑话,可寇彬笑不出来。

他曾经真心欣赏想要娶进家门的女子,因为他利欲熏心伤害过想要利用过的女子,从来都是飞扬灿烂的女子,这一刻是真正的被伤得体无完肤。

他跳下马车,不停抽痛的太阳穴在拉扯着他的神经,有点踉跄的脚步也显示他醉得不轻。可他觉得,今夜的自己格外的清醒,他知道他即将要去做什么,他想要再一次的去抓住什么。

在他的手即将碰触到安屛的那一刻,凭空出现了另外一双手,毫不犹豫的直接夺走了他的目标。

寇彬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第一印象是冷漠、高傲、不可一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最直白的鄙夷:“她是我的人。”

那人说,寇彬迟钝的眨了眨眼,去看对方怀里的安屛。

原本哭得声嘶力竭的女人此刻爆发了所有的愤怒,她尖利的指甲抓向对方的脖子,她流着泪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男人没有阻止她,反而将她抱得更加紧凑,转身就入了行宫大门,将寇彬隔离在那一门之外。

沉重的褐色宫门关闭,隐隐约约的只听到安屛抽泣声和低喃声。

不多时,有宫女跑出来查看,秦子洲快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同时吩咐道:“去请太医来。”

宫女一边行礼一边追着他的脚步:“太子妃醒了,在问发生了何事。”

秦子洲看了看怀里躁动的女人,他浑然不知陆陆续续赶来的宫人们却全都盯着他脖子间的那双手。有人惊恐、有人忐忑、有人沉思,各色不同,秦子洲一概不顾,似乎也感觉不到喉咙间越来越艰难的呼吸。相比他面色逐渐泛青,安屛的脸色反而越来越白,仿佛随着她双手的掐紧,失去的是她的生机。

秦子洲再无犹豫,抬手直接劈晕了她。

*

“太子回来了,还抱回来一个女人?”段瑞芷半睡半醒的靠在床榻上,由着贴身的女官伺候着洗漱。

熟悉这位太子妃性子的宫女丝豪不敢隐瞒:“那女子的肚腹轻微隆起,好像……有了身子。”

段瑞芷暗暗掐指算了算,知道安屛的身子快四个月了,点头道:“太子呢?”

“太子让人请了太医,正在寝殿内给那女子医治。”

段瑞芷还没发表看法,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是太子妃的奶嬷嬷。嬷嬷老了,半夜有事基本都不会去惊动她,如今她来了,想来也知道这事非常严重。太子带回来一个女人,而且那女人还有了身子,这不是打太子妃的脸吗?谁不知道现在太子与太子妃最大的矛盾是太子妃多年无子?甚至在南厉宫中,皇后也没少因为此事对太子妃冷嘲热讽,更别说其他公主命妇了,她们可都等着太子亲手打太子妃耳光,等着太子纳入新的美人,等着美人们生下太子的子嗣给太子妃好看呢!

“太子妃,你该过去看看。太子内院里的事情,没有越过太子妃的道理。不管是多美的美人,首先都应该带来见太子妃,这才是规矩。”

段瑞芷老神在在的先让人扶着老嬷嬷坐下,这才慢条斯理的道:“这时候去不是凑热闹么!听说那女子三更半夜的来敲行宫大门,这是来找太子麻烦的呢,本宫去掺和一脚,他们那矛头可不都集中到了本宫的头上,本宫不是傻的,太子带了人来,他首先亏欠的人是本宫,迟早会来本宫面前赔礼道歉,这样理才在本宫这边,日后才好拿捏他,不急不急。”

老嬷嬷知道太子妃历来都有自己的决断,从来不会因为外人而改变,有心想要太子妃先去给那女人一个下马威,可劝了两句,看段瑞芷又止不住的打哈欠,只好闭了嘴。心里有担心,就又添派了两个宫女去太子的寝殿守着,一有消息就来汇报。

*

太医把了脉,开了方子,强调要静心静气静养,受不得刺激,故而开的药方里面有安眠的成分,安屛被秦子洲强制性灌了药,终于睡了过去。

折腾到了半夜,他又出了门,重新回去了福禄楼。

两人半夜折腾都是在酒楼里面,安屛又是偷偷跑出的门,安老爷子几人都不知晓。酒楼开张早,厨房里已经有仆妇在开始打扫,安老爷子也已经起来了。

见得没有盖人皮面具的秦子洲很是震惊了一下,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

秦子洲坦然自若:“老爷子,安屛在我的行宫里,暂时不会回来了。”

老爷子蠕动着干瘪的嘴皮子:“你,太子您将她如何了?”

“老爷子你尽可放心,我娶了她,她就是我的女人,我不会亏待她。”

太子娶了安屛?一句话,安老爷子就想通了来龙去脉,抖着身子,颤声道:“您,您一直伪装成……安安的先生?”

“是。”秦子洲道,“现在我要带安安走。”

老爷子下意识的要堵着他的去路:“安安可是安屛的命根子!您要带她去哪里?”

秦子洲笑道:“安安是我的女儿,自然是我去哪里她就去哪里。”他站在老爷子对面,明明是笑着,可通身上下都流露出不可违逆的气势来,这种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让阅尽凡人的老爷子也有点吃不消。

茵茵不知道何时出来了,远远的看着陌生的秦子洲,惶惶的不敢多说一句话。等看着秦子洲亲自去抱了还睡得留口水的安安出来时,她才猛地窜到他面前:“你……你凭什么说安安是你的女儿?她明明是我们安家的孩子,跟……跟你无关,你,快把安安放下!”

秦子洲诧异只有一瞬,接着,无比臭屁的甩下一句:“本太子说她是谁的女儿,她就是谁的女儿,懂吗?!”

众:“…………”

摸摸咽下一口血的众人只能看着秦子洲旁若无人般抱着安安出门,在侍卫们的拥簇中消失在视线之中。

*

不过半天,孟城的人就知道太子看中了福禄楼的安老板,现在已经金屋藏娇了。

江德弘从南厉官员们的顽笑中乍然听到此话,第一感觉不是愤怒,而是下意识的想到了段瑞芷黯然神伤的脸。那个女人,哪怕是成了太子妃,也绝对不会容许自己的男人背着她去喜欢别的女人吧?

在当年,她可是……

江德弘定了定神,泰然自若的面向这**特意来看笑话的南厉官员们,笑道:“怎么,难道太子随随便便收了个美人,太子妃的座位就要换其他人坐了?真是如此的话,那这次商贸会谈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明日北雍的使者来了,我也可以提前给他们打个招呼,别来南厉寻什么商机了,就我们西衡也有财力物力寻一个比孟城更加好的地方,为两国的国力昌盛再添砖加瓦。”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过,他那正直而严肃的神色很有说服力,让人不得不怀疑,西衡的公主真的要在南厉受了什么委屈,西衡是决计不会坐视不管的。西衡、南厉和北雍,说得好是三国鼎立,可稍有差池,也会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打破平衡,另外两国联合吃下一国的事情,在百多年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南厉的官员们额头冒出一层层冷汗,纷纷笑着将这个话题给岔了过去,再也不敢在西衡官员们面前拿太子妃打趣说笑了。

过了中午,江德弘才有闲空吩咐府里人送段无悔去太子行宫。

段无悔这段时日经常去找太子妃说话,两人关系简直是日渐千里,不过半个多月居然比江德弘还亲密了些。江德弘也看得出来,段瑞芷是真心喜爱段无悔,这份喜爱不似作伪,不管里面有什么缘故,有段无悔去她身边,至少可以让她分散一下精力,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去与太子闹腾。

太子爱美人,在世人看来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太子妃因此与太子闹腾,迟早会离了心,这一点,不管是南厉还是西衡,都不愿意见到。

至于段无悔从行宫回来,如何对江德弘叙述太子妃怎样的黯然神伤,怎样的强颜欢笑,怎样的茶不思饭不想,江德弘心里到底是个啥滋味,就无人可知了。

*

安屛迷迷糊糊的昏睡了三天,安安也在她的床榻边守了三天。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换了一个地方住,可有娘亲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她很安静的就接受了改变。

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新任爹爹又换了!

这次换成了太子!

太子是多么狂暴炫酷的职业她个小女孩是不明白啦,她只觉得这位爹爹很爱护她的娘亲。每日里给娘亲擦澡、喂药,连娘亲上个茅房他都要在外面守着,像个,嗯,跟屁虫似的。

安安就觉得,可能‘太子’并不是屋里那些陌生大姐姐们说的那样威武霸气。

睡了三天,醒来的时候也与秦子洲冷战了三天的安屛终于冷静了,她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见太子妃。

事到如今,她根本不用去验证太子与她夫君之间的不同了。

秦子洲表现得这么明显,她怎么可能再自欺欺人。

她没想到的是,姗姗来迟的太子妃居然比她还要委靡,那眼下的黑眼圈,那看着太子欲哭无泪的神色,怎么看都比她还要糟糕。

太子妃段瑞芷开口就丢下一枚**:“太子,听说你为了安姑娘要休了本宫?”

作者有话要说:三号了啊,假期过了一半了(我绝对没有在幸灾乐祸,嗯哼~)

62养条龙(25)

如果是前三天的安屛,她肯定会觉得这又是一个谎言。

皇族人一个个都是骗子,以前她可以无视这一点,在秦子洲毫无廉耻的伪装成教书匠,骗得她的婚姻后,安屛再也不会相信他们这些权贵说的任何话,哪怕他们的神情多么的真实,她也绝对不会去相信一个字。

安屛平静至极的神情很快就让在场另外两个人尝到了苦果。

“首先,”安屛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喉咙,很镇定的戳穿段瑞芷的谎言,“您是一国公主,和亲公主。您的身份确定了您出嫁后,不管您的夫君是与您相敬如宾,还是另有所爱,都决定了您的正妻地位不会动摇。所以,您可以收起您那副杞人忧天的虚假表情了,这里没有人欣赏,抱歉。”

段瑞芷的惊讶只是一瞬间,就被习惯性的掩饰了过去。她举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你说得不错,太子的确不敢休我。不过,相信你也知道,这世间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可以让人生不如死。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将她打入冷宫比休了她更加残酷。”

她坐在了安屛的对面,自然有人替她奉上最新的热茶,明明是同样的姿态,段瑞芷做起来格外的肆意,一举一动中无形中的矜贵都展露无遗。

这是挑衅,也是讽刺。

安屛无动于衷:“所以,我对两位的动机十二分的不了解。太子伪装成平民,与我成亲这件事太子妃你应当知晓吧?或者说,您默认他的做法!既然默认,那么您就应该想过,这样会加深您与太子的矛盾,别告诉我你们夫……妻同心,太子想要什么,您就纵容他去抢,去欺骗,太子妃您并不是那种以男人为天的女子。您为什么同意他这么做?您想要从中得到什么?”

段瑞芷笑着重复一句:“本宫想要得到什么?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的孩子,我至始至终要的只有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为此,你就容忍太子的胡作非为?”

段瑞芷无所谓的道:“一个有胸襟的女人,要学会容忍自己夫君的小把戏。”

安屛转向秦子洲:“所以,太子也认为这是一个小游戏?”

秦子洲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她的脸上,对她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都收入眼中,他很郑重的回答:“我说过要娶你。”

安屛摊开手:“这只是游戏。太子殿下,您的身份地位决定了您不能娶一个毫无家底根基的女人,不能!”

“我已经娶了你!”

安屛平静的仰视着他:“所以太子殿下您的愿望是要害死我?”余下两人同时一愣,安屛继续道,“太子您娶了我之后,我的结局只有两个。一个,去母留子。这是权贵们对待外室或者宠妾的最直接最粗暴的做法,保证了正妻的地位稳定。作为交换,你们会保证孩子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如果孩子从小就养在了太子妃的名下,太子妃一直未曾生育的话,兴许,我的孩子有可能会成为一代帝王,我在泉下有知应该要对两位磕头谢恩了。”

她起身,深深的对着面前两位皇族拜了下去。

她固执的甩开了秦子洲的阻拦,继续未完的话:“另外一个结局,我会成为太子您的女人,被您带入东宫,等着您成为南厉的至尊,我会享有荣华富贵,或许,还有您的宠爱。然后,我的孩子作为筹码,送与太子妃,保证了他对君主之位的绝对继承权。皇长子、嫡长子,多好的头衔。日后,哪怕我再有孩子,也无法越过他了,因为他是太子妃的儿子,而不是我安屛的骨肉。最后,我要么在残酷的宫廷斗争中死去,要么就在未来君王的记忆中被逐渐遗忘。皇宫总是不缺美人的,对不对。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靠什么在皇宫存活呢?帝王的宠爱,还是自己的机警?人心易变,做了皇帝的男人那已经不是男人,而是种马,一个种马怎么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呢?连太子妃都困不住他,我又哪里来的自信。没了皇帝宠爱的平民妃子,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安屛站起身来,直面秦子洲:“太子殿下,您想要我怎么死?”

不知不觉中,长居高位的两人居然被问住了。

秦子洲没有想过安屛的结局吗?他想过了,现实的、梦幻的、残酷的、遗憾的,可是每一样都没有安屛口中叙述中的残忍。

母子离散,相见不相识,她会失去孩子,失去夫君,失去自由,最后失去活力,没有希望,如木偶一样的活着,然后无望的死去。她能够得到什么?卖子得到的荣华富贵,秦子洲虚无缥缈如昙花乍现的宠爱,段瑞芷的忌惮,还有无数嫔妃们的嫉妒、嘲讽、暗箭等等。

他不得不回答她:“我从未想过让你在我面前死去,不管是谁,都不能在我面前要了你的命。”兴许觉得这话还不足够表现他的决心,他又补了一句,“你说的那些都不可能出现!”

安屛咄咄逼人:“不出现什么?入宫,还是孩子,还是你的宠爱。”

她盯着他,连段瑞芷都忍不住望向他,她们都想知道,这个男人,这个身为太子的男人到底会为安屛做到哪一步。

“孩子,”秦子洲没有犹豫,“还有宠爱。”

“我们的孩子始终都是我们的,我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妻子。”

简单一句话,很直白的一句话,却让段瑞芷偏过了头。她多想,多想从另外一个男人的口中听到这句话。可笑的是,那个男人从未对她有过好颜色,也从未对她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情意。现在,她名义上的夫君,正在对另外一个女人说她们一生中最想听的情话,更为可笑的是,她居然觉得秦子洲是真心的。

安屛冷笑,伸出食指戳着他的心口:“可惜,我不相信你。你的谎言太多了,我再也不相信你。”她转向段瑞芷,“太子妃,您有何感想?”

段瑞芷:我能说我感动吗?

“你可比我铁石心肠多了,安姑娘。”

“是啊,”安屛感慨,“因为是个明白人都知道,太子殿下说的都是谎话。这个世界可不是围着他一个人转,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孩子依然是我的,那太子妃您怎么办?您再去找个女人,让太子与对方春风一度再给您添一个娃儿么?”

秦子洲受够了她的冷静和残忍,打断道:“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你自己说过,她是和亲公主,没有人可以动摇她的地位,哪怕没有孩子,她也依然可以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没有人可以动摇她。”

“所以,我就是与太子妃争宠的祸国妖姬?”安屛轻笑,“臣妾要深感荣幸,谢主隆恩吗?”

秦子洲终于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你不愿意做我的妃子?”

安屛深深的叹口气:“如果我是这世间土生土长的女子,兴许我会十二分的愿意。可惜,我不是。几女共侍一夫,我做不到。”

段瑞芷笑了起来:“你以为你嫁给平民百姓就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

安屛抿着唇:“我愿意尝试。”

秦子洲问:“换到我身上就不愿意尝试了?”

“因为你是太子,而你也有了太子妃。”

秦子洲冷道:“难道你要我休了太子妃吗?”

安屛笑道:“那是不可能的!”

段瑞芷也笑,可她的苦涩更加深,更加重:“对,那是不可能的任务。”

几人几乎是不欢而散,强忍住暴跳如雷的秦子洲出了殿门就下令任何人不许出入,连安安都被困在了那幽闭的宫殿里。

段瑞芷遥遥的跟在他的身后,一迭声的长笑,忍都忍不住:“你这个样子就像一只困兽。”

秦子洲直接用内力震倒了一棵树,咬牙切齿:“我会被她逼疯!”

“喜闻乐见。你疯了,我就可以改嫁了,而她也不用进宫了,多好。”

花园的远处有宫女谨慎的停在了原处,秦子洲遥遥的看了一眼,反唇相讥:“你就算再嫁,也无法嫁给你心悦的那个男人。听说他姓江?”

段瑞芷哪有那么容易被打击:“对,恭喜您,殿下。本宫给您戴绿帽子了,您戴着可舒服?”

秦子洲最后回视了她一眼:“彼此彼此。”

段瑞芷:“真想揍你。”

“彼此彼此。”

安屛与秦子洲展开了拉锯战,两人都在沉默中反驳对方。

段瑞芷是个善于趁火打劫之人,很会利用机会。这些日子段无悔每日里过来看望她,她实在哭不出,最后让宫女准备了老姜,段无悔还没进门,她就抓着老姜在眼皮子上摩擦两下,哗啦啦眼泪就呛了下来,哄得段无悔心疼又心焦。

每日里听到段无悔的报告,江德弘忍了又忍,终于决定去探望一下‘为情所困’的太子妃殿下。

很不幸的是,他去的那一日,段瑞芷得了重伤寒。

嗯,预算着某人要忍耐到极限了,太子妃殿下在前一夜特意在池塘里泡了半个多时辰,秋夜凉凉,她如愿的病了。

63养条龙(26)

江德弘还没进暖阁,就闻到了很浓重的汤药味,段瑞芷半躺在美人榻上,脸上有高热引发的潮红。

见得他来,段瑞芷才硬撑着坐直了身子,吩咐身边人:“开两扇窗子通些风,这样闷着,不过半个时辰屋里的人都该病了。”

江德弘没来之前她可没有这样的要求,江德弘才进门她就怕屋里的人病着,很明显,在段瑞芷的心中,屋里的人除了她自己就余下江德弘了。

江德弘拦下宫女,道:“太子妃正病着,不易再吹风,还是别开了。”话音刚落,就见段瑞芷一双眼盈盈的看向自己,他偏过头,“无缘无故的,怎么病得如此严重?”

段瑞芷咳嗽了两声,半响才说出话来:“也没什么,昨夜散步吹了点风。”顿了顿,掩下神色,“兴许是久不在宫中,我都快要忘记这不是西衡了,总以为西衡那么点子的风,总吹不倒我。”

江德弘不由得责问道:“太子妃身边的人呢,她们怎么不提醒一句,伤了身子还不是太子妃自己难受?如果身边的人不尽心,换了就是。”

屋内的人一惊,全都偷瞧段瑞芷。

正巧,老嬷嬷正领着一个端着瓷碗的宫女进来,听了这话,就替段瑞芷抱屈:“江大人不知道,太子妃这哪里是自己吹风吹病的,纯粹是被太子给气成这样。太医都说了,太子妃这是抑郁成疾,要放开心怀。可今时今日,谁都可以开怀大笑,可太子妃怎么笑得出来?”亲自端了药碗送到段瑞芷面前,“老身亲自熬的药,太子妃您可得全都喝了干净,别再发小性子。”

那黑漆漆的药碗隔了很远就嗅到一股子苦味,段瑞芷受不住的转头捂住鼻子:“嬷嬷,是药三分毒,喝多了药反而不好。”

“那也总比您一直病下去的好,越早喝好得越快,病好了嬷嬷再替你调理一段时日。”

两人推挪了好一会儿,江德弘直接起身,抢过药碗直接送到段瑞芷面前:“喝。”

段瑞芷瞪着他,因为风寒,鼻头上红红一片像是只小兔子,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委屈的看着强势的主人。江德弘根本不受她的美人计蛊惑,将药碗又往前送了送:“太子妃不肯喝的话,等会我就让犬子过来,一起来欣赏一下太子妃的任性,日后他病了,也可以向您学两分。”

如今连江德弘都知道太子妃重视段无悔,经常教他读书习字,段无悔在宫中没有学到的规矩也全都由段瑞芷言传身教,所以,这话一出,段瑞芷就软趴趴了,委屈的咕嘟:“你就会欺负我。”皱了皱红鼻子,到底是喝了药。

药中有安眠的成分,江德弘并不会为了私情来见段瑞芷,不过一会儿就开始汇报孟城商铺事宜,西衡的商铺划在了街的哪一边,税收如何,与西衡之间文牒如何走等等。这些事本来就是官员们去争论,只需要汇给段瑞芷听听而已,她自己做不了多少主。也许是江德弘的嗓音难得的少了厉声,多了些温情,让段瑞芷浑身都暖烘烘,如睡在了暖阳之下,花海之中。

清风在吹,花香盈满鼻尖,翩飞的鸟儿不停在空中穿来窜去,一切都很祥和温馨。

朦朦胧胧的就听到有人问她:“太子可来探视过您?”

段瑞芷半睡半醒,含糊的道:“没有,他才不管我是死是活呢。有一年,他遇着了刺客,连累我也被刺了一刀,他都只让太医替我包扎,一声抱歉和感谢都没有。”

江德弘阻止了嬷嬷想要将段瑞芷唤醒的动作,继续轻柔的问:“你很伤心?”

段瑞芷半响都没有回答,江德弘仔细看去,发现她的眼底有什么在闪动。嬷嬷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着额头的虚汗,感觉太子妃的声音很小,细如蚊呐。

她说:“有什么好伤心的呢,我都习惯了。”

江德弘心里猛地一动,下意识觉得不能问下去,可他难得遇到段瑞芷软弱的时候。在多年以前,身为西衡最得宠公主的段瑞芷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视人命如草芥,从来只有她强势的逼迫别人该如何做,可从来没有人去算计她的时候。这次机会难得,江德弘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想要知道她在南厉皇宫的处境。

“父皇母后无视我,皇兄皇嫂舍弃我……他也远走他乡……我只有……”

“只有?”

段瑞芷难受的抽泣着,双手下意识的捂着腹部,仿佛已经沉入了梦境:“好疼的,皇嫂,我要把他生下来……你们谁也夺不走他……”

“……他?”

“我的孩子……谁都不准杀了他!”

段瑞芷的孩子?

江德弘收回了目光,这才感觉掌心的刺痛,原来他也会紧张,他也会……嫉妒?

“孩子呢?”他记得他的姐姐送过的信中没有提过段瑞芷怀孕之事,到如今,南厉的皇族都还盯着段瑞芷的肚子。她什么时候怀过孩子?孩子呢?太子对她不闻不问,是否与那孩子有关?如果她真有一个孩子而西衡的人不知道,那……

江德弘锐利的眼扫向一直守在旁边的老嬷嬷,老嬷嬷身子一震,脸色早已苍白,嚅喏:“太子妃与太子并没有孩子,老身可以用性命保证!”

江德弘刷得站起身来,低声的喝问:“那公主为何说有过孩子?是你们隐瞒不报,还是被南厉皇族阻碍了消息?在宫中送不出消息,难道到了孟城还不行?还是因为那孩子是被公主身边的人……”

“没有,绝对没有!江大人,公主……”老嬷嬷急得一头冷汗,眼神不停的扫向屋内个个角落,见没有其他宫人,这才凑近悄声道,“大人不知,太子妃与太子并,并没有圆房!”

饶是历来沉稳的江德弘都瞠目结舌:“真的?!”

老嬷嬷苦着脸:“是真的。”

“那孩子……”

老嬷嬷使劲的摇头:“老身不能说啊,江大人。这事说出来只会坏了我们西衡的名声,若是被南厉人知晓,两国少不得……公主的性命也……江大人,求你了!”

江德弘心神巨震,一时间只觉得匪夷所思,下意识的再逼:“这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老身,就皇上与皇后。”她怕江德弘误会,强调,“是我朝的皇后,亲自找人给公主接生的,之后,所有闲杂人等也都料理了。老身还是因为是公主的奶嬷嬷,对她忠心耿耿,皇后也需要亲近之人陪着公主出嫁,一方面是替公主主持中庸,一方面……也是为了监视公主。”说到后面,又替段瑞芷委屈,“可怜了公主,刚刚诞下孩子,就母子分离。”

江德弘将太子对段瑞芷的态度想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太子早已知晓此事?”

“这一点老身不知。太子与太子妃闲话时都不许人伺候,老身可以保证的是,太子与太子妃一直没有圆房。前些年,太子身边没有美人,太子妃一人独占东宫后院,虽然夫妻相敬如冰,可还能商讨一些朝中大事。可前几日,太子突然抱回来一名安姓女子,太医说那女子已经有了快四个月的身孕,想来是太子刚到孟城就与那女子有了……关系。太医把了脉,说那女子这一胎绝对是男胎,故而,太子才不顾太子妃脸面,将那母子给接了回来。”老嬷嬷擦了擦眼泪,“日后,只怕也会带回东宫,那时候,太子妃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老嬷嬷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太子与太子妃平日里的相处之道,大部分江德弘都已经打听过了,余下的是老嬷嬷眼中太子对段瑞芷的态度,瞧着竟然不是夫妻之情,倒像是幕僚一般,将段瑞芷和亲公主的身份利用到底,为他太子之位做了不少事。

在西衡,又何曾有人这样明目张胆的利用过段瑞芷?!到了南厉,段瑞芷哪怕是一国公主,可嫁鸡随鸡,她想要在南厉立足,就必须依靠太子,从来不屑于阴谋诡计的段瑞芷也不得不违背本性与太子‘狼狈为奸’,甚至还要接受太子给她的羞辱。才一个怀孕的美人就可以至段瑞芷病重而不管不顾,若是日后孩子出生,太子东宫只怕连段瑞芷说话的份儿也没有了。

和亲公主!现在再说起这四个字,江德弘只觉得里面都是女子一辈子的血泪,字字带血,笔笔是泪。

“最后一个问题,孩子是谁的?”

这个孩子说的是谁,老嬷嬷不用问也明白。她微微仰起头,想要从江德弘的眸中看到一丁点愧疚来,没有,什么都没有。

老嬷嬷摇着头,抹干了最后一滴泪:“老身不知,江大人如果真的想要知道,何不唤醒公主,问个明白。”

江德弘自然不会问段瑞芷。若是问了,何尝不是在段瑞芷的心口上撒盐。段瑞芷身边没有一个孩子,她在西衡生的孩子又怎么可能带来南厉。

倏地,江德弘觉得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快速的将方才的想法都反复琢磨了一遍,怎么也没有头绪了。

心里到底是担忧段瑞芷的病情,江德弘不可能每日里去见她,只好又派出了段无悔。所以,每日里晚上,他除了公事,就是听段无悔说他与段瑞芷的日常。写了什么字,读了什么书,皇姑姑给他选了幼马,皇姑姑送了他精铁打造的小弓,皇姑姑还替他找了武师父,特意教了他西衡皇子们习的武功,皇姑姑……

江德弘看着段无悔青涩的脸,那飞扬的神色与记忆中少时的段瑞芷重合在了一处。

是了,孩子,七年之前,可不就是段无悔出生的那一年么!那一年,皇宫中再也没有其他的皇子出生。

无悔,这个名字在皇子中是何等的奇怪,可见它的背后有特别的来历。

它的来历,可不就是段无悔的来历?

段无悔,是段瑞芷的孩子,也是他江德弘的义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假期只有2天了= =

64养条龙(27)

江德弘在宅邸枯坐了一夜,秋夜的凉水连衣摆都冷透了。黎明初显的时候,庭院里传来了落叶之声,仆妇与侍卫们的私语都清晰的传到了耳中。

不过半个时辰,段无悔提着木剑进了院子,隔着窗棂轻声喊他:“爹爹?”小孩的声音有点软糯,‘爹爹’两个字仿佛是含在了舌尖,在胸肺里酝酿了半响的气息才吐露出来。

江德弘微微一动,才发现手脚都僵得无法动弹。张了张口,喉咙里也有什么被哽住了,他咳嗽,才道:“什么事?”

段无悔没想到江德弘整夜都在书房,仔细辨认了一下他的嗓音,才担忧起来:“您整夜没有歇息吗?我让人送热茶来吧。”

江德弘从书桌后抬起头来,隔着窗户,好像能够看到窗台下少年束高了长发的头顶。这个孩子,才养在他身边几个月就已经长高了许多,小脸上的稚嫩反而比以前越发浓重。也许是脱离了皇宫,他的活跳和天真才逐渐展现在人前,说话不用再细细斟酌,私底下,也甚少拘束,最爱赖在江德弘身上,捧着书让这位‘爹爹’教他读书,说历史,说民情。

江德弘突然想问段无悔,你是否知道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不是义父?

又想到,在与段无悔初见之时,这个孩子就说他在守株待兔,守着宫门想要逮住他的‘爹爹’。那时候,宫中谣传他不是皇上的亲子,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他爹爹容貌的‘传言’,偷偷跑去宫门口,一个个的偷瞧路过的大臣们。

不多时,段无悔就敲门,江德弘捶着腿,拖着步子去开门。

段无悔端着托盘,抬头对他一笑:“爹爹,您一定很累了,先用过早饭再去歇息吧。”

清晨的日光还不够强烈,落在段无悔的背后,仰起的小脸上笑容显得格外的灿烂。江德弘觉得眼睛刺痛非常,简直要被刺得泛出泪来。

他接过托盘,上面除了热茶还有厨房熬好的粥,两碟冒着热气的汤包,两碟清香的糕点。

“今日的武课做了吗?”

段无悔指了指别在腰间的木剑:“还没有,爹爹先用早膳,无悔在庭院里舞剑给你看好不好?”

江德弘看了看天色:“还早,你先练剑,我……爹爹去洗漱一下,等你练完了我们一起用早点。”

段无悔高兴的点头:“好!我已经很多天没有与爹爹一起用早膳了呢。”

江德弘知道这是段无悔特有的撒娇方式。这个孩子在宫里少有人亲近,从遇到江德弘起,就几乎是追着火焰的飞蛾,不顾一切的跟在他身后,

完全就是,多年前的段瑞芷。

用早膳时,江德弘对段无悔道:“你这几日去太子妃身边住一段时日。”

段无悔一惊,喝了半碗的粥都打翻了:“爹爹你不要我了?”说着,泪水很快就盈满了眼眶,哽咽道,“是不是我最近与皇姑姑走得太近,爹爹你以为……以为我,还是想要做……皇子?”

“胡说什么!”江德弘冷冷的呵斥他,段无悔听到他凶反而安下心来,可到底还是忐忑,“那爹爹你为什么让我与皇姑姑住?”

这个孩子心思太多太敏感了,江德弘叹气:“太子妃前日得了伤寒,病得不轻。她身边没有个亲人,你身为她的……侄儿,这时候自然该去陪伴着她,让她分分神,也可以散散心。”

段无悔‘哦’的笑了起来,自己收拾了打翻的粥碗。江德弘拦住他,“去叫人来收拾,再换一碗粥。我早上吃得清淡,你不要随我一起喝白粥,让厨房多给你弄些燕窝粥喝,府里的库房有很多,不吃都浪费了。”

段无悔道:“爹爹的白粥也可以加些百合、淮山熬,对身子好。”

江德弘笑道:“这是谁教你的?”

“皇姑姑!”

江德弘笑容消了下去,只觉得才升腾起来的一丁点口腹之欲又淡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太子妃还教了你什么?”

“很多,都是关于爹爹的。”段无悔掰着手指头数,“让我叮嘱爹爹不要三更半夜还看公文,对眼睛不好。半夜寒凉,爹爹的书房都是书籍,不会预备内室,冷热都不自知,很容易得病。说爹爹爱吃养生饭,给了我很多菜式单子,让厨房学着做。皇姑姑说爹爹很忙很忙,一定没有多少精力看顾我,让我有事要学会自己解决,不能太依赖爹爹,还有……”

絮絮叨叨,一直说到了江德弘要去府衙的时辰才罢休。江德弘难得的好心情,纵容段无悔对他生活的各种担忧和叮嘱,里面‘皇姑姑’的称呼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

高起的暖阳洒落在庭院里,暖了冰冷的石头,也暖了摇曳的花草,连那秋风也带上了一丝丝熏人的香,拂在人面上,痒痒的。

相比江德弘寡淡的白粥,安屛面前的粥就丰富多了。她吃的粥基本都有一个特点,不吃只看,你根本不知道这是一碗粥,基本看不到大米的影子。

燕窝这种东西基本已经跟大白菜一样,天天见天天吃。如果在粥里面吃到了肉,恭喜你,它不可能是简单的老母鸡肉,兴许是用无数珍贵药材养大的乌鸡头次下蛋,刚刚孵出的小鸡崽的嫩肉,还没见天光就先进了厨师的锅子。如果在里面吃到了类似于猪肚味道的东西,啊,那可能不是猪肚,而是母鹿刚刚生产完小鹿的胎衣。如果在里面看到红红绿绿的东西,安屛琢磨着可能是什么大补的药材。

在这里,鸡不是吃米长大的鸡,鱼不是河里的鱼,就连看起来像是花菜的东西,可能会是雪莲。

安屛觉得再这样吃下去,她可能会大补导致虚火上升,流血不止而亡。

只是今日早点才端上桌,秦子洲就急急忙忙的冲进来,一路跪着的宫女们还没大呼千岁完毕,秦子洲人都进了厅门,一个晃身,抬脚就踹飞了桌上无数的碗碟。

安屛稍稍愣神之后,继而又看到段瑞芷也气势汹汹的跟了过来,气还没喘一口,就大手一挥:“给我搜,任何可疑的东西都不要放过!”

原本是花瓶一般娇滴滴的宫女们瞬间就成了母夜叉,凶神恶煞的扑向了殿中各处,谨慎又快速的翻找起来。

安安下意识的抱住安屛的腿,安屛问:“你们又要干什么?”

秦子洲已经扣住了她手腕开始把脉,段瑞芷回她:“是本宫疏忽,有人买通了厨子,说不定你这住处也安了邪物,尽快找出来为好。”

安屛眉头一跳:“邪物?”

“熏香、毒物,甚至是巫蛊都有可能。”

“今天的早点也有问题?”

段瑞芷大清早跑过来,原本就病着,连续急奔后脸色更是潮红,说了这会子的话,连汗都冒了出来,自己找了软榻坐下:“不是大问题,那厨子胆小,不敢用外人给的补药,只是每日里在你的饭食里面逐渐添加人参沫儿,粥里面加进去最是神不知鬼不觉。”

安屛觉得匪夷所思:“人参有问题?”

秦子洲扶着她坐在软榻上,将咬牙切齿的段瑞芷给推去了榻尾:“人参寻常人吃没问题,孕妇不行。日日吃,太补,容易气盛阴虚,会流产。”

安屛这才敢去瞧那流淌了满地的粥,里面各种软软绵绵的碎末,没有专业人士分辨,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参这东西又大多没有味道,跟吃萝卜似的,安屛这猪八戒模式大开的时候,就把人参错认成萝卜过。

三人都顺过气来,秦子洲已经另外安排人去准备早膳,宫女们果然从殿内找出了掺了麝香的熏香。秦子洲一直扣着安屛的手腕,面上平静无波,可那手指的力道明明白白告诉了安屛他的恐惧和后怕。

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又侍卫来禀报,说厨子招了。

事情很简单,太子妃是西衡人,自己有两三个厨子专门给她做饭,她走到哪里人就跟到哪里,想要换人很难。而他们这次来行宫,行宫本身配备了厨师,专门负责除了太子妃之外其他人的饭菜。

太子很少在行宫,饭也没吃过几次。安屛来了之后,段瑞芷又将厨房的人再筛选一遍。没想到,细作无孔不入,有人早就在太子来行宫之前被冒名顶替了。太子在行宫少,那人很有耐心的等待,一直到安屛入住,这才用了水磨功夫,除太子太难,要弄死一个在腹中的胎儿实在太容易。那细作每日里在安屛的饭食中加人参,有时候是人参沫儿,有时候是人参泡过的水,只要这么喝上一两个月,安屛腹中的胎儿迟早会受不住虚补而落胎,悄无声息,也找不到证据。

败就败在,太子身边有个贪吃的张家娘子,这个女人简直无孔不入,特别是厨房。一大喜好就是,看到什么好吃的都要去扒拉一口,安屛的饭菜经常还没送到她面前,就都被张家娘子逐个试过‘毒’了。

寻常人吃人参大补,张家娘子天天偷吃,这个补也很明显,逐渐的她发现自己水肿了,然后有点便秘,后知后觉的去问太医,这一问就问出了问题了,只吓得秦子洲丢了一众属下就跑来英雄救美。

美人儿安屛看起来很淡定实则已经全身发抖,问:“是谁?”

段瑞芷头昏昏的答:“还能是谁,他的兄弟,他的母后,但凡盯着他太子之位的都有可能。不过,人参这种东西女人家吃得多,孕妇的忌讳也只有做过孕妇的人知晓,”她轻笑一声,别有深意的对秦子洲道,“估计,是小皇孙的祖母不想见他呢,真真可怜,比他爹爹可怜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姨妈来了,血染了床单QAQ

65养条龙(28)

皇后!

秦子洲眸中狠色一闪而过,转身就出了殿门,看样子是准备自己亲自去审讯间谍了。

他一走,段瑞芷瞬间就被抽走了骨头似的,褪了鞋子,直接卷在了榻上,与安屛将软榻一分为二泾渭分明。她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困倦的道:“我还病着呢,大清早就把我叫起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安屛抿了抿唇,很想让这位祖宗也赶快离开。

段瑞芷看安屛的神色就知道她所想,笑道:“你信不信,只要我前脚刚走,随后你就可能死于非命?”

安屛一惊,皱眉道:“两位在行宫住了几个月,难道还没有肃清里面的人吗?”

“不是没有肃清,只是因你住进来的缘故,又新入了一批人。厨子、稳婆、侍女等等,还有医官,服侍我并没有问题,可转到你身边说不定就有了变数。孟城的官员送来的人,也顶多只查了他们三代,入东宫,最少也要审察六代亲眷旁枝。”

“如果我没有住进来呢?”

段瑞芷瞥她一眼:“你没发现么?你家酒楼的厨子最近做得菜式越来越精美,口味越来越清淡。酒楼的外地客人也逐渐增多,熟客再也不止孟城的本地人。这是明面上,暗地里的护卫基本全都是太子的亲卫,他可没有留一个人放在我身边,也不想想,本宫若是出了意外,他这太子的位置至少也要塌掉半边。”

段瑞芷不停的抱怨,又让人重新整治了一桌子早膳,这一次有宫女一样样的用银筷子试吃后,两人才开动。

段瑞芷指着那名宫女对安屛道:“她是医官,只要是药材就没有逃得过她鼻子的,送你了。”

安屛想起这位太子妃方才的抱怨:“那你呢?”

段瑞芷笑道:“放心吧,我是个祸害,秦子洲没有等上皇位之前,我还是会继续祸害下去。”

只要不提及肚子里的孩子,安屛意外的发现她居然能够平和的与段瑞芷交谈。这位太子妃性子很是活泼,说话直来直去也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段瑞芷也说起在王府之时与秦子洲的趣事。

“告诉你,原本在成亲那一日我就死了。我不想嫁到南厉来,如果不是某个人骂了我一顿,我还会继续逃婚。那个人啊,古板、正直、严肃、是个非常讨厌的人,说我只知道享受世人赠与公主之人的荣华富贵,我却不愿意承担身为公主的责任。我被他骂得可惨了,从来没有人敢那般对我,皇兄和皇嫂都不会,父皇母后更加不会,他们都很宠我,只有他对我凶,骂哭了我很多回。”

“我听了他的话,远嫁来了南厉,可我依然心不甘情不愿,我预备在圆房之时,暗杀了睿王。”段瑞芷轻轻一笑,明明是任性残忍的话,从她的笑容里只看到轻松和解脱,“我杀了睿王,再自裁。那样,我既完成了和亲的任务,也没让别人沾污了自己。”

她叹口气:“好在,睿王也不想圆房,他根本没有来新房,自己住在了前院,一直到第二日一起去拜见你们南厉的皇帝。从那之后,前院是他的,后院属于我的,井水不犯河水,我们还签订了条约,哈哈,他敢动我一根手指,我就……”段瑞芷伸出两手指,做出剪刀剪动的动作,笑得狡诈,“毁了他的子孙,这辈子他永远都别想有自己的孩子了。”

晌午的庭院几乎看不到阴暗,南厉的冬日来得很晚,要到十一月才会有雪。此时,凋零的花瓣在泥土里慢慢枯萎,一切都那么的静谧,让人心如止水。

“太子妃您说这么多,无非是告诉我,太子是真正将我放在心上,在他心中,我一直是他唯一的……妻子。”

段瑞芷端着温热的茶盏,从胸肺里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并不止ruchi 。我还要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为秦子洲生儿育女,在我而言,我恨南厉,不止是娶了我的秦子洲,如果可以,哪怕是死后,我也不想留在这异国他乡。”

成长与责任,是扎在段瑞芷骨血里的刀,一日日不停的割着她的血肉,让她痛苦不堪,死又不甘,活着,也完不成最后的愿望。

*

安屛几乎是被血腥气给熏着醒来,不知什么时候段瑞芷已经离去,她的身边换成了沉默寡言的秦子洲。

安屛推了推他:“别粘着我,太脏了。”

秦子洲闷不吭声的起身去沐浴,原本这个宫殿已经让给了安屛母女居住,他睡在偏殿,发生了今日这事,他又开始守在了安屛身边,沐浴完后自然是又上了床榻,不顾安屛的推揉将她紧紧的搂在了怀里,无法动弹。

安屛艰难的转动脑袋,问:“安安呢?”她原本在自己怀里一起午睡。

“在偏殿,我重新安排了人,以后你不管去哪里都要让人跟着,别任性。”

安屛一听,难不成他会放自己出去?刚刚一喜,又想起皇后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沉默一会儿,道:“你依然要带我回宫?”

秦子洲将薄被拉高了些:“嗯,你只能跟我在一起。”

“哪怕我会死在皇宫里?”

“我会让你陪葬。”

安屛冷笑:“我要谢太子的恩典吗?”

秦子洲略动了动,对视着安屛的眼睛:“你根本不用怕,相比你与孩子,我面临的暗杀更加多,哪怕是死,我也会死在你们母子前面。”

安屛干脆的转过身。

秦子洲梳理着她铺在枕上的长发:“我再过半月就要回宫了。”

他走了,安屛也知道自己得不到自由,所幸闭口不言。

“我先回宫安排一切事宜,之后会有心腹护送你来皇城。”他亲昵的在她发顶吻了吻。这个男人,在他还是安云起之时就喜欢半夜爬安屛的床,是安先生之时是随时随地护着安屛的大男人,等他成了秦子洲,他就是专断独权的太子,容不得任何人的违逆。这种小动作比不安云起的撒娇耍赖,更没有安先生的安心宠溺,可只是小小的一个亲吻,安屛却感觉到了他的担忧、慎重和紧张。

这已经是身为太子的秦子洲难得的温情表露。

安屛将头深深的埋入被褥里,不去听,不去想,不去看。

*

果然,不过半月秦子洲就走了,同时离去的还有段瑞芷。

孟城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官府答应规划出相邻的一条街道作为原商户的赔偿,全部的店铺可以在新街上续租。众多商贾和劳工涌入孟城,同时,孟城通往北雍与西衡的商路也在逐步的扩宽,添加驿馆和驻兵。

如今已经是十月底,秦子洲与段瑞芷要赶一个月的路才能到皇城,护卫众多,车程无论如何也快不了。

到了十一月初,天气乍然冷了下来,树上的枯叶似乎在一夜之间飞去了天涯海角,再也看不到一片残叶,秋风瑟瑟,连行宫的护卫都换上了冬衣。

整个行宫好像随着秦子洲等人离去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有时候安安出去玩耍,安屛自己一人坐在殿内,恍恍惚惚的会觉得时间都停止了一般。所有的宫女都像是被人操纵的木偶,除了传唤,一整天都木头似的站在原处一动不动,毫无表情,不敢与她多说一句话。

安屛觉得憋闷,闷得她都要喘不过气来,如果行宫是皇宫的一个缩影,那么不用去皇宫,她就能够把自己活活的闷死。

她的肚子已经有了五个多月,哪怕是穿着宽松的襦裙也能够看清高高隆起的肚腹。她不敢让自己继续闷着,少不得去庭院里走动,偶尔也去水榭钓钓鱼,看看锦鲤和乌龟相互吐泡泡。更为无聊的时候,她就会翻看秦子洲留给她的书籍,开始念书给肚子里的宝宝听,安安现在由段瑞芷特意留下的女官教导规矩和读书,每日里临睡前也会与肚子里的弟弟说话。

下旬,第一场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将行宫镀上了一层白纱。

安安大清早的就爬起来在庭院里堆雪人,雪不厚,雪人堆成土丘,黑珍珠串作眸,娟纱卷成红鼻子,安安费力的滚着雪球做雪人脑袋。

安屛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自己就裹上狐毛披风想要去凑个热闹。

廊下避风处,几个宫女正在悄声细语,安屛混不在意,一路走过,冬风突起,宫女们的只字片语就钻到了耳廓。

她顿了顿脚步,看了看不远处依然自得其乐的女儿,依稀的听到了‘太子’‘被刺’等词。她不动深色的靠向柱子后面,只听得一个宫女惋惜道:“几位皇子当中,也就太子殿下最为仁厚,从不随意打骂宫人了。”

“那是你没犯事,”另一名宫女嗤道,“你忘记上次人参的事情了吗?我有一位相好的姊妹就牵扯其中,死状极其凄惨,听说一身的骨头都碎了,那厨子更是被活生生扒了皮,被架在了火堆上逼供审问的。太子仁慈?那是你知道得太少。”

原先那宫女反驳道:“就你知道得多,那你说说看,这次太子还活不活得下来?听说太子妃当场就丧了命,太子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刺杀太子殿下……”

安屛只听到脑中嗡的一声,再也听不到任何话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这篇文只有几万字就完结了- -

最近忙啊,简直是昏天暗地

66养条龙(29)

太子与太子妃遇刺,太子妃香消玉损的消息不过半月就传到了皇城,孟城的消息也晚了三四日。

安屛一直被困在行宫,宫里的人都知道她怀有身孕,任何消息都被留下的管事女官给截了下来,力求孩子能够平安顺产。可天底下最难防的就是人的嘴巴,宫女们私下传播讯息的速度非常人可比,谁也不知道安屛偷听到消息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宫女们的无心之举。

管事女官是太子的人,明面上是她在管事,暗中另外还有一人,自然是很多年前就负责保护安屛的张家娘子。

安屛惊闻噩耗,当场就差点晕了过去,靠在柱子上才堪堪稳住身形,张家娘子一直随行在她的身边,此时也露面扶住了她,丝毫没有惊动不远处的宫女,就抱着安屛回了殿内。

安屛满头的苍白,浑身发颤,不过一会儿就汗如雨浆,一双眼在眼眶里不停的震动,显然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任凭张家娘子拍打问话都毫无反应,无法,只能让人去请太医来,秦子洲很怕安屛出意外,离开之前依然留了两位太医。

太医来了,管事女官自然也来了,见了张家娘子丝毫不意外,问:“怎么了?”一看安屛的凄惨模样,也吓得花容失色,勉力维持面上的冷静,“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在把脉,张家娘子直接报给了女官几个人名,自然是私下说话的宫女名字。她一直在暗中行走,对行宫里的人全都认了全,谁是皇后留下来的,谁是太子妃的人,谁是太子的,甚至有多少是其他皇子插·进来的暗桩她都一清二楚,之所以没有都清理了,自然是都有用处。

太子遇刺的消息她比旁人知道得更加早,因为没有后续她也就没有告知安屛,不能否认,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怎么说,说到什么程度都是个学问。宫女们透露出来也是个途径,安屛的变化更是让她心惊,谁都知道,行宫里的人,别说是明面上还是暗里保护的,全都系在安屛一人身上,她出了岔子,这里的人都没有活路。

管事女官一听,立即就出去了,不多时就听到宫女们呼冤,侍卫们动作麻利,堵了嘴,直接拖去审问,不管问出了什么,命都是不在了。

不说安屛那边兵荒马乱,江德弘知道消息比安屛也晚不了多久,只差半日,还是从孟城的官员口中得知。

商铺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过了年,所有的铺子就要搬迁,因为快过年,西衡的官员们不可能回去,每日里喝茶逛街看着孟城人忙碌,倒是难得的偷闲。

正巧当日段无悔也跟在了江德弘身边,陪他在茶楼闲坐,陪同的孟城官员们说起最近的传闻,自然就说到了太子,说到太子,自然也就说到了太子妃。

“听说是阴差阳错下替太子挡了灾,一息之间就没了气息,可见那些刺客是铁了心要了太子的命,那箭上抹了见血封喉的毒。”

江德弘手中的茶盏还没坠在桌上,段无悔已经跳了起来:“怎么可能?!皇姑姑……”

江德弘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无悔,坐下!”

段无悔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眼中泪水云集,江德弘脸色一沉,段无悔瘪着唇,用尽了力气才把泪水都吞了下去,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的坐了下来,不一会儿,头就无力的靠在了江德弘的身上。

江德弘歉然道:“这孩子很投……太子妃的眼缘。太子妃还在行宫时,认了他做义子。”摸了摸段无悔的脑袋,周围的官员立即表示理解,只说太子妃性子如何如何好,又有多喜爱孩子,又惋惜她至今未曾留下一子半女,竟然就与太子阴阳两隔了。

西衡的官员们对于段无悔‘皇姑姑’的称谓很是迷惑,想到孩子惊慌失措时都有些结巴,段无悔之后也一直揪着江德弘的衣袖,埋着脑袋,从旁边看去,只看得到他红透的耳廓,就印证了害羞的猜想,倒也没有多说。

段瑞芷身份非凡,她的逝去说不定会改变西衡与南厉皇室的一些默认合约,故而西衡官员们说话也越发小心翼翼了,生怕被南厉官员们探出什么话,一场茶话会就在各有所思中结束了。

回到马车,江德弘才发现衣袖湿·了大块,心里怜惜更甚,不由得将段无悔抱在了怀里,想要安慰,自己心口也疼得厉害,喉咙间更是堵了无数的细碎石头,说不出一个字。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当年自己的一句话就会让段瑞芷走上无归路。他只是想要她承担起身为公主的责任,而不是为了异国的太子而舍弃自身。

这么想来,江德弘又回想起段瑞芷伤寒时,心如死灰的模样,兴许,她是自愿去替太子挡了那么一箭,因为……她早已生无可恋?!

这个想法一旦在心里窜了出来,立马就生了根发了芽。

段无悔无声落泪之时,就猛然听到两声掌声,泪眼朦胧间,抬头一看,义父脸上已经多了两个鲜红的掌印。

“爹爹……”

江德弘抱着自己的孩子,唇瓣蠕动半响:“无悔,公主其实是你……”

段无悔擦了些眼泪,站直了身子:“爹爹,皇姑姑是我什么?”

母亲,生母,娘亲!

面对着懵懂的孩子,短短的两个字在江德弘喉间滚了又滚,硬是无法吐出来。

车帘外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瞬间将他给吹得清醒,神情一凛,江德弘摇头道:“没什么。”擦去孩子最后的眼泪,“你很喜欢太子妃?”

“嗯,孩儿觉得皇姑姑比母后还要像母后。”

江德弘鼻翼酸涩,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那你就将她当成你的母亲吧。此生,你也就只有这一位母亲。”

段无悔发昏的脑袋琢磨了很久,才瞪大了眼:“爹爹,您是说,您不会成亲了吗?您不会给我找义母啦吗?”

“你不愿意?”

段无悔偷偷的看江德弘一眼,见义父并没有什么悔色,才怯弱的道:“我……我当然愿意,可是,那样爹爹就只有我一个孩儿了。”

“是啊,”江德弘感慨,“此生,我也就只有你了。”

段无悔扑到他的怀里:“皇姑姑还在的时候,曾经让我偷偷的唤她母亲,我没答应。”小少年又哭了起来,“我说我有母后,不能唤她母亲。爹爹你说,皇姑姑是不是讨厌我了,所以她才不想见我了。”

原来,短短相处的一个多月中,她的亲生孩子也伤害过她。她又是用什么心情听着段无悔唤西衡皇后为母后的呢?又是怀着什么心情,看着自己的孩子与自己相见不相闻的呢?

江德弘不再去想,不敢去想。

这一夜,行宫的太医愁白了头;也是这一夜,江德弘的书房烛火燃到了天明。

第二日,江德弘还未来得及去衙门,就有人求见。

江德弘最近接见的从西衡远道而来的商贾举不胜举,如今他心力交瘁,自然是不想见。门房跑了两回,最后送上来几口木箱,说是来人送的。

江德弘打开一看,满箱子全都是画卷,有新有旧,显然被人翻看过。他心中疑惑,随意从最上面打开一卷,白色的画纸从这头滚到那头,熟悉的服饰,熟悉的配饰,最后是熟悉的眉眼,画中的人是——江德弘,他自己。

落款没有章印,只有画卷的年月,正巧是段瑞芷出嫁的第一年。

莫名的慌乱,江德弘迫不及待的打开所有的画,里面全都是人物画,不是他,就是段无悔,从婴儿到少年,无数的画,或笑或哭,或站着赏花,或精神奕奕的读书写字,还有江德弘在西衡为官时在公堂审案的图画,惟妙惟肖,放在他的身旁,几乎让人一见既知。

“送东西的人呢,快去追来!”

门房道:“早就走了,就留着这些箱子放在门口。”

另外几口箱子里,有两个箱子据都是衣衫,从内到外,从头巾到鞋袜一一俱全,针脚细密,花样俱都用暗线绣出各色富贵图案,江德弘心思最细,很容易就分辨出有小部分布料和线脚都是西衡世家俱都有的,去面见皇帝时,也在宫中见过类似的图样。其他的布料一看就是南厉的贡品,显然是这几年新缝制的衣裳。

联想到那些画卷,江德弘很自然的就明白,衣衫全都是那一人一针一线缝制。

还有箱子都是些金银玉饰,头冠腰扣玉佩扇坠子无一不全,华美粗狂各色风格,白青黄墨玉都有。

江德弘打开最后一卷画卷,上面的年月就在半月之前,画中江德弘牵着蹦蹦跳跳的段无悔,从红枫树下缓步走来,大片的枫叶随风飘扬,连画中都可以嗅到那淡淡的木香。

江德弘撑着额头,不自觉的轻笑出声,笑着笑着,既有了哽咽之声。

久久的,只徒留“傻子……”两字,飘散入了空中,夹带着白雪的寒风一吹,就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没有说,公主没挂- -

没多少就要完结了,咳咳~~真想一次性写完啊QAQ

67养条龙(30)

诺大的宫殿里空荡荡,不时可以听到殿外萧条的冬风刮过,呼啦啦吹得窗棂震动。

张家娘子将烛火挑暗了些,一回头,就看到安屛定定的凝视着自己?

她问,“你准备怎么办,”

安屛眨眨,半响,才嘶哑着喉咙反问:“他死了?”

张家娘子迟疑了一下,安屛打断她的犹豫:“我要听真话。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

张家娘子隔着半个宫殿遥望着床榻上的女子。

安屛明显才醒来,细碎的长发有一半垂在了床沿,细细密密织就了一张绝望的网,只要她一句话,那张网不是活活勒死安屛自己,就是绞杀这行宫内所有的人。

“我得到的消息也不多,只说太子遇袭,太子妃损落。”

安屛低低叹息一声,急切的淡笑道:“他还活着。”

这次不再是问话,而是肯定。

张家娘子很冷漠的提醒:“这是你的结论,并不是暗卫们传给我的最后消息。”

“我知道。”

安屛费力的撑起身子,半靠在床榻边,用着比这位暗卫头子更加冷静更加绝情的话道:“我要离开。”

张家娘子一愣,听得安屛继续道:“他活着,我就活着;他死了,我更需要活着。不单是我,还有安安和肚子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秦子洲活着,那么刺杀他的人还会连绵不绝,安屛带着安安住在行宫,目标太大,简直就是给秦子洲的敌人送的活靶子。安屛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论她与秦子洲最后会如何,安屛都必须活着,不能拖秦子洲的后腿,也不容许别人拿她与孩子的命去要挟秦子洲。

秦子洲死了,敌人为了斩草除根,安屛母子更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不死,敌人就不会安心享受胜利。安屛不是引颈就戳的性子,她更不会把安安和未出世的孩子送到别人的屠刀下。哪怕孩子们不是秦子洲的血脉,安屛也不能剥夺孩子们生存的权利。

这是她作为母亲做下的决定!

张家娘子稍微一想就明白:“那今晚就出城,我把改料理的人都料理了。”

“不,”安屛道,“离开的就我们母女和你,其他人我谁也不相信。如果我们母女死在了你的刀下,那是秦子洲识人不清;如果我们死在了他人的手下,那就是我们太天真太愚蠢。”她想了想,“你可以多做一些布置,多弄几套类似的衣裳,背上几节木头充作孩子,或坐马车,或骑马,或乘轿,明明暗暗的从行宫出去。那样就算有人通风报信,一时之间也难以寻到我们的行踪。”

张家娘子心惊:“反追踪?”

“我不懂你们的术语,我只知道这样我可以活命,至少活得更加长一点。”

张家娘子想起安屛第一次逃离太子的情形。作为暗卫的小头目,张家娘子第一次开始觉得安屛这个女子并不似寻常市井平民,她似乎更像是一只活在忐忑不安中的野兔子,看着纯良,实则警醒,敏锐,且善于保护自己。

当夜,行宫就发生了大火,炙热的火焰在冬风下一路疯狂,不过半个时辰,整个行宫就成了火海,无数的宫人携手奔逃,也有更多的人葬身火海。

谁也不知道这个夜晚,有多少鬼魅在张望,有多少魍魉在追捕,夹杂着火屑的冷风在孟城上空卷飞,也不知乱了多少人的心。

*

江德弘看着地上跪着的黑衣人:“再说一遍。”

黑衣人的头几乎贴在了地上:“公主离开孟城之前就吩咐属下,若是她与太子回宫的路上出了变故,我等除了还在执行任务的二十三人外,其他七十二人全部归江大人调遣,一直到江大人归国。除此之外,还有公主传给大人的口谕。”

江德弘面上平静无波:“说。”

“公主道:‘本宫不负皇恩,不负国民,不负你,唯一负的只有无悔尔,请让其认祖归宗。’”

黑衣人冷静毫无情感的话几乎击垮了江德弘好不容易竖起的心墙,谁也没有想到公主最后的遗言是这么一句话。无悔是谁?这一点,身为暗探黑衣人根本不用去想,不用去猜,只要从江大人周身环视那么一圈,答案呼之欲出。

无悔,认祖归宗,这两条讯息就足够证实了两件事实。

段无悔是他们西衡公主段瑞芷与江德弘儿子;段无悔并不姓江,未入江家族谱!

一句话,一旦泄漏出去,哪怕公主死得多悲壮,西衡与南厉的和亲都会成为一桩笑话,甚至会因此引来战争。

这一点,段瑞芷留下的暗探头子知道,江德弘更是明了。

且不论公主用口谕的形式让暗探传这句话背后的更深含义,就论现在,暗探头子却在等江德弘一个决定。

西衡的和亲公主死了,死在了南厉,且是为南厉太子挡刀而亡。

江德弘作为西衡来南厉的最高官员,他的下一个决策将会决定西衡与南厉的未来。

黑衣人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虽然膝盖依然很僵硬,头依然低垂,可他的眼睛明显的看到身前那人的衣摆停止了颤抖。

江德弘的声音暗哑,带着沙砾磨擦过的破碎,却更为冷酷,更为坚定:“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南厉国力倒退五十年的机会。”

黑衣人静静的听着,似乎在春日的庭院中凝听说书先生的一个故事,现在,故事即将进行到最j□j。

“公主被人蓄意谋杀,这是对我西衡的挑衅,是对西衡与南厉百年和平条约的蔑视。西衡太祖皇帝有训,‘但凡我西衡男儿,只许站着冲杀,也不许跪着灭亡!藐视我西衡皇族者———杀无赦!’”

“我西衡好男儿听令!”

“属下听令!!”

“今日起,尔等唯一的任务,让南厉皇族以命抵命!”

“得令!”

风,狂啸了。

*

太阿殿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冷香在这奢华的殿内也被地龙熏出一股子暖气来,浮在肌肤上如同最嫩的桃花,又暖又香。

七皇子几乎是蹦蹦跳跳的跳入殿内,还没等宫人通报他就快步冲到了皇后娘娘的膝前,喜形于色的道:“母后,听说大皇兄回宫路上遇到刺客,生死不明!”

永远慈爱端庄的皇后拨了下儿子的碎发:“皇儿,你皇兄遇刺你很高兴?”

七皇子爬起来坐在皇后的软榻边:“自然!所有兄弟中,除了他,能够即位大宝的人就余下皇儿我了。”

皇后心情也很愉悦,只是说出的话略微有些不满:“你话是没错,可千万别让你父皇听见,否则又要挨训斥了。怎么说,你皇兄是太子,是你父皇寄予最大希翼的皇子。”

七皇子调高了眉:“那又如何,父皇最疼爱的人是我。”说罢,他凑近皇后,“母后,你说,是谁下的手?”

皇后愣了愣,转头看了身边的宫人一眼,不多时,殿内的外人退尽,只留下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母子。

皇后嘴角轻扬:“皇儿认为会是谁?”

七皇子仔细端详皇后的面容,小心翼翼的问:“难道不是母后?”

皇后轻笑:“为何是母后?”

七皇子挺起胸膛:“因为母后最疼惜我,您绝对不容许任何人窥视皇儿的掌中之物。哪怕是皇位,您也会为皇儿扫平皇权路上的一切障碍!”

皇后很是欣慰,握着七皇子的手拍了拍:“你错了,这一次,母后也只是借了别人的东风而已。”

七皇子不解,皇后似是而非的笑道:“这天底下,皇儿你可不知秦子洲这一个兄弟,皇权路上,挡着你道路的人也不止秦子洲一人。”

七皇子瞪大了眼:“母后您是说,是二皇兄?”

“岂止!兴许,老三和老四都伸了一把手。听说今早老六去老二的府上大闹了一场,两人不欢而散,这说明,主事者是老二。”

七皇子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狗咬狗一嘴毛,我就坐收渔翁之利啦。”

七皇子正在少年的变声期,笑声尖锐刺耳,在宫殿里久久回荡,刺得人耳膜发疼。

作者有话要说:捂着脑袋来说一声:大家新年快乐!

差点忘记元旦要来发文直至完结了,哈哈哈(干笑)

距离完结也就几万字,发完为止

68养条龙(31)

卫城地处南厉版图的最中央,四面环水,八方来客全都在此汇集,然后骑马乘船离开。在这里,来来往往都是客,本地人千年繁衍,通俗南厉各地方言,甚至可以说一口流利的西衡与北雍官话,人流不息,造就了这一座仅次于皇都的水城。

越近新年,四通八达的小桥上更是游人如织,穿着赭色官衫的捕快们单手压在刀柄上,满面厉色敲响一家家门户大门,惹得周围的住户怨声载道。

“这又是咋了,”

“听说在抓江洋大盗。”

“天天抓大盗,什么时候把满大街的空空儿也兜一兜?大盗有赏银,空空儿就没赏银了吗?!”

“嘿,百个空空儿的赏银也抵不上一个大盗的啊,这还不明白?”

“呿,天底下又有多少个大盗!如果能够被他们这些饭桶抓到,那还算得上是大盗吗?”

周围**众说话毫不遮掩,听得原本就满心不情愿的捕快们越发不愉了,偏生这家门户敲了十来下都没人应声,更是一肚子火气没处撒。为头的捕快头儿一怒之下,直接一脚踹开了大门,对着里面大喊:“人呢,都死哪里去了!官府例行检查!”

“喊魂啊!”一声慵懒带着魅意的娇声从阁楼上传下来,楼下的男人们齐齐抬头仰望,就看到窗棂内隐约有道曼妙的身影一晃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个挺着大肚子裸着上半身,并满身臭汗的中年男人伸出头来,“谁啊,青天白日的,坏人好事会遭雷劈知不知道?”这话一出,谁都知道楼上那对夫妻在做什么了。

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那捕快头儿更是直接抓着大刀对楼上的中年男人耀武扬威道:“白日宣淫你还好意思了!快给爷下来,官爷要查你祖宗八代。”

那大汉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对屋内的婆娘说了句什么,那女子娇气的哼了哼,那音调九转十八回的,只听得楼下众多男人身子都软了,隔了半响,才看到大汉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下楼梯,口里还咬着一张文书,等到了捕快们面前,这才扬了扬头,含糊的道:“看吧!爷祖宗十八代有十三代都是卫城人,到了爷这一辈,刚好十九辈,排行老三,街坊都是老邻居了,直接叫我陈老三。”

捕快翻着文书,上面的官印早就陈旧,嗅上去一点朱砂味儿都闻不到了。他端详了大汉一阵,确定那贼人哪怕是要易容也易不成这样,再一想,干脆直接伸爪袭先大汉的胸脯,大汉唬得一跳,一边鼓鼓的胸就被对方抓个正着,大汉眼睛瞪得溜圆:“官爷,你抓我j□j干吗?”

捕快头子十分不爽对方的口气,索性又抓着捏了两下,扬声道:“怎么,抓不得?”

大汉一把打开对方的手,更加恶声恶气:“抓不得,俺的j□j是俺婆娘的,不是谁都可以抓,特别是你这种糙爷们!”

门外看热闹的街坊有好事的哈哈大笑:“陈老三,你放心好了,官爷不止要抓你的,说不定还会去试试你婆娘的滋味!”

陈老三眼睛一瞪:“他敢,别以为吃了一碗官家饭就敢爬到俺头上放屁!”说着对着捕快头子怒道,“你新来的,懂不懂门道?”

捕快头子正准备反驳,身后已经有官府旧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头儿顿了下,直接把文书丢在陈老三的身上,随意的把院内环视了一圈,挺着腰杆又说了几句狠话:“官府抓捕要犯,如有陌生人敲门,必须速速报来。若有藏匿,死!”

那好事者没热闹可看,对陈老三道:“官老爷要你死呢,陈三你死了,你婆娘就留不住了。”

陈老三直接一脚把那人踹出了院子,咕噜噜的滚过了走道,余势还不减,居然就这么掉下了河。这卫城虽然四季如春,可河水到底有些刺骨,掉下去怎么也得一场大病。那捕快头子看了心里暗惊,偷偷与身后的旧人说道:“这人好大的力气。”

那旧人在卫城做了一辈子的捕快,哪有不知道新头儿心思的,解惑道:“这陈老三天生神力,一脚可以踹死一头牛,没有人敢招惹他。有一年,有位老爷看中了他婆娘要强娶了去做小妾,他一怒之下半夜冲进对方家里,把那老爷给活活踢死了。早上等人发现时,老爷的□几乎都碎成了渣渣。”

头儿大惊:“那他怎么还活着?”

“他逃了啊,跑到山林里,跟山匪头头结拜了兄弟。他那婆娘简直是个妖精,走到哪里,就祸害到哪里。山匪头头本来准备毒死了陈老三,霸占他婆娘,哪里知道阴差阳错,山匪头头错喝了毒酒,反而害死了自己。那时候,山匪肆虐,新老爷要剿匪,陈老三就带着整个山寨投诚了,新老爷就把他的旧债一笔勾销。从那之后,他就是我们卫城一大霸王,谁都不敢招惹。”说着又去瞅捕快头子的手,眼里的意思是‘你居然敢吃他豆腐,能活着是侥幸。’

陈老三关了大门,站在门口静静的听了一会儿,等到再也没有杂音出现这才慢悠悠的上楼,楼上一位女子正坐在躺椅上看书。

陈老三颠了颠自己的肚子,暗笑了声:“这捕快有意思,他以为我是你呢,居然还来试探看我是不是女人。”

那女子头也不抬:“你本来就是女人,肯定是那处漏了破绽,让他起了疑心。”

陈老三敞开窗子,让冬日的阳光肆意洒落进来,随手拿着梳妆镜将自己的面部颈部和半袒露的上半身自己查看,半响闷闷的道:“没问题啊,这面具做得很逼真,以前的暗卫戴了十来年都没出过错,我胸口不止塞了棉花,还特意绑了粗绳做肋骨,摸上去就跟隔着皮摸到骨头一样。”说着,转头想要那女子帮忙,结果看到另一张面孔,陈老三垮下脸,“你怎么又把妆给卸了,下次出门又要帮你化妆,太折腾了。”

那女人俨然是陈老三熟悉的安屛,她很淡定的翻着书页:“孕妇本身就不应该化妆,那些东西谁知道是用什么做的,涂在肌肤上不单堆积灰尘堵塞毛孔,还会让你发现不了我的异常。”

陈老三略微紧张的问:“你有什么异常?”

“感……伤寒过敏等,上了妆就看不出病症。”安屛单手抚摸着肚子,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你的面具最好也清理一下,戴了这么多天连个火豆都没,我记得陈老三是个爱吃牛肉的主,这卫城湿毒重,吃牛肉最容易引发体内的毒素,精明又接触过陈老三的人很容易发现端倪。我想,方才那捕快也是考虑过这一点。”

“面具上没豆豆?”

“不是。”

“太细腻了,你这张面具的肌肤太精致,不适合陈老三这个糙汉子。”

陈老三,或者说张家娘子唉声叹气:“以前暗卫的那张面具太老旧了,我力气大了一点就连皮都戳破了,怪得了我?”

安屛嗤笑:“直接说你不爱用别人的旧物成了。”

张家娘子把面具重新去药水里面泡着,又在箱子里面翻出东西重新给面具加工,折腾完了之后夕阳就下山了。她重新换了一张面具,整了整身上的假肚皮,换了衣衫,在街道最热闹的时候走了出去,买了包药材,又在桥边买了条新钓上来的活鱼,称了两只猪脚,吊了一壶酒,路过暗卫们的常驻点,没看到新消息后才晃晃悠悠去书院接了伪装成少年的安安,携手回了家。

安屛让她断了与暗卫们的联系,她的确是断了。安屛肚子里有太子的遗腹子,出不得差错,这一点张家娘子比谁都明白。不过,这不妨碍她在暗处收集消息,重大消息在常驻点都会有标记,方便暗卫们辨认,她也就依靠着这些来知道现在朝廷的重大动向。

大隐隐于市,不外于是也。

夜风无声,密室内的气氛几乎已尽窒息。

室内就一张石板床,床上躺着一名男子正闭着眼,呼吸几近不可听闻。太医执针的手稳稳的拔出了最后一根针,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在被褥上,形成了一滩诺大的水渍。

“好了?”

太医点头,眼睛还盯着床上的人:“好了,太子殿下等会就会清醒。”

“劳烦太医了。”

齐琛摇了摇头,十分不苟同的对这**忠心耿耿的属下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些,太子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们居然也不拦着他,若是出了差池就全盘皆输了。”

为首的书生笑道:“您教训的是。等太子醒来,我等一定向太子转达您的担忧。我们都是臣子,不敢违逆殿下,您可是太子的亲舅舅,您的教导他一定会虚心受教。”

齐琛哀叹:“他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哪里听得下我的劝。”再一回头,就看到太子秦子洲正微微打开了眼,眼神从最初的茫然到最后的冷静,也就那么短短的一瞬。

这下,齐琛一直僵硬的肩膀才松弛下来,本准备说出口的话都止了口,留下一句轻飘飘的:“醒了?等会喝了粥后下来走动走动,躺了这么久,筋骨都生锈了,早些活动开,也可以找些完成你的大业。”

秦子洲尝试着抬了抬身子,点头道:“多谢舅舅。”

他这般平静的模样,好像前些日子的重伤视作平常。也是,当时那涂了毒药的箭一支射向太子妃,有三支却是飞向秦子洲,虽然被他侥幸多过两支,另一支直接穿透了肩膀,流血不止,高烧昏迷。谁知道,在那之前秦子洲早就吃了避毒的丹药,昏迷也只是等着身体将血液中的毒素排尽,顺理成章的做成濒临将死的假象给细作们演的一场戏。

这场戏,吓傻了众多护卫,也让幕后黑手们喜笑颜开。

秦子洲如今这平淡无波的态度,显然是对齐琛,也就是自己的舅舅还有些顾虑,齐琛又哪里不知晓。

齐琛斟酌了一番,这才无奈叹息:“我曾经说过,我救你一次,这辈子就不容许你死在我的面前,我说道做到。不管……不管暗处有多少人要你的性命,也不管那要你性命的人是谁,我都不容许三妹唯一的血脉死得不明不白。”

秦子洲指尖一动,听得这位嫡亲的舅舅继续道:“皇后是我的妹妹没错,三妹更是我最疼惜的小妹,说句公正的话,三妹的早逝有皇后的错手,明面上我并没有责怪皇后,私心里,我对同族姊妹自相残杀之事很是恼怒。所以,当初,皇后要我送同族的孩子与七皇子做伴读,我没有同意。谁也不知道,等到某天,若是家族与七皇子有了利益冲突,那七皇子是不是也会做出‘大义灭亲’之事。”

秦子洲不答。

“早年,我第一次将你从死亡线上拉扯回来时,我就与皇后坦言‘七皇子是我的外甥,子洲你亦是我的亲外甥。’我不偏不倚这么多年,你早就应当明白我的立场。”

这一番话,齐琛埋在了心头多年,直至今日,皇后协同七皇子已经与秦子洲势如水火,作为舅舅,他怕自己再不表态,迎接他的说不得是自己的尸骨无存,甚至是整个外戚家族的覆灭。皇后因为自己的缘故,这么多年没有得到娘家的过多支持,秦子洲因为母族对生母的死亡不闻不问早已心怀怨恨,不论他们两方谁赢了,外戚都套不得好,可秦子洲有一点比皇后好,秦子洲秉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皇后却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许天下人负我。

这也是家族长辈们根据这些年东西风之争得出的最后结论,这也是秦子洲离开皇城后,身为太医的齐琛就坚持随同的缘故。

家族要保全秦子洲的性命,身为一族之长的齐琛则想保全两位外甥的性命。

密室的门终于敞开了,秦子洲从重伤后第一次清醒的呼吸到清凉的空气,只觉得胸腔里的血腥气都散去了不少。

他最后看了眼身后的石门:“今日起,太子重伤不治身亡的消息可以放出去了。”

一直尾随的属下面露喜色:“太子,反击的时刻要到了吗?”

直到此时,秦子洲才露出一丝轻轻的笑意,冰冷、残酷且嗜血:“不错,苦心布置了六年,如今东风也要吹遍南厉大地,我们还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过节,于是放两章,继续捂着脑袋遁走~~

69养条龙(32)

寿王府邸,六皇子瞠目结舌的盯视着自己的兄长,“你说什么,”

“我让你将柳宿街上店铺的地契都给我,怎么了,太久没有回皇城,连话都听不懂了,”

六皇子干笑,“二哥,你这是唬我呢,柳宿街上的铺面的大头可在父皇手上,每年上缴的税收也直接收到了父皇的私库里,你找我要地契,这不是说笑吗,”

寿王冷笑:“老六,我还叫你一声老六就足够证明你我的兄弟情分不同旁人。几张地契而已,你连你二哥都糊弄,也太不讲情义了。”

六皇子见他说得认真,心里敲着警钟,面上也端正了些,正色道:“我哪里欺骗你了,二哥你这话无凭无据的,冤枉人也太容易了些。”

寿王早就预想到了六皇子会装傻充愣。在这位二皇子心里,老六是几个兄弟中最没野心的一位,同时,也是相当有能力的一位。六皇子最突出的能力就是经商。一位皇子,居然最擅长于下等人的营生,只这一点就在皇帝心中失去了竞争皇位的权利。

但凡一件事,有利有弊,皇帝明里暗里都暗示过六皇子是留给以后皇位继承人的得力臂膀,且在早些年,二皇子就有了先见之明,提前拉拢了当时在宫中如浮萍一样的六皇子,皇帝也颇为嘉奖,这让二皇子与众多皇子竞争的天平上增加了有利的筹码。二皇子在适当的时候拉扯了六皇子一把,这么多年六皇子也倾尽全力为二皇子的私库充实了不少的金银珠宝,让二皇子争储的路走得更加顺畅。

兴许是太一帆风顺了,在大皇子秦子洲骤然被封为太子,二皇子也被封为寿王后,这位尽心尽责的六皇子突然转了性子,开始在众多皇子们之间不偏不倚起来。习惯于从六皇子手上免费拿东拿西的寿王,突然有一天被六皇子的亲信告知,寿王您礼单上的东西六皇子只能勉力拿出一成来的时候,寿王才陡然发现,老六似乎慢慢与他离了心。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寿王他第一次抢了原定的六皇子正妃人选的时候?还是,一次次蛮横拿走六皇子敬献给父皇礼物的时候?或者,是某次遭遇暗杀,下意识把六皇子推到身前做挡箭牌的时候?更或者是,多年来但逢宴会,都让六皇子与商人同桌的时候?

经过几番试探,寿王这才确定这位下**生的兄弟已经与自己离心了!寿王怒不可遏,少不得在朝堂上在皇帝面前各种针锋相对,往往都被太子四两拔了千斤,那压抑的怒火也就越烧越旺。好在,亲信们还是保有了理智,纷纷制止了寿王的失控行为。

直到,寿王无意中得知,前几年在皇城周边突然兴盛起来的卧龙山庄是皇帝的私产,除了山庄本身外,周边的四条商业街道有一半的地契在太子手中,另一半居然被皇帝送给了六皇子。

卧龙山庄是什么地方?非富即贵不能往矣的地方,能够在里面消遣的不是当朝权贵就是皇族世家,说明白点,那是南厉最大的销金窟。围绕在山庄周边的四条长街,更是生金子的金矿,谁掌握了其中任何一条街道,不仅是明面上的荣华富贵,更是代表着谁是皇帝的近臣。

六皇子居然握有两条街道的地契,这事何等的隐秘,若不是最近皇帝病重,被二皇子的人钻了空子,否则此事他还被蒙在了鼓里。

嫉妒、憎恨、厌恶,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兄弟居然悄无声息的获得了父皇的宠信,已经与六皇子有了隔阂的寿王觉得耻辱。兴许,在对六皇子冷嘲热讽的日子里,父皇太子乃至于六皇子自己,也一直在暗中嘲笑着寿王的无知和天真。

皇帝病重,底下的皇子们纷纷展开了活动,力求抓住机会获得更多的权利,金银是收买人不可或缺的东西。偏生,寿王在这关键时刻居然被一个下贱宫人所生的儿子掐住了咽喉。

孰不可忍!

六皇子沉默,在寿王看来,他的沉默就等于是反抗。

既然软话听不得,索性来点狠的,寿王根本没有迟疑:“别以为二哥不知道,你一个皇子经商,少不得也断了不少人的财路。人做事,不管好事坏事总是会留下把柄。很不幸,你与二哥关系非比寻常,二哥我知晓的事情总是比外人多些。你说,如果我将那些把柄送到父皇的手上,他还会称赞你经商的本事吗?到时候别说是那两条街上商铺的地契,就算是你暗中挖到的两个银矿,估计也保不住了。”

六皇子神色一冷,不可置信的望向寿王。

寿王此时倒是老神在在的坐在了太师椅上,翘起了二郎腿:“几个店铺而已,与银矿相比,孰轻孰重不需要二哥我再来说明吧。”

六皇子的冷凝与寿王的小人得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半响,书房里传来一声叹息,六皇子缓步踱步到门口,侧身道:“二哥,你说得没错,人不能行差踏错,我既然走了这条路,早就预想到会有人来抓我的错处。”这话说得寿王暗自点头。

“但是,”寿王一愣,六皇子轻笑道,“我身为皇子,不论爬得多高,走得多远,心里还总是记得,我是父皇的儿子。我的一切,都是父皇赐予。我的所有,可以免费赠与兄弟,讨好情人,唯独一点,只要是赠送,就必须是我心甘情愿。若是被人威胁,”六皇子眼睛稍眯,像极了一只防备着猎物的刺猬,“我情愿将我所有的一切全部还与父皇,也不会给有心人一丝一毫!”

说罢,再也无话,大踏步的出了寿王府。

不过半日,宫中就有人传话来,说六皇子进宫见了皇上,伏在龙床前大哭了一场,道尽了这些年的委屈,说尽了对皇上的感恩之情,最后忏悔自己的过错。皇帝病榻前,难得看到儿子撒娇,很是宽慰,特此将六皇子过去的错处一笔勾销,父子两人感情比以往更甚。

七皇子冷眼看着眼眶通红的六皇子走出宫门,这才从身后宫女的手中接过药碗,小心翼翼的端入内殿,看着已经坐起身的皇帝就责怪道:“父皇病成这样,六哥还惹事,一点都不体恤父皇的身子骨。”

老皇帝瞧见是最小的儿子,原本沉思的神色也收了起来:“朕以为你回去了,怎么还在。”

七皇子将药碗送到皇帝的跟前:“皇儿曾听宫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皇儿要做孝子,所以这些日子就专门赖在父皇的床前了。父皇,您别嫌弃儿子。”

老皇帝哈哈大笑:“果然还是你最担忧父皇。”

七皇子看着老皇帝喝了药,这才得意洋洋的道:“那是因为父皇最疼我了。父皇您一定要长命百岁,您还要看皇儿儿孙满堂。”

老皇帝原本笑着,转瞬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哀戚了下来:“是啊,父皇还没看到你成家立业。如今,成家最早的太子却先朕一步去了。”

七皇子最听不得皇帝口中念叨别的兄弟,立即扶着皇帝躺下:“父皇您身子要紧,别多虑了。太医说喝了药,您就必须休息,这样才能尽快康复。”不由分说的按着老皇帝歇息。药里面含有安眠的成分,不多时,殿内就再次安静了下来。

皇后站在殿外,听得里面再也没了人声,这才吩咐看守的侍卫:“日后,没有本宫口谕,任何人不得去叨扰皇上!”

总领太监迟疑了一瞬,皇后就义正严词的喝斥:“皇上旧病不愈,还不就是被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儿子们给烦的,若是长此以往导致皇上缠绵病榻,你们谁担待得起?!”

这个罪名可就严重了,不止是侍卫,连太监们也都正了神色,不再多话。

自那之后,宫中传言,皇子中唯七皇子得圣心。

*

腊月初的月色清冷冰凉,如泛着幽蓝冷光的兵器,一道一道落在了人间。

段无悔举着灯笼敲响了书房们:“父亲!”

江德弘打开门,看着段无悔冻得通红的小脸,皱眉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段无悔将灯笼交给了门口的侍童,这才跟着走进了书房:“我让人熬了燕窝羹,父亲吃点吧。”

江德弘没去管那补品,先握着段无悔的手搓揉了一会儿,这才将人推到炭火边:“外面冷,日后你直接吩咐人送来给我即可。”

段无悔笑了笑,觉得这屋里比那宫中还暖和,就解了外面的狐毛披风,正转头,就看到桌案上一份黄色的信封,他愣了愣:“那是……密旨?”

江德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冷笑了下:“对,皇上收了我的信,传来了新的旨意。”

段无悔唇瓣蠕动了两下,下意识的靠近江德弘,湿润的双眼像极了惊慌不安的兔子。段无悔突然的依恋让江德弘怔仲,摸着他的发顶:“怎么了?”

“皇上……是不是要我回去了?”

江德弘摇头暗笑:“没有。”

段无悔惊喜的抬头:“真的?”

“真的。”江德弘说,“不过,”段无悔心里又沉了沉,听得江德弘笑道,“等在南厉的事了,皇上就会过明旨,将你过继到我江家。”

段无悔短暂的惊诧后,双眼陡然迸射出强烈的光芒:“真的?真的?真的?”

江德弘看着面前的孩子喜笑颜开活蹦乱跳,情不自禁的也心悦起来。若是此话之前,江德弘还对皇上的圣旨有些忧虑,在看到这个孩子的真心笑容后,他才觉得,以后所有的阻碍都将不是问题。

兴许,他的请求能够这么快得到皇帝的恩准,里面也有段瑞芷公主的缘故。

现在,西衡皇宫内,也开始传遍公主的死讯了吧?将孩子过继给江德弘,也是段瑞芷最后的心愿,作为哥哥的皇上,不会连妹妹最后一个愿望都不满足,哪怕,会招惹到世人的诟病。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西衡?”

“等南厉皇帝殡天。”

段无悔嘟囔道:“这事太难了。皇上啊,怎么可能说殡天就殡天呢!”

江德弘神色平静,很是淡然的道:“不难,有时候有些人,你想让他三更死,绝不会留他到五更。”

段无悔疑惑,不过,能够真正成为江家儿郎的喜悦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这一点小疑问很快就被他扫到了脑后。这个孩子实在是太容易满足,对于其他皇子的灭天灾难,在他心中却是世上最大的愿望,他几乎是高兴得彻夜不眠,靠在江德弘身边,听着日后的父亲翻看信件的细碎声响,看着灯影下那朦胧又清晰的身影,觉得浑身暖烘烘醉醺醺,如同漂浮在云端,怎么也不愿再离开这人的身边。

半睡半醒中,似乎听到身边的人在轻声说话。

“太子活着?那外面太子重伤不治的传言就大有深意了。”

“六皇子与寿王不合,现在是对寿王下手的最好时机,通知……”

“让他们自相残杀,死得皇子越多,对我西衡越有利,公主的仇总是要报的。”

“去吧。”

摇摇晃晃的,段无悔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被放在熏得热乎乎的被褥上,他的脸颊摩擦着软枕,露出个恍惚的笑容,眼缝中看着义父褪了长衫,替他摁紧被角:“睡吧。”

再过一会儿,身边多了个温暖的躯体,段无悔扭了扭脑袋,将头埋入了身边人的怀抱里。

温暖,是他最近梦境中唯一的颜色。

作者有话要说:如约来更新,差点又忘记了,擦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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