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内邵阳继续道:“先生曾言当年院内众人门户之见太深,自己当时受命在身,身不由己,以至于害陈公受了委屈!而今着实悔恨不已!”
陈姚松缓缓吐出烟雾道:“别绕弯子,有事说事!”
当年他年轻气盛,自付满腹经纶想要做件大事。眼见百姓困顿的他立誓寻找一条脚踏实地的活民之路,于是放下富足的日子走入贫苦人民之中。
东明书院乃是儒家八系之荀子一脉,重礼法兼治,可以治礼不能使民足,治法不能平民苦。平日足以使他风度翩翩地讲经论道的满腹诗书,真正面对一双双枯槁饥瘦面容的时候总是束手无策,不得已之下他拜访过农家,接待过商家,向墨家请教,向杂家行礼,与之张之后称朋,同漆雕氏之后道友......
原本对他寄予厚望的先生们渐渐对他冷漠,常常责备他的‘离经叛道’,呵斥他弃师叛祖,原本要好的朋友也渐渐远离了他。
十几年里他经历了双亲离世,兄长霸占大半家业,妻子负气省亲不归,日子一天天的困顿,然而困难不能阻挠他,痛苦却让他愈加倔强。
那些年他也曾痛苦,也能愤怒,也曾迷茫,然而他终究放不下心里的执念。
等他终于开始动笔,在破旧的茅屋里断断续续写下半本《言生》,然而某天深夜里有人纵火烧掉了他的茅屋,多年收集整理的资料毁于一旦,他发疯的扑上去与人拼命,打落其中一个恶人的面巾后却发现是他原本最亲近的朋友枭止!
他被打断了一条腿,心灰意冷的逃离了扬州。
“东明学苑数年来一直被广陵书社针推,又有官府不断打压,先生孤力难撑。念起陈公大才,先生特命我来请陈公归院主持大局,愿虚山长之位以待陈公,届时必为陈公正名请罪!望陈公念东明书院续存之危,出山相助!”邵阳长鞠请道。
陈姚松不为所动,道:“东明早已与我无关。”
他离开扬州的时候,东明学苑已经将他出名了。
邵阳沉默片刻,叹息道:“州牧大人姓南名硕。”
陈姚抬眼打量邵阳,良久,指着邵阳哈哈大笑,而后道:“痛快!痛快!”。
南硕是他困顿之时为饱腹而接收一份束脩才收下的众多学生之一,当年是个有些愚笨却勤奋的孩子,自己离开后扬州已久无讯息,谁料想而今竟成了州牧!
“多谢两位传递喜讯!喜讯已到,二位请回吧!””陈姚松收敛笑容,冷声道。
邵阳依旧劝道:“今日之的扬州,官府定会鼎力支持,学院亦当全力相助,陈公当年想要为百姓寻求一条出路,今日可尽情施为!只要陈公之道切实可行,何愁今日之扬州,不是未来陈公立道之所在;何愁今日之扬州,不是未来陈公青史留名之所在......”
陈姚松头也不抬,冷冷道:“主不喜,当避之,智者所为,免于恶言!”
邵阳闭口,身边负剑的同伴眉心一皱,看向邵阳,大有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之意。
邵阳片刻沉默,转身出门,留下一句话:“有人传言靖安城意欲联通秦国乱卫后方,曾家已经奉命前来处理。”
离开铁匠铺后,邵阳的同伴忍不住问道:“兄长,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邵阳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轻松,丝毫没有刚被人赶出门应有的样子,听到同伴愤愤不平的话,自己反倒乐道:“乐满,想什么呢?!咱们是来求人的,不是来杀人的!再说你可是雷山新一代领头人,可不能轻易去沾惹那些腌臜事,给人留下攻击把柄!”
乐满,雷山派修士,资质出众,十八岁入先天,被奉为年轻一代的大师兄,邵阳的结义兄弟。
乐满冷笑道:“我动手,最干净了!”
邵阳摇摇头,缓缓道:“我来这压根就是没事找事,离我那个疯狂作死的师傅远点,所以这事就是耍嘴皮子玩。如果人家真愿意跟着我回去,我还得想法打消他这个念头!这个地方前几天死了个人死的家伙不大不小勉强算个人物,我估摸会怎么着也得闹出点动静来。这个时候,指不定哪儿就蹲着一个老家伙,咱们这两条小鱼还是老实点吧!”
乐满点点头,不再多说。邵阳拿主意,他动手,这是他对自己明确的定位。
大门派有大门派的精彩活法,小门派也有小门派的精彩操作。不大的雷山派的操作就是派出色的弟子外出各自寻找年轻一辈有才之士结盟,结盟越多,关系网就越大,门派在背后提供支持。
多方下注,不管未来如果风云变幻,只要有一注压中了就行,经典的世家乱世存活手段。
邵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捂着嘴巴含糊道:“昨天我隔壁住了个混蛋,办事一点节制都没有,害我大半夜蹲墙角,觉都没睡好......”
话未说完他看清前方走来的二人,马上肃然而立,朝前面的汉子恭敬施礼道:“东明学院学生邵阳见过风前辈!”
风瑥领着少女走了过来,扫了二人一眼,停下脚步问道:“甘媌,是这两个吗?”
甘媌,前些日子死去的纵横学派甘鞘之女。
甘媌上前仔细打量邵阳和乐满,二人一动不动,谦卑恭谨。
片刻,甘媌摇头道:“不是他们两个。”
邵阳二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风瑥点点头,然后问邵阳:“你见过我?”
邵阳回道:“一年前扬州张家设款待先生宴,弟子侍奉山长枭止于左右,曾有幸见过前辈一面,未曾忘却!”
风瑥闻言点点头,不再言语,领着甘媌径直离开。
望着远去的背影,邵阳送了一口气,忍不住苦笑:“甘鞘被杀,我已经料到秦国要报复,但是没想到这等大人物回来,看来事情要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啊!”
乐满在边上道:“事情弄得这么严重,曾家做的事肯定瞒不住。曾家也真是疯了,杀了人敢把脑袋带回家里,还弄得人尽皆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关头,杀秦国的人,不怕秦国那边打过来灭他满门吗?”
邵阳皱着眉头琢磨道:“没听说曾家有这么傻的家伙呀,莫非不是他们家做的?”
乐满幸灾乐祸道:“不管是谁做的,反正他曾家这次怕是有好戏看了!”
邵阳挑起嘴角忍不住乐道:“活该他!孔圣之后有名有号有传续的门户就有八家,名号小点的数十上百家,亏他家是‘宗圣’之后,至今日这般书香气全无,因一点权势为小小的卫国高呼奔走,惹人厌恶。他卫家人得国不正,青史上需留下这一笔!任凭他曾家磨破嘴,跑断腿,谁会理会?嘿!老话说的真是有理:‘庙小妖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