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刀人 第二十九章 男人与女人

荣国王城向秦都的官道上，几辆马车停在路边，四周树木郁郁葱葱，一条清澈小溪蜿蜒而过。

一个身材略微消瘦的男人坐在车厢中一手揽着女儿，一手揽着儿子，看着两个小家伙在不停拌嘴。

妹妹拉着哥哥要比赛谁能说出这趟行程中吃过的以前没见过的零嘴，一人报一个，来回交替，直到报不出来为止。可是身位哥哥的小男孩表现出心不在焉的样子，多次重复报同一样东西，妹妹多次提醒他也不改，他坚持说自己不记得之前报过。妹妹又恼又气，大眼睛里面开始亮晶晶起来，委屈得不住的扯着男子的衣袖，要求父亲做个评判。

男人拍拍男孩的肩膀：“既然答应了要比赛，为什么要不遵守约定呢？”

男孩用一把锋利的匕首在车窗精美的雕刻装饰上划来划去，留下一道道醒目的疤痕，撅着嘴巴不回答。

男人笑了笑，伸手搂着男孩的肩膀拉到自己面前，轻声道：“都好几天过去了，气还没消呢！还说自己已经长大了，这蛮不讲理的样子，哪是大人该有的模样？”

男孩不高兴的将脸转向另外一边，埋怨道：“我翠儿姐姐有，我大姨家的两个哥哥也有，过些日子妹妹也会有一个，现在见一个自己出来玩的小姐姐也有了，我想和他们一样！我不想每天练拳，我不想每天扎步甩枪，我想练飞剑！现在就要！”

门帘一掀，一个容貌温婉的少妇进了车厢，手里提着一个小篮子，里面盛着刚洗净的几样水果，妇人屈膝斜靠在一个丝绸软垫上，把扑过来的小女孩搂在怀里，亲亲她的小脸蛋，问道：“我这刚出去眨眼功夫，我的小心肝怎么就要哭了！来，告诉娘亲，这是怎么了？”

女孩带着哭腔的把男孩的赖皮讲了一遍。

妇人黛眉微皱，对男孩冷声道：“亏得你妹妹有什么好事都不忘带上你，你这个做哥哥的倒是长进，都知道脾气往你妹妹身上撒了！就凭你这个态度，还谈什么‘智、信、仁、勇、严’？以后也不要再说什么‘要做兵家新一代头人’的话，说出去惹人笑话！”

男人低头看小脸皱成一团的男孩，笑而不语。

妇人叹气道：“还是放弃你以前的理想吧，你和理想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男孩猛然昂起头，瞪着眼睛大声道：“不！我绝不会放弃！”

妇人点点头，道：“好啊，那你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吗？”

男孩喘着粗气，咬牙道：“回秦都一路我跑回去！”

妇人掀起车帘看着男孩，意思很明显。

男孩一声不吭的穿上锦靴，和坐在车辕上背负细长布囊的高大男人打个招呼后跳下车去，开始活动手脚，看样子是没打算反悔。

车厢内，男人牵住妇人的手，感慨道：“这一路行来，我方知原来家里还有这么多的劳心事，咱们这个家能走到今天，多亏有娘子一直操持！以前有句话我总是不好意思说，辛苦你了！”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铁血男儿这么贴心的话，妇人愣了一下，多种滋味涌上心头，眼眶突然就湿润了，轻轻拭去几欲下落的泪珠，柔声道：“郎君在战场保家卫国，血战百死之地，妾身自当安顿家务，不能再让郎君为家里担忧，每每回来能舒心畅意，这也是妾身的本分，哪里谈得上辛苦呢！”

男人轻轻拉了妇人一把，把她丰腴的身子搂在胸口，此时的他更觉得当年为了她放弃父亲为自己高攀求来的亲事之举委实正确。当年那个二品大员的女儿虽然艳丽之名遍传秦都，但怎么能做到默默操持家事，迎来送往，做的滴水不漏，而且十几年来那怕和自己聚少离多，也未尝有过半句怨言？

当年“锦衣跨战马，肆意勾栏第。马烈惹秋风，路人暗叹息。”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个坐镇边疆，威名四方可闻的将军，当年那个一只脚踏在酒桌，低头问自己可曾负了‘秋虎’之名的少女，现在已经是背后默默支持自己十几年的结发妻子。

人生这一场戏，不唱到最后，谁能看出其中有着几出回头转意，几出峰峦迭起？

男人亲吻着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道：“卿未曾负我，我亦不曾负卿！”

妇人抬起头，伸手抚摸着他的久经风霜后略显枯槁的脸颊，已是泪眼朦胧，粒粒晶莹滚落，浸在男人胸膛，她呢喃道：“两人结同心，一生不相负，愿此向白头，共赴来世路。”

当年的她年少学艺有成，听说邱家‘秋虎’好为人恶，便自告奋勇要去除害，可是终究是穷乡僻壤出身，不熟悉秦都的风情，错找到了同名的他，将他收拾一顿后，还洋洋得意的讲给人听。后来秦都邱家找上门来，他为自己说情相救；师傅被秦王赐死后，是他帮着搭理后事；担心她被师傅的旧敌报复，他远赴战火之地投军，因为太过拼命，重伤之下一身武艺全废了，又因为困境中有计谋献上，被人看中，后来入了兵家，直至夺走了京都邱家专有的“秋虎”美誉；他父亲给他定下一门亲事，想让他得到官场的助力，他拒绝了，他父亲大怒，威胁要杀掉她，他只身破墙出了家门，新立一邱家。

男人低头做事，很少说些中听的话，她不介意；背后看笑话的风言流语，她当没听到。

两人从一贫如洗一步步前行，穷人吃过的苦，吃过，受过的罪，受过！

妇人想说和你走过的这些年月，我很满足！想说你能不能不要太拼命，我很心疼！却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敢说，十几年来一直未曾吐露半分的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她只想在这个男人怀里大哭一场！

小女儿正车门探头看哥哥活动手脚，回头却见母亲哽咽流泪，嘴巴一咧，也跟着哭了起来，还不忘伸出小手去擦拭母亲的脸颊，说着：“娘亲不哭，娘亲不哭！”

妇人抱着小女儿，边哭边笑。

男人搂着妇人，眼神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