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六月中旬。
气候开始变得燥热起来。
木盏盏让人将美人榻搬到了院子里的树下,靠近秋千的地方。
她侧着身子躺在榻上,白小包子则被抱坐到了秋千上。
此时,距离莲容殿之事,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皇帝,皇后,惠妃,柳昭仪,接连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不管这其中是否含了什么别的意思,木盏盏都坦然接受了。
对于看得上眼的东西,她有时会挑一两件戴上,其余的,全都放进了私人小金库中。
一句话,财钱一类的东西,多一点又不会死。
小包子正磕磕绊绊地背着《大学》中的句子。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好好的一句话,从他嘴里出来,就变得惨不忍睹了。
木盏盏强忍住想伸手扶额叹息的动作,慢慢翻看着手中的线装书本——《大陆通史》。
因为身份及所处地点的各种限制,之前木盏盏除了知道她穿越来的这个国家叫做大夏,皇帝是白景玄,有一个叫做东凌的国家之外,其余的,基本一无所知。
托了上次莲容殿的事,她夜里装出一副害怕得睡不着的样子,红玉偶然之间发现,只要给她讲故事,她就能慢慢睡着,于是之后的每天夜里,红玉都得给她讲上一两个故事。
在白景玄夜宿在舞袖阁的那夜,木盏盏没有入往常一般的窝在他怀里便睡去,而是吵着要红玉。
白景玄细问之下,才发现了这事。
自己的女人,这么吵着要找一个侍女,像个什么话。于是白景玄自觉地接替讲故事者这一角色,搂着木盏盏,给她讲一些传奇故事。
待到故事讲完了,白景玄却发现,木盏盏不但没有睡着,而且还眨巴着大眼睛满含期望地看着他。
“陛下~”软软地声音。
“恩?”白景玄摸了摸她的头。
木盏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道:“您说的这些故事,书里都有么?”
白景玄失笑,而后点头。这小丫头,只有在有事求他的时候,才会如此卖力的撒娇。
“那,陛下可不可以把这书,借给臣妾看看?红玉说的那些故事,都没有意思,陛下又不能一直宿在臣妾这儿......”继续往某人怀里蹭。
“盏盏识得字么?”白景玄忽然问,他是知道她从前的情况的,在那一方小院里,一待便是十六年,几乎没踏出过院门一步,按理说,是不该识得字的。
木盏盏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好半天,才小声说道:“奶娘曾经教我识得了好些字,只是后来,后来......她们一家都离了府,再也没有回来了。”
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她的确有过一个奶娘,原本是夏宜安身边的大丫鬟,后来许了府中的一位管事。夏宜安生下木盏盏后,便去了,府中要为木盏盏寻一位奶娘,那大丫鬟便到老夫人面前自荐。老夫人想着那大丫鬟与夏宜安之间的主仆情分,便允了此事。
后来苏氏进了木家门,成了当家主母,隐忍了几年,才寻了奶娘的错处,将人打发了出去,原主因此变得更加的自闭了,苏氏便连请人给她教基本的诗书女工这事儿都省了。
木盏盏说这话的时候,头死死地埋在白景玄胸前,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之后,他便感觉到,胸前传来灼热的感觉。
将小丫头的头抬起来,果不其然,眼睛红红的,眼里还含着泪水。
“傻丫头。”白景玄吻了吻她的额头,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哄道:“藏书楼中有不少这类的书,既然你识得字,朕便写了书名,明日让侍女带着你去寻了带回来罢。”
“恩。谢谢陛下。”声音依旧闷闷的,却是不肯再往他怀里蹭了。
真是难得,这个冷情的小东西,竟能记着这么一个人到如今。白景玄感叹道,便拥着她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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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白景玄早早的便去上朝去了。
木盏盏醒来后,便让红玉为她洗漱更衣,接着便去了藏书楼。
大概是因为大夏的女子知识文化平均水平本就偏低的原因,藏书楼中,一年到头,几乎都见不到几个女人的影子。
即便是有女子到这儿来,也多数是侍女为自家主子寻一些诗词集子一类的书。
于是,在听闻木盏盏要找《大陆通史》等书时,藏书楼中的内侍还大着胆子看了木盏盏一眼,小声地给她建议。
“娘娘,您要找的,多是史书,枯涩难懂,不若带了基本诗词集子回去吧。”
内侍一说完这话,便后悔了,本以为凭着得了陛下的喜爱,被一个奴才反驳了自己的话,锦修仪即便是不发火,也该是脸色不好的,却不想,她竟是没有一点儿生气。
“本宫不喜欢那些东西。昨日听了陛下给本宫说的故事,一下子便喜欢上了,今日才会过来寻。你快些去给本宫找来便好了。”木盏盏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这后宫之中的女子,别说是得了宠的妃嫔,即便是她们的侍女,也大多是惹不得的,如今,一下子遇上这么一个态度如此好的主子,内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声说“是”,便去照着书目寻书去了。
没一会儿,内侍便将木盏盏要的书给寻了过来,竟是有好几本都跟现代的汉语词典那么厚。
木盏盏只带了红玉一人过来,红玉一个人肯定拿不走,她又不可能不顾身份帮着拿,便只能做出了取舍。
“将《大陆通史》拿出来,其余的都放回去吧。”木盏盏道。
小内侍也是个通透的人,按这木盏盏的话,将几本《大陆通史》捡了出来,交到红玉手中,便将余下的书整理了一下。
红玉塞了一锭银子给了这内侍,才跟在木盏盏身后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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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藏书楼找回了书,木盏盏无聊的时候,便会翻看一下。
从书上得知了这个时空的不少信息。
她所处的这片大陆,名为安和,具体由来已不可考。随着时间的演变,到了如今,最终形成了大国三分天下的格局。
大夏,东凌,延和,三国鼎立,无数的小国各自附属于这三个大国而生。
跟原本的时空的三国格局有些相似,社会文化的发展程度,却是跟隋唐时期有些相似,但又有着自己的特点。
所谓大陆通史,也不过是简要叙述了一下大陆的发展历史,记录了一些比较重大的事件,完全不如现代的详细。
木盏盏简要的翻过了一遍之后,便在脑中勾勒出了大概的的支架,将一些事件给联系在一起,再加上自己的猜测,倒是得到了不少的信息。
为了不引人怀疑,她不敢这么快就去换书,只得每天拿着书,翻来翻去的。唯一的好处,就是从中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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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包子继续背着《大学》。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木盏盏终究是忍不住了,扔下了手中的《大陆通史》,扭头看向某包子,道:“实在背不下来,就少背一点儿,分作几次来,别断章断句的,难听死了!”
自莲容殿一事之后,木盏盏便对白小包子生疏了不少,不仅再每次到门外等着他来,即便是他来了,也不会跟他说多少话。
说起来,方才这句话,还是她最近以来,跟他说的字数最多的话。
所以,即便语气不是很好,内容也不是那么讨喜,白小包子还是开心的笑了,跳下秋千,蹭到她身边,仰着头,眨巴着眼睛期望地看着她,道:“瑞瑞,我会一直很乖的,你以后可不可以别不要我?”
木盏盏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摆脱,你是皇子,不是宠物神马的,成天卖萌像什么样子!
“只要你一直乖乖的,很听话,我就不会不要你。”最后,她无奈道。
“真的吗?”白小包子眼睛一亮,“咱们拉钩!”这是他从皇姐那儿学来的。皇姐说,拉钩了就不许反悔。
木盏盏黑线,嘴角抽抽,尼玛,姑娘我从小就没干过这种幼稚的事啊混蛋~“恩,拉钩。”始终在某包子渴望的眼神下,败下阵来。
“拉钩,拉钩。”白小包子笑得极其开心的,伸出手指去勾上了木盏盏的手指。
拉完钩,木盏盏便开始赶人了,“现在,自己去背书,我困了。”
看古代的书是真心不容易啊,完全没有标点这种东西的存在,好在这而同原本的时空一样,用的是繁体字,不然她就得沦落到成为文盲的可耻地步。
白小包子极不情愿地从她身边挪开,嘟着嘴道:“好吧,我去背书。”那小模样,委屈极了。
木盏盏是真的困了,于是装作没看见他那副样子,翻了个身,蜷缩着身子躺在美人榻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白小包子又背了一会儿的《大学》,扭头见木盏盏睡熟了,压着唇思考了一下,最终跳下了秋千,穿着鞋爬上了美人榻,在木盏盏身边躺下,怕惊醒了她,他小小的身子缩作一团,闭上了眼睛,陪着她午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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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
白景玄与韩叙正在下棋。
“想来,陛下也知道了,近段时间以来,此次科举的的三甲学子,留京任职者,与太师府的联系,颇为频繁啊。”
韩叙手执起一枚白子,落到了棋盘上。
白景玄的黑子随后落下,破了他方才布下的局。
“此次科举的考生,比起上一届的,差了不少。点来点去,也就那么几个人。总有人会留京任职。今日的情况,不用看,朕也早就猜到了。”
“那,对此,陛下欲作何打算?”白子落下,继续布新的局。
“朕在等一个时机,那时候,将所有的事一次解决了。如今,时机未到,朕什么也不能做。”落子,破局的同时,暗自潜伏着,等待时机做出致命一击。
“若是早知今日......”韩叙话说到这儿,却是没有继续下去。“是臣逾越了,望陛下恕罪。”起身,行礼。
“子轩,朕说过,你与朕之间,不必计较这许多。放眼整个朝堂,能与朕交心的,也只你一人而已。起来,陪朕下完这局棋。”白景玄声音平静,眼里却是沧桑的。
身处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帝王的猜忌之心,不可谓不重。
若非韩家世代忠良,一心为主,从未有过背叛之事。白景玄又是与韩叙自小相交。他是不会如此信任他的。
高处不胜寒。
作为帝王,这样的体会尤为强烈。
想到信任一词,不知怎地,白景玄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女子身影。
身形娇小,惹人怜惜。眼睛澄澈如水清冷如冰。看着你时,从不掩藏什么,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里,只有依赖没有爱慕,即便是有所求时,也从不影藏自己的心思。纯真,冷清,真实。
她的名字,叫做木盏盏。
白景玄不由得唇角微微上扬,明显心情很好的样子。
韩叙落下一子后,便发现了白景玄这明显的心绪变化,回想起来,已是多年不见他这样由衷的高兴了。于是,便开口问道:“陛下,这是想到了何事,竟如此开心?”
白景玄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道:“无事,不过想到了一个不爱华丽诗词却偏爱真实的历史的小东西罢了,现实得很呢。”
听闻此言语,韩叙着实惊了一下,大夏的传统,只有女子才钟爱那些华丽的诗词,如今,竟然有这么一个女子,能让陛下如此亲昵地称作小东西......
最为帝王,最忌动情。
“陛下......”韩叙不由得出声道。
白景玄自然知道韩叙的意思,以为他动了情,想劝解罢了。“子轩,此事,朕有分寸的,不过是多给她两分宠溺而已。”
“天下为重。”韩叙最终只说了四个字。
白景玄收起心思,看向韩叙,“儿时的宏愿,朕从不曾遗忘。子轩,有生之年,朕会将它实现的!”
“臣亦不曾遗忘,愿穷尽毕生之力,辅佐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