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佳丽三千人 第二章 遗香

没事的时候我经常会去遗香居坐坐，那是家毫不起眼的小店。偏僻的小巷内，已显破旧的楼阁，如果不是门口那迎风而立的酒字旗，恐怕很少有人会发现这原来是家酒楼，就像往往越为平凡的东西越能带给我们越大的惊喜一样，遗香居掌柜家传自酿的遗香醉非常在淮都也算是小有名气，慕名而来品赏的人络绎不绝，恐怕这就是所谓的酒好不怕巷子深了。在这里我认识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的明枫，他非常迷恋遗香醉，号称喝过遗香醉之后就再也喝不惯其他酒了，我虽然没有那么夸张，但每次喝过遗香醉之后也总是想再喝一次，也许就是遗香醉这个名字的意思，遗香而醉，处处遗香吧，承恩告诉我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喝过西京龟鹤楼的若下酒，那才是真正能让人喝过之后永不会忘的好酒。

熟门熟路的走进平时相聚的雅阁，明枫已经在那里喝上了，我还没坐下，便听明枫开口问道：“听说你要入朝伴驾？”

“恩，三天后启程！”我回道，对于他能知道这件事我并不奇怪，毕竟下午殿议在场的人很多，其中就包括他的父亲，忘了介绍，明枫姓上官，上官羽的三公子，也是一个在家族里并不得宠的儿子，上官羽对他的评价就像我对我那些兄弟的一样：废物！其实明枫并不是那些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废物所能相比的，他的文武都还算不错，只可惜他有两个太优秀的哥哥，优秀的让他的才智在上官羽眼中一无所是。

上官家是我们慕容氏的第一个谱代家族，已连续辅佐了慕容氏数代几十年，在淮南可以算是除了慕容王族以外的第一家族，像这样的大家族并不少见，可能延绵数代而不没落的可就少了，一般所有大的门阀世族最怕的就是后人无能，败坏祖宗基业，所以继承人至关重要，看一个家族是否有希望就是看它的继承人，说来也奇怪，每代上官家都会出一或两个极其出色的子弟，当今家主上官羽足智多谋是众人皆知的，十五年前那个让父王疾行突袭叛军的计策就是他出的，而他的下一代中的两个儿子更是被称为不世之才，据说有一次他们上官家夜里失火，上官羽登上外楼察看火势，明枫的长兄上官明文当时年仅五岁，见到后立刻拉着上官羽走到暗处说：“夜中失火，形势不明，父亲大人乃一家之主，身份尊贵重要，不应暴露在显眼之处，以免为歹人趁机所伤。”当时在场的人听到后没有一个不感到惊讶的，从此，上官家神童之名便传遍淮南，后来上官明文更是以文章闻名，现任世子从事，辅佐他那位表弟；次兄上官明武从小就有勇武之名，多次随军征剿流匪盗贼，积功升为偏将，一门之中连续出现如此出色的人物实在让人不得不羡慕，只能说人家祖坟风水好的冒青烟，眼红的人中就有淮南王。明枫虽然文武都说得过去，但和他的两个兄长比起来就显得太过中庸了，所以一直不被上官羽喜爱，到现在还未有一官半职，整日只能无所事事，喝酒作乐，成为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自从三年前我和他认识后便成了好友，如今已经可以算是相交莫逆了，而我们俩的关系，上官羽多少也知道一些，我要入朝这样的大事，他怎么也会告诉明枫一声。

“听说主上当时是准备派天明去，你却主动要求代替他，告诉我，为什么这样做？”

“对我来说，淮南和西京没有什么区别！”

“你孤身一人当然在哪都觉得无所谓，可你别忘了，你早已经有了牵挂，你走了，明珂怎么办？她的一颗心可都在你身上。”

当明枫说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时，我的身躯微微震动了一下，正欲举杯的手停在了半空，杯中的倒影仿佛换成了一张倾城的容颜，记忆开始模糊，三年前的那个七夕夜景渐渐浮现，历历在目。

一身月白色长衫的我独自在数不清的游人中走过，去赴认识不久的好友明枫的约。也许是七夕的原因，街上人很多，大部分是富家的公子，小姐带着家仆丫鬟来看满街璀璨的彩灯，华贵的马车香风芳蕊弥漫了一路。

在孤寂的坏境中生活久了的我很反感这种喧哗热闹，它并不适合我，好不容易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街口处，我不经意的向后看了一眼，很难相信自己的目力会这么好，透过川流不息的游人，青石道的另一边，淡紫色的海棠树下，一袭墨绿色的身影正站在那望着漫天飘落的海棠花，肩如刀削、腰若绢束、脖颈长秀柔美、明眸顾盼生妍，阑珊的灯火不停地摇曳中，那张清秀的面容让我的呼吸不由为之一窒，周围纷扰的人群似乎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我和那位仍在观看海棠花落的女子，为何是这天？为何让我看见她？为何眼神无法移开？或许只有两个字能解答，命运。突然间我明白，自己这辈子恐怕没有办法忘掉这一幕，忘不了那一袭墨绿色的身影，忘不了这个漫天海棠下的女子。

这个荒谬的想法不停的缠绕在我的心头，我太痴迷了，痴迷到竟然目送对方快要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时才反应过来，我发疯般的冲了过去，欢闹的人流又奇迹般的出现，让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带着丫鬟离开，在我和她之间始终有那么一段不远的距离，终于明白，原来咫尺便是天涯。等我赶到那株海棠树下时，芳踪已杳，佳人早逝，空余落花满地，走了，就这么走了？我呆呆的望着还在不停飘落的海棠，偶遇不如不见，寂寞胜过相思，即已相遇却未有只言片语，难以忘却却无法再见伊人，这不可说不是一件憾事，也许，有一场风花雪月，未曾开始，便已然谢幕。

我不死心的四处张望，到处行走，却再也没能在人群中找到那一袭墨绿色的身影，人在失望的时候，情绪也往往会随着失落，再也没有心情去赴约了，我失神的随着游人走动，心中却仍在不断回想刚才的情景，那漫天落花下的绿色，那让我记挂的芳容。

陷入沉思的我连路过相约的酒楼时都没有发觉，还是漫无目的的埋头向前，直到前路被人拦住。“你见鬼了？魂不守舍的，我们等你快一个时辰了，你再不来的话我就.......”领头拦我的恰恰是数日前在遗香居刚认识不久的好友上官明枫。我没有理会他那可以说是气急败坏的喧嚷，双眼只是呆呆望着他身边那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少女，目不转睛的望着，望着那张让我无法遗忘的动人面容，望的人家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用团扇遮住那粉红色的双唇，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姐，又是一个登徒子！”少女身旁的丫鬟不满的嘟囔声终于让明枫发现我根本没有在听他废话：“来，我给你们介绍下，佑，这是舍妹明珂！明珂，这就是我新认识的好友，九王子天佑”

“九王子万安！”上官明珂彬彬有礼的向我行礼道，却并没有听到回话，我笑了，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长笑出声，真不知道如果明枫知道他口中的那个让我魂不守舍的鬼就是他妹妹的话会是什么样子？他们也不会知道刚才我如何经历了一场毫无意义的患得患失，缘若不灭，后会有期......

一年又一年，一年再一年，眨眼间，三年已过，又是海棠花开的季节，又快到了七夕，我强忍着放下回忆问道：“她人呢？”

“上次明珂不是和你说了吗？她要和我母亲去宣城呆一段时间避暑，七夕前才能回来。”

我点点头，有些失望的一口饮尽杯中的玉液，将桌旁带来的那副早已包好的《海棠花落图》递了过去：“替我给她！”

明枫点头收下，继续问道：“你难道真的不顾明珂？丢下她一人去西京？”

我笑了笑，望着窗外的夜景，月色还是那么皎洁，树影还是那么斑驳：“以明珂的美貌，去你们家提亲的人恐怕不少吧！”

“你什么意思？”明枫根本没有料到我会说这样的话，诧异的问。

“我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清楚吗，倾慕明珂芳容的人应该很多吧？”

明枫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我注意到他的左手有去拿佩剑的倾向，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佑，你是不是喝醉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怀疑明珂？你难道不知道明珂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吗？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慕容天佑吗？如果是的话你应该知道，自从三年前你们第一次见面明珂就喜欢上你了，她心里的话，即使不说出来，你也应该知道的，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来我们家提亲。这些你知道吗？你怎么可以怀疑她？”明枫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稳和往常一样，虽然他很努力，不过话中还是能听出他的怒气。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但可惜问题的关键他没有想到，或许想到了却并不愿意说出来，有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更好：“明珂之貌足以倾城，就算我不走去你们家下聘，你以为你父亲上官大人会把明珂许给我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王子吗？”

明枫没有回话，静静的坐了回去，以他的智力这个道理他早就应该明白，明珂和芷儿的命运就像所有生在王侯贵族之家的少女一样，并没有自己选择夫婿的可能性，她们的作用就是将来嫁给某个重要人物来给巩固自己家族的地位，来给家族谋取最大利益。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最有可能娶到明珂的那个幸运儿就是她的表兄，世子天启了。亲上加亲从古至今都会有人重视，如果天启顺利继承王位，王后非明珂莫属了，那样的话，上官家在淮南的地位便更加无人可以动摇，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明枫并没有死心，反驳道。

“我对明珂的心意你难道不知道吗？如果有一丝可能，不用你说我也一定会去争取，但这一切都只是你我的妄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父亲，我如果去你家上门提亲的话只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我苦笑了声：“不算死了的天宇，有资格继承王位的还有九个人，像我这样即不受宠又没有任何强有力的外援，世子的位子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头上，在淮南，我的身份早以被注定，永远是个可有可无的王子，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样子看着别人脸色平庸的过完这辈子，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人所追求的不外乎就是一利字，你以为你父亲会舍弃能带来不可估量利益的天启而选择对他可以说是毫无用处的我吗？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会亲眼目睹明珂成为世子妃！”

明枫静静地垂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水，一言不发，我坐在对面静静的看着他，知道刚才的那些话他是需要时间去体会。

过了良久，明枫终于像是下定某种极其艰难的决定一样开口道：“佑，你带着明珂走吧！”

“走？”

“对，你带着明珂走，走到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淮南，我知道，明珂跟了你才会幸福！”

“走，走哪里去？各地都在动荡，民乱四起，能走到哪里去？你以为你们上官家养的那些门客是吃素的？”没想到明枫想了半天竟然是为了让我和明珂私奔。

“天下这么大，总有你和明珂呆的地方，我会想办法阻止我父亲派人去找你们的。”

“你以为我会这么做吗？”为了我和明珂，明枫能做出这种背叛上官羽的意思，亲手将一个可以替自己的家族增强势力的绝好机会放走，朋友做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说什么，私奔确实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可他并不清楚我的想法。

“那你想怎么样？你说的对，我父亲绝不会将明珂嫁给你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王子，你们除了逃走的话还能怎么办？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明珂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不忍心看着她伤心憔悴的嫁给不爱的人，也不忍心看着你亲眼目睹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别人，你们除了私奔之外还能怎么样？总不能殉情吧？逃走是你们最好的选择，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尽全力阻止我父亲派人去找你们的，我在我们家还是有点影响力的。”明枫有些激动，语调高了不少。

“你说的很对，可我不甘心，我不忍看着明珂跟着我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的在惶恐，在背叛家族的内疚中度日，我要风风光光的在你父亲的承认下娶她，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争着入朝吗？明枫，我相信你，所以我现在告诉你原因，在淮南，我根本没有一点机会，几个王位有力竞争者的实力过于庞大，现在你们家支持的天启和有济北一国为后盾的天泽形成了一股暂时的平衡，两方面都不会允许再有其他竞争者参与进来，只要我稍微表现的突出点，对王位露出点窥伺之心，立刻就会变成众矢之的，不要说你父亲，韩美人也会在第一时间内让我意外的身亡，入朝伴驾，看似凶险，其实是我唯一的机会，那里没有人监视，会让我有很大的空间发展属于我自己的势力，等我的实力足够强大，强大到所有人都不能忽视的地步，到时候再回淮南，你父亲就很有可能将明珂许配给我来换取我对天启的支持，毕竟现在你们家和韩美人的王位争夺中没有占到绝对上风，并没有击败洛美人的能力，舍弃一个女儿来换取外甥的王位，这笔帐你父亲应该可以算清楚的。”

明枫低头沉思了片刻后重新替我斟满了酒，四周扫了一遍确认四周没有偷听的人后压低声音道：“静德皇昏庸暴虐，如今天下动荡，主上和其余几个诸侯都在整修武备，其意不言自明，变乱一旦发生，你在西京恐怕朝不保夕，连命都保不住了，又谈何来实现你说的想法。”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所以我那些兄弟都不愿去，他们过惯了安逸舒适的日子，没有这份胆量。现在的天下大势，大康早已病入膏肓，即使下了猛药也不一定康复起来，覆灭已经成了时间问题，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康怎么说也有五十余年的根基，一时半会还能撑下去，此去西京，可能获得的利益绝对超过危险，而且我也别无选择，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你放心，如果事情有变，我会立刻抽身离开，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相信我，我还等着再和你喝这遗香美酒呢！”

明枫沉默不语，半晌才向外喊道：“来人，上酒。”

“这不是还有酒吗？”

“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以后想找个像你这样的朋友喝酒可就难上加难了！今晚你我兄弟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醉了也不归，也算是我替你践行了！”气氛有些伤感，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次去西京的结果怎么样？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甚至是，回不来。

“好，今天本人舍命醉饮配君三百杯，不诉离肠！”

“三百杯怎么够？最少要配君醉笑三千场！”

酒端来，开坛倒酒，一杯接着一杯，才开始用杯，后来就换成了碗，最后直接直接用坛了，激流涌下，豪饮。不多时，我的头脑便有了一点混沌，想起了很多东西，想起了十二岁时第一次喝酒的样子，那是在母妃去世后的那天晚上。我的酒量一直很好，虽没有千杯不醉那么夸张，一两百杯应该没有问题，以前和明枫聚会拼酒时，总是他醉倒，每次明珂都会在旁边劝我们少喝一些，在她眼里，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天耳旁没有明珂的声音，反倒有那么一点不适应，本想走之前再见一面，没想到她去了宣城，七夕才能回来，那还有半个多月，看来是赶不上了，罢了，见面也只会徒生悲伤，互惹憔悴，真不如不见，这或许就是天意。来日方长，总有再见之时，也可能再见，再也不见：“如果，我说如果我在西京有什么不测......”

我刚开口便被明枫打断：“别说这样丧气的话，你的本事我最清楚，最拿手的就是扮猪吃老虎，谁想做你的敌手那绝对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论狡猾，我看天下没有几个能与你比肩，连我那么文静矜持的妹妹都能被你迷的神魂颠倒，名扬天下，衣锦还乡只是迟早的事！”明枫说完便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看样子他至少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

“怎么不喝了？还没到三百杯呢？”

“今天就先喝到这，等你启程那天再陪你喝，我突然想起还有件要紧的事没办，不然就没机会了！”不知会有什么事能让已喝成这样的明枫如此重视，匆忙的离去，该不会是上官羽想通了对这个儿子吩咐了什么任务来锻炼他吧？毕竟都是他的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我对自己的猜测笑了笑，也起身跟着走了下去，离别在即，我还得去见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