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的时候,抽调原一苇到危机办工作的文件下来了。他的抽调时间持续三个月,三个月结束之后危机办可能会根据自己的工作继续申请抽调人员,或是原一苇,或是别人。
应长河看到这份文件,最大的感受是,秦双双没有应对警铃协会的经验。
他不相信这个抽调的申请里头有秦双双的私心,因为当初是把周沙和原一苇都一起列在申请名单中的。但对付警铃协会,增加人手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
应长河认为,最好是增加情报人员。
现在的警铃协会是全新的,无论是人员组成还是现任会长,他们全都一无所知。当年为了获取警铃协会的情报,危机办牺牲了一些人,现在秦双双想用更稳妥的方式去工作,可能是不行的,秦夜时就是一个例子。
有人在阻挠,有人在观望。
这样的人可能是警铃协会安插的针,但更大的可能,是上级管理层内部不同派系的博弈,危机办和现在警铃协会的紧急情况,都成了他们博弈的筹码。
应长河其实也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他除了保护自己的人之外,只能祈祷秦双双谨慎再谨慎,在非常时期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文件下来之后,周沙显然更不高兴了。
但她控制得很好,除了长期和她在一起的原一苇,谁都没有发现。
原一苇开玩笑一般问她,是不是嫉妒了。
“我心里确实有些别的想法,但是我控制着自己不往那个方向想,我相信你。”周沙说,“可我们如果不能在一起工作,我宁愿你在危机办当门卫就好。”
原一苇明白她的意思,抱着她没有说话。
到危机办工作的前一天,应长河组织大家吃饭,给原一苇送行。周沙的话不多,但相对平时来说已经算是沉默了。
章晓坐在她身边,能察觉到她身上不太平稳的信息素,这让他有些难受,呼吸不太顺畅。
周沙不高兴,当然不是因为危机办的秦双双,而是危机办现在的工作太危险了。秦夜时被捕之后,消息最终还是没压住,上级发了一份通报文件,把秦夜时发生的事情定性为工作失误。
文件中说,秦夜时没有遵守文管委的工作规则,擅自攻击了仅有嫌疑、没有犯罪事实的人,这是极为严重的工作失误。他目前还被羁押在烟台,在专门关押哨兵和向导的地方,而且文件一下来,就意味着他再也不是危机办的人了:他被危机办除名了。
文件上有秦双双的签字。她签在最后一个,在她上头还有一些章晓听过但从未见过的人物。
这份文件的处理意见,是秦双双无法左右的。
吃饭时大家又聊起了这件事,都有些担心秦夜时。
这事情可大可小,毕竟对方死了。但没有见到任何可靠的调查报告,直接就说秦夜时杀了人,这显然是非常奇怪的。
“他姐姐和家里人还在活动。”应长河说,“不要聊这件事了,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
章晓想的是另一件事。之前危机办想争夺陈氏仪的事情他也听过,一般来说,陈氏仪在结束文管委的使用和保管之后,最有可能接收它的地方就是危机办。但现在危机办出了这样的事情,它的可靠程度继续打了折扣。
他希望陈氏仪继续留在文管委。
留在文管委他才能接触到它。接触到它了,才能进行空间迁跃。
进行空间迁跃,才能回到当年的白浪街事件发生的时候,亲眼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浪街事件发生之后章晓被接到了专门的机构居住和接受检测。
检测的项目很多,很复杂,有一些会带来极大的痛苦。痛苦让记忆产生了差错,追溯回忆的时候,事实往往被巨大的痛苦掩盖。章晓想不起当时的很多事情了,比如他怎么离开房间,那个脖子上系着警铃的精神体到底是什么,自己又是怎么保护家人或攻击对方的。
这些回忆非常非常重要,对章晓来说。以往可以把它当作往事,可是现在有陈氏仪,有新的可能了,他很艰难才压抑得下自己渴望了解事实的心情。
坐在他对面的高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担忧。
“你不吃肉吗?”他问。
章晓把面前他给自己夹的一碗肉推回给他:“你吃吧。”
高穹收下了,边吃边看他:“不吃不行的,家里没吃的了。”
袁悦从一边凑过来:“你们平时都谁做饭?”
“不做饭,在外面吃。”高穹说。
袁悦愣了愣:“那你很有钱啊。”
高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低头扒饭不停。
饭桌的另一端,原一苇在自己包里翻找着什么,周沙低头数饭粒,片刻后抬头颇为凶狠地对应长河说:“主任,我有点儿恨你。”
应长河大手一挥:“恨吧恨吧,反正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就剩个点头的份。”
原一苇终于找到了目标物,大喘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周沙。
“来,签字。”他把一支笔塞到周沙的手里。
那是一份伴侣申请表。
伴侣申请是哨兵向导在决定终生结合和绑定的时候必须进行的程序。在完成伴侣申请之后他们才能去办理结婚证,伴侣申请有时候甚至是比结婚证更有效的认定。
它的申请手续非常复杂,花费的时间很长,需要提交的资料很多,但伴侣申请表却极为简单。
表上除了抬头的“伴侣申请”四个小标宋简体字之外,还有下面的两句话:
“我们约定此生共渡,共同承担一切苦厄、灾难,分享一切欢乐、喜悦。
请批准。”
再往下就是申请人落款和申请时间。
伴侣申请表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受到了很多哨兵向导的诟病。人们普遍认为,这样简单且毫无文采的一句话,没办法和神圣的伴侣申请联系在一起。
但伴侣申请一开始甚至是没有这份申请表的。想要成为伴侣的哨兵或向导只要登记双方名字并提交所有有效的资料就可以了。
之所以在伴侣申请之后还有结婚证这一关,甚至说伴侣申请比结婚证还重要,因为伴侣申请不仅认定了申请人双方的伴侣关系,更是分割财产、平衡责任,甚至是分担灾厄的一个重要凭证:哨兵或向导在执行危险任务时陷入生命危险,这个时候如果需要某个人牺牲自己一部分的精神体力量去维持对方的生命,必须只有伴侣才能被选择中,而且一旦成为了对方的伴侣,只要有这样的需要,你绝对不可拒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社会上普遍认为哨兵比向导更重要,因而哨兵和哨兵。向导和向导,甚至是哨兵或向导与普通人提出的伴侣申请无法被批准:因为如果有一个人出了事,那么他的伴侣无法保护他,也无法通过更为极端的手段延续受伤者的生命。同样的,哨兵和向导的伴侣申请有的时候不是和感情相关的一种认定,而是一种互相保护、互相支撑所必须的证据。
它本身并不浪漫,也毫不神圣,是一种非常务实的工作手段。也正因为这样,伴侣申请要提交的资料非常多、非常复杂,认定过程花的时间也不短,因为要避免某种单纯的利益捆绑关系:一个就要死的哨兵与一位健康的向导结合,可以得到平衡、保护和生命延续,这有时候会成为变相人口买卖的原因。
渐渐的,伴侣申请不再被热恋者热衷,除非他们想要真正踏入婚姻。
或者他们中有一方时刻面临危险,需要一个更安全的保障。
周沙看着手里的申请表愣住了。
这份表格是原一苇想要和她走得更远的意愿,但也是原一苇可能会面临危险的一个标志。
她心里又高兴,又难过,像在火锅里头浮浮沉沉的那几个丸子一样,被冷的包裹了,又被热的烫过。一颗心上上下下,没说出任何话来,倒是先流了眼泪。
原一苇想让她高兴。伴侣申请的手续很麻烦,要提交的东西很多,所以耽误了将近半年时间。
看到周沙哭了,他一下紧张起来。周沙要用那张申请表擦眼泪,他更是紧张,连忙把那张纸夺回来:“别别别……申请表上应主任已经盖章确认过,就差你签字了。”
周沙抹了抹眼泪,确认和高兴的心情相比,自己还是更害怕和难过,顿时哭得更凶了。
原一苇忙抱着她,轻拍着背部低声安慰。
另一边的应长河等人已经高高兴兴地起哄起来了。
“不要哭嘛。”应长河说,“这是高兴的事情,我们单位要摆喜酒咯。”
周沙抽泣着,没有抬起头。原一苇知道她担心自己,轻抚她的脸,低头吻她。
高穹看得很认真,目不转睛,被应长河揍了一记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