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景王揭开一切谜团,抛出惊人之语的同时,午门广场南端,已然成了修罗场。
当禅宗强者开启“禁域”,整个皇城的防御法阵几乎瘫痪,那些夺取了南门的武师们,纷纷抽刀,望向了大批涌来的禁军。
“敌袭!敌袭!”
骑在马上的禁军右统领目眦欲裂,一手催动马鞭,抽打坐骑,另一只手高举长刀,喉咙里滚出雷鸣般的吼声。
禁域下,朝廷术法几乎无从施展,这让禁军们的力量大减,但,即便失去了术法加持,他们仍旧是精锐的武人。
皇宫内数千禁军,冲锋起来,同样可以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纵使无法参与皇帝与景王的对决,但绞杀来犯之敌,夺回南门,却并非没有机会。
即便,他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右统领一声令下,禁军骑兵队列发出山呼海啸的声浪,形成钢铁洪流,朝城墙冲去。
城墙上的不老林武师们亦是果决狠辣,再不遮掩,一个个撕下面巾,身躯上气血缭绕,开启“狂暴”状态。
禁域将所有人压制在洗髓以下,而在这个层级,这些施展血肉秘法的修士,便成了足以与数千禁军抗衡的存在。
“杀!”
一名武师须发皆张,自城头上跃下,人在半空,一刀将一名禁军劈成两半,同时,十几只长矛刺来,血气真元覆盖体表,罡气护体,火星四溅。
整个人狞笑一声,抱住一根根长矛,狠狠一拔,大群禁军栽落马下,然而下一秒,一只大锤呼啸而来,将他砸的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诛杀贼人!护卫皇宫!”
禁军们呼喊着,由凡人之躯组成的钢铁洪流与开启“狂暴”的修行武师们狠狠撞在一起。
喊杀声,刀剑碰撞声,痛苦哀嚎声,混在浓郁的血气中,朝天空卷去。
源源不绝的禁军还在朝这边赶来,却难以将这些修行者斩杀,很快的,便倒下一茬茬的尸体。
鲜血弥漫,濡湿了地面。
……
……
南城小院中,一片祥和。
无论皇城外的杀戮,还是书院中的战斗,都距离他们太远。
“噼里啪啦!”
向小园捏着一根黄香,在蜡烛上点燃了,然后用嘴巴吹了吹,香头一下明亮,小心地在鞭炮捻子上一碰。
然后整个人如狸猫般窜回来,继而,便是一串爆炸声,火星四溅。
红色的爆竹纸皮迸溅的到处都是,洒在墙角的积雪上,像是一滴滴血。
“哇哇哇!”
用棉袄将自己裹得粽子一般,脸蛋素白的的青儿用两只小手捂住冻得发红的耳朵,激动地大喊大叫,兴奋的脸庞透红。
“我也要放,我也要放。”她吵着说,就听身后内堂走出林掌柜来:“饺子快好了。”
于是云青儿果断放弃了放炮,扭头就钻回了屋子,没有一点点犹豫。
院子里到处贴着春联,门窗、大树、水井……鲜艳的窗花在在一盏盏大红灯笼映照下,格外喜人。
周遭,鞭炮声也不绝于耳,房间中,白亮如昼。
桌上摆着果盘香烛,云老爷子穿着新衣,笑眯眯喝着茶水,齐姝嗑着瓜子,丫鬟珠儿忙着将果盘端下去。
然后,厨房里雇佣的厨娘便端着一盘盘精致菜肴,排队走了进来。
隔壁房间,留在京都过年的一些向家人,以及书铺,报社的伙计、编辑,也给云老叫了过来。
反正是热闹嘛,如今齐平家大业大,也不差一口吃的。
“饺子来了~”
摆满了桌子的菜肴最中间,留了个位置,这时候一个热腾腾的大盘子填了进来,煮好的晶莹剔透的饺子冒着热气。
云青儿当时就控制不住了,眼疾手快捉了一只,然后“啊呀”一声,烫的丢下去,眼泪汪汪。
众人笑了起来,云老摇头叹息,有点自我怀疑。
身为太傅,云家礼数齐全,怎么到了云青儿这里,半点知书达理的女子样子都没……
这是太傅一生教书育人的重大失败。
“有筷子的啊。”林妙妙哭笑不得,素手捏起筷子汤匙,逐一分发。
若是大家族年夜饭,规矩也是极多的,但这里全然没有:
“饺子里包了铜板进去,谁吃到明年鸿运当头。”
齐姝接过筷子,夹了一只,轻轻吹着气,突然有点低落地说:“大哥还没回来。”
往年……虽然日子穷苦,但过年时候总还是一起的。
云老慈祥说道:
“皇宫里的百官宴得晚些才能结束,繁琐的很,单是礼仪流程,就要走完九次,才能吃喝,何况皇宫距离南城也远,先吃吧,等他回来就太迟了。”
“那给他留一点。”齐姝想了想说。
林妙妙笑着:“已经单独留一盘了。”
齐姝这才安心,夹起饺子咬了一下口,就在这时候,突然看到隔壁的伙计,厨娘们走到院子中,望着内城方向,一脸惊诧。
几人一愣,不明所以,起身走到庭院中,云老问道:“怎么了?”
一名编辑说道:“您老快看,那边天上一片红呢。”
云老抬头望去,微微一愣,只见,内城方向的夜空突兀地晕染开大片的红色,那是袈裟遮蔽皇宫后,照亮的天空。
隔着这般远,都清晰可见。
这时候,周遭的邻里,也都陆续发觉异样,走出屋子,站在庭院中指指点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似是皇宫方向。”云老突然说。
林妙妙眸子闪动了下,猜测道:“难道是今年的祭典仪式?好大的动静。”
云老摇头:“今年的仪式不是这个。”
他当然知道,齐平鼓捣个孔明灯出来,而那些灯决然不会是眼前景象。
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合理缘由。
“也许是新添的仪式,”林妙妙也只能乱猜:“等东家回来一问便知。”
众人点头,没人觉得那是什么危险的讯号,毕竟,那可是皇宫啊,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回去吃饭吧。”人们看了一阵,便失去了兴趣,纷纷回屋,两个编辑则讨论着,等齐平回来,拿到第一手采访稿,出一篇稿子……
“齐姝,怎么没胃口?”吃了一阵,林妙妙看向她。
齐姝摇摇头,细细的眉尖颦起:“吃饱了。”
然后,她放下筷子,在其余人困惑的目光中,走去了隔壁的卧室。
推开房门,里面摆放着父母祖先的牌位,青烟袅袅,齐姝点燃一根香,认真地拜了拜,口中念着:
“岁岁平安,岁岁平安……”
……
王府。
今日的大宅格外寂静,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原本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但王妃临时宣布身子不适,回屋歇息,整个宅子气氛便古怪起来。
府内卧房中,安平郡主趴在床上,睡得死沉,不知怎,今夜她睡得格外“踏实”。
原本说好了要去看灯,但府内却根本无人唤她起来。
睡梦中,安平仿佛做了噩梦,眉头紧皱,轻声呢喃:
“父王……父王……”
……
奉天殿内,群臣大哗。
“可追太祖否?!”
当景王抛出这一句,再没有人能保持镇定,甚至于,就连与他一同谋反的黄镛,都是神情一变。
这深藏的野望,连他都是第一次知晓。
“疯了……疯了……”
李琦坐在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他盯着大殿中央,那披着古旧衣冠的,熟悉又陌生的王爷,呢喃自语,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
张谏之、何尚书等人,亦露出看待疯子的神情。
就连齐平都被这个疯狂的想法震动心脏颤动了下。
疯狂!
景王的这番说法,只能用这两个字来形容!
引狼入室?不,不只是这样简单,他心中所图,竟是要直追太祖皇帝。
齐平第一个念头是荒诞,仿佛看到一个疯子在梦呓,毕竟,这所谓的“计划”,太过极限了。
就连齐平这个政、军小白,都能想到其中的重重难点。
禅宗引入,与道门是否会爆发冲突?
姜槐与书院的恩怨,如何摆平?
妖、蛮是否会联手伐凉?
他一个篡位者,如何敢言胜?
一旦出现意外,便是万劫不复。
他就不怕玩崩?
但很快的,齐平敏锐发现,景王看似癫狂地宣告,但他的眼神,以及肢体动作,种种细节,都透出一股子清明与冷静。
他是故意的!
故意说出这番话来,为什么?是了,景王所谓的大业,虽疯狂,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就是,其中的确存在可行性。
理论上,是可行的!
这很关键。
并入南州与禅宗,局势的确会不稳,但景王别无选择,他想要谋反,能借助的力量只有禅宗。
而借助外部敌人,来强行压制内部矛盾,这也是堪称“阳谋”的手段。
但他真的希望立刻开战吗?不……景王能步步为营,谋划到今日,足以说明心机深沉。
那他如此宣告,是为了什么?齐平脑海中突兀划过灵光……妖族。
倘若说,胡贵妃是妖国的眼睛,那么,对方是否也在看着这里?
景王展现出战争狂人的一面,若他成功,帝国高端战力的确会暴增。
而白尊本就是“鸽派”,南下意愿不强,这种情况下,若是面对一个握着“核按钮”的疯子,一个……战争狂人,是否会心生忌惮?
并且,齐平还敏锐注意到,景王方才的话术中,说妖国有雪原天险,可偏安一隅……这也是在表示,自己无意,也缺乏能力“北伐”……
如此一来,只要白尊迟疑,“鹰派”跳的再厉害,妖国也不会出全力。
这样,凉国只需要面对金帐王庭一个敌人。
届时,三打一的局面下,草原王也会心生忌惮。
而景王,要的就是两股实力忌惮,这样,他才有时间慢慢消化内部矛盾。
难度当然很大,但连谋反都敢赌了,何况这些?
并且……齐平扫过殿中群臣,突然又想到一层,景王想要掌控帝国,所依靠的,还是这群官员。
如今一番宣言,虽疯狂,但于诸公们而言,未必不是“宏图大志”的体现。
开疆拓土……在这个时代,于帝王而言,是足以弥补任何错处的“大功”。
“所以……直到现在,你仍旧在算计吗?”齐平眼神复杂地望向陈景,“还是说,是我想多了,你骨子里就是个疯子?”
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
……
“你疯了。”
喧哗声持续片刻,便回落下去,而皇帝脸上,已经再没有半点温存。
“是,我疯了,”景王笑着:
“但心中不疯,如何成事?你觉得我天真,幼稚?可皇兄啊,三百年前,太祖皇帝还只是个无权无势之人时,便立志推翻大乾王朝,又何尝不天真,幼稚,不疯狂?
你崇拜太祖功绩,但你的性格……守成有余,开拓不足!你的心太软了,手也太慈悲,所以你注定要输掉。”
皇帝深深吸了口气,闭上双眼,仿佛在平复激动的情绪,当他再睁开时,眼神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你说够了?”
景王不答。
皇帝平静道:“既然说够了,那也该动手了。”
景王敛去笑容,再没有半点疯癫:“是啊,已经很晚了,该动手了。”
大殿中,所有人心头一紧。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知道,这两兄弟必定要分出一場胜负,而這場生死斗的结果,也将影响他们的命运。
随着禅宗出手,道门作壁上观,双方各自的优劣,在这皇宫之内,奇迹般拉平了。
这时候,大殿外,夜风中,更隐隐的传来了午门方向的厮杀聲。
也许是幻觉,很多人甚至嗅到了冷风中的血腥气。
“我想,你也不希望在这里动手吧。”皇帝转身,看了眼大殿外,相较于灯火通明的奉天殿,外头一片昏黑:
“我记得,年少时,你我最喜于午门斗武。”
景王沉默了下,笑道:“当然。”
这一刻,两兄弟达成了默契,无论今夜鹿死谁手,二人都不希望凉国覆灭。
所以,自然不会伤及这殿中百官。
起码……在分出胜负前,不会。
皇帝点了点头,拄着剑,最后望向殿中众人,威严的目光在一张张或担忧,或惶恐,或呆滞的脸庞上扫过。
最终,竟落在了,一个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身影上。
“武康伯,”皇帝突然笑了笑,“你还记得,当初在金銮殿上吟诵的那首诗吗。”
齐平一愣,意外于皇帝在这最后时刻,竟然看向了自己,他说道:“自然记得。”
皇帝喟叹一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他转回身,走到大殿门口,用力推开半掩的殿门,喊杀声蓦然大了。
冷风吹得皇帝黑发舞动。
他一步跨出,念出最后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皇帝龙袍飘荡,头也不回:“陈景,天下万物,朕给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景王:“我若偏要抢呢?”
皇帝不答,手中凡铁长剑寸寸断裂,一步踏出,呼啸而去。
景王紧随其后。
二人离开,沉重殿门轰然关闭。
大殿中,一片死寂,等待命运宣判。
这时候,齐平却突然感觉袖子被扯了扯,他疑惑望去,就看到杜元春嘴唇翕动,将一个字递进他的耳朵:
“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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